是夜,月色被乌云遮去大半,只透出几丝微弱的光。
魏时崇一身黑衣,下半张脸蒙着,身姿矫健地在皇宫的宫墙间飞跃。
谌梵昇叫他来东辰皇宫瞧一眼,却不知是要瞧什么。
不过东辰确实富饶,连这些个屋舍宫殿都修葺的十分好,乍一看,倒叫他辨不出哪座殿宇才是皇帝的居处。
他身形如电,几个起落间,越过了数道宫墙落到一装潢豪奢的宫殿前。
索性便随便选一处最为好看的。
他眯眼看去,这宫里竟还有处花园。
魏时崇往里走,地上摆了些盆盆罐罐,他一个踉跄,踩翻些许。
蔡泱正温习着今日学的绣花,绣的不成样子,她蹙眉恼着,忽地听见窗子外面传来轻微的动静。
她警觉地站起身来,低声喝问:“谁?”
魏时崇一惊。
这主殿里怎会有女人的声音?
这宫里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味,他蹙眉,装璜如此豪奢,竟不是皇帝的居处?
想是来错了地方。
毕竟久经沙场,他很快镇定下来,躲在阴影之中观察着殿内的动静。
蔡泱见无人回应,心中越发不安,她缓缓走近窗边,想要看清外面的情况。
刹那间,魏时崇从阴影中闪出,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蔡泱的嘴,将她禁锢在怀中。
“啊!”她下意识叫出声来。
一阵发间的幽香顿时萦绕在他的鼻息之间。
怀里忽的拥着一具香软如玉的身子,他晃了晃神,稍稍拉开距离。
蔡泱惊恐万分,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魏时崇有力的臂膀。
“莫要出声,否则杀了你。”魏时崇回神,来了兴致,装模作样的在蔡泱耳边低声威胁道。
刺客?
蔡泱心中一凉,面上却无一丝惧色。
如此身手的歹人能躲过禁卫闯进沁芳宫,定是武功高深,若是贸然激怒他,于她来说不是好事。
魏时崇借着屋内微弱的光线,看清了蔡泱的面容。
眉如远黛,目若星子,周身一股贵气。
好似......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却一时想不起来。
“说吧,你要什么?只要你能放了本宫。”蔡泱深吸一口气,问道。
东辰打了许久的仗,他许是灾民流民呢,走投无路了跑进宫里挟持长公主,大抵是为了银子钱帛。
本宫?
在东辰能自称“本宫”的人,是皇后?嫔妃?还是公主?
他敛神,只知这东辰皇帝也是即位不久的新帝,与那皇后的年岁都不大。
那此人便是皇后了。
魏时崇沉声:“皇后,今日冒犯全然是误会,我即刻便走。”
蔡泱敛神,这人竟是把她当做了皇嫂。
可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为了钱帛来的,难不成是别国奸细来宫中窃密?
她语调不急不缓,染着冷意:“你是何人?”
魏时崇没接话,盘算着放开她怎样才能躲过禁卫跑出去。
她咬唇,心里不害怕是假的,可还是强作镇定:“你若是想从本宫这里知道什么,趁早死了这份心,本宫宁死不说。”
她知朝中局势交错复杂,便早将生死看淡,若是逼迫她做损国伤民之事,她宁可自戕。
魏时崇挑眉。
想东辰的兵卒软弱不敌,这领头人竟还是有些傲骨的。
他笑了一声:“皇后莫急,我说了这是误会,误打误撞跑了进来,正要回去。”
“我放了你,即刻就走,你莫要唤侍从来,可好?”
蔡泱不理,环顾四周,看到桌上的茶盏,她便尽力地伸手去抓,抓到茶壶朝身后的男人砸去。
魏时崇轻轻侧身,便躲过了茶盏。
蔡泱趁着空子向下躬身跑出来,刚要逃,他身形一闪,再次捏住了她的肩膀,手上的力气不算大,却叫她疼的叫出了声。
他蹙眉,鬼使神差的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与她谈判:“皇后答应下来,我便放你走,左右你现在也逃不了。”
她速来喜欢清净,夜里不喜有人守着,这院子里自然是没人的。
却也就这般着了这贼人的道。
“我若是现在惊叫,到时候来了人,你也休想全须全尾的离开皇宫。”
她瞧见了他的一双浅瞳,有些诧异。
外族人?
魏时崇微微一怔,笑了一声。
不知怎的,看着这双眼便能想起草原上的鹿,眼睛也是这般乌亮,一股子精明劲儿。
忽的,远处传来喊叫声,她心上一喜,许是听到殿中动静的琉霜了跑过来。
“殿下,殿下!”
魏时崇眉头一皱,知道若是被发现,必然是一桩麻烦事。
他松开蔡泱,看了一眼高耸的宫墙,对她道:“今日之事,皇后就当作一场误会。”
说罢,他一个纵身,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之中。
“宫中禁地,岂是你能擅自来去的?”她厉声。
魏时崇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这皇宫在我眼中不过是些寻常院落的堆砌,纵有禁制高墙,又岂能困得住我?”
闻言她一愣。
她回神,莲步轻移,走近魏时崇,压低声音却字字如刀:“你别太张狂。”
魏时崇仿若未闻蔡泱的警告,目光扫视着周围宫室与花木,漫不经心回应道:“我若想走,谁又能拦得住我?”
他转身飞升宫墙之上,旋即离去。
蔡泱提起裙子循着他的身影跑了两步,却已不见他的踪迹。
望着窗外那片黑暗,她蹙眉。
这个男人不会是简单来宫中盗取机密的,只是她不知,这人究竟有没有盗走什么。
更何况,他身手不一般,现在她带人追出去,也未必能抓得住他。
琉霜赶来:“殿下发生何事了?”见满地的狼藉,她心中慌乱起来:“殿下,您未受伤吧?”
蔡泱摇头,缓声道:“本宫无事,方才宫里进了贼人。”
她望着他离去的地方眯了眯眼,又跑出殿外。
果然,他早已没了踪迹。
“你拿着我的令牌去调皇城巡检司的人,此人定还未走远。”她掏出令牌塞给琉霜。
琉霜惊异半瞬,上下打量着蔡泱:“宫中戒备如此森严......殿下,殿下真的没事吗?”
蔡泱摇头,心里却冷笑一声。
新帝即位,这宫里的人都是八面玲珑,可不得趁着这些时日放松下来,什么戒备森严,八成都已是无人把守了。
琉霜跑出去叫人。
不多时,魏时崇躲在檐后,看着下面跑过去几支队伍,心里轻嗤一声。
那皇后定是要调动守卫逮捕他,可惜啊,这些人哪是他的对手?
也罢,本就是人家的地盘,在宫里大打出手,也反惹一身骚。
一个翻身,魏时崇加快脚程,离开了东辰皇宫。
*
东边方吐鱼肚白,走到后殿,蔡壑却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迈,要去面对群臣,他心中烦闷。
“陛下——”
一声叫喊,不远处的谌梵昇叫住他,几步跑到蔡壑面前,弯着腰,面上笑着:“微臣参见陛下。”
蔡壑拂袖,叫他免礼:“国师,”蔡壑看他一眼,语气没多少情绪:“快早朝了,国师怎得还不过去?
谌梵昇笑了声:“陛下也还没过去,微臣去的也不能算迟了。”
蔡壑神色淡然,无言。
这谌梵昇本是个民间术士,周游四方行占卜之术,年岁不大却被先皇招进宫中做了国师,其人放荡形骸没个正形,却倒得先皇重用。
谌梵昇随意的将朝笏揽在怀里,看着年轻帝王绷着脸一副不愿理睬他的模样,他笑了一声。
这新帝,到底是盛气凌人了些。
过了一刻钟,许是觉得进退两难了,蔡壑耐着性子问:“国师怎得在这后殿?莫不是有要事相商?”
谌梵昇扬唇:“陛下去的如此迟,朝臣等会该有异议了。”他道。
一提到朝臣要下他的脸面,蔡壑的脸色顿时铁青。
“走走走!”蔡壑蹙着眉,迈着步子朝前殿赶,一群内侍紧紧跟上去,谌梵昇挑眉,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他坐上金椅那刻起,朝臣参拜行稽首礼。
“臣等叩见陛下——”
等众臣方起身,殿内便肃静下来,一帮老臣眼约心期着。
随后,李琮晏颤颤巍巍的站出来,愁容满面却不敢在天子面前展露,于是将朝笏举在头顶跪了下去:“启奏陛下,如今朝中粮款是不停往阵地上送,国库越发贫匮,此实非长久之计啊!”
蔡壑扶额,只怨昨夜喝了过量的冷酒,到现下还没回过劲儿来。
抬眼看去,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李琮晏身上,他嗤笑一声:“李卿,你儿子身处战中,为朕的江山赴 死血拼,朕倒是忘了感激你。”
李琮晏这个老匹夫,全朝皆知安邑长公主与李墨乘青梅竹马,若他凯旋回京,不晃多时便能与安邑长公主喜结良缘。
如今做父亲的在朝中执意谏言送安邑长公主和亲,真是可笑。
李琮晏闷声蹙眉,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陛下,老臣实在是思子心切……”他颤声。
群臣炸开了瓢般一哄而上,一帮老臣的箴言便蜂拥而至,一时间,原本肃静半刻的大殿沸反盈天。
“呵……”蔡壑看着到处躲藏的李琮晏,咬了咬牙:“好一个思子心切。”
蔡壑心口发紧,有些绞痛。
谌梵昇站出来:“陛下若是龙体不适,便散朝吧,陛下龙体重要!莫要儿戏。”
蔡壑抬头望向他,谌梵昇微微昂首示意,他便会意,讪讪瞧了他一眼,起身拂袖:“今日朕身子不适,就到这里。”
“陛下!”
“散朝!”
年轻帝王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琮晏等人气得几近吹胡子瞪眼,脸色铁青却也不敢说什么僭越之言,只能憋着一口气缓慢退了大殿。
谌梵昇遭着众臣的白眼出了宫门。
*
他躺在驿站简陋的床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月光洒在庭院中,清冷孤寂,恰似他此刻的心境。
窗外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亥时已至,关门闭户,安歇勿躁,谨防偷盗。”
魏时崇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将那谌梵昇的话抛诸脑后,几番挣扎却皆是徒劳,最后他起身提了一壶酒出了驿站的门。
夜色中透着一股凄凉,蔡泱静静地坐在院子里,身形瘦削,裙裾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面前摆放着一张古琴,手指轻抚琴弦,曲调悲伤如深山鹧鸪啼鸣。
她眉眼间透着一抹化不开的忧愁,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并未察觉他的到来。
他一愣,听着琴音袅袅,如同一把利刃,轻易便能划破魏时崇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后来琴音戛然而止。
她缓缓抬眸,注视着一株叫不上名字的花,眼中的哀伤让魏时崇的心猛地一痛。
*
今日与谌梵昇换了地方碰面,因着谌梵昇屡次坏戚长清的事,现下已被盯上了。
魏时崇趴在窗子前望着人来人去的街道,闻声勾了勾唇:“昨夜本王又潜进东辰宫内,见了那长公主,上一回并不知晓是她,后来左思右想瞧着她熟悉,便想到了那幅画像上。”
“一翻开,她果真就是安邑长公主。”他笑。
心里是有些畅快的。
“哦?”谌梵昇自顾坐下倒了杯茶水。
谌梵昇笑:“想必你也知道,陛下是不会将她嫁给你的。”
“那又如何。”他不在乎,他有的是办法。
谌梵昇抿了口茶水,摇了摇头“非君子之为。”
“本王又不用研习东辰的东西,无拘无束,乐意便罢。”他丢了个豌豆进了嘴里,嘎嘣的嚼着。
“这辰朝女子大多都喜欢君子,君子如兰,与君子之交如入芝兰之室啊,你既是非要娶她,可她不愿同你在一处,以后的日子也定是如油煎一般难过。”男人轻笑。
魏时崇没了话,两人就这般静默下来。
转眼,魏时崇在东辰已停留一月有余,柔伊国制与东辰不同,君王不用整日早朝,何况正与东辰战中,柔伊上下只盼能从东辰这得些好处。
这一月里,心上如同被一团乱麻缠住,越挣扎越紧。
谌梵昇那日所言“君子”,宛如咒符在他心间反复回响,烦躁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看这东辰皇帝有没有那么实相了,本王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他笑。
魏时崇只明白自己想要的、不屈服于他的都要果断征服、拥有,穷极手段。
谌梵昇摩挲着酒杯,无言半瞬。
他知道魏时崇做事狠戾,骨子里是血性。
轻酌一口酒水,他淡淡道:“大王想清楚就好。”
*
是夜,周遭静默,如水的银辉洒在静谧的庭院中。
蔡泱趁着夜色,独自悄悄出了殿门,没有婢女在左右,她的脚步略显孤单,却也多了几分自由。
至亭中落座,双手缓缓抚上琴面,过了许久,她忽地察觉到亭中似乎有个人影。
心猛地一紧,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身形挺拔,着玄色的衣裳,头发却微卷着,浅色的眸在对上她的视线后,微微愣神。
这是,他第三回见到她。
“与君子交,如入芝兰之室”化用自《孔子家语·六本》中的“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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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