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乘踏入李琮晏的书房,还未来得及掸去甲胄便急声问:“父亲,听闻群臣劝陛下让长公主去和亲,可是真的?”他的嗓音因赶路的疲惫而沙哑,藏不住焦灼。
李琮晏搁下手中书卷,抬眸望向儿子,神色凝重地点点头:“确有此事。”
他知道儿子心悦于长公主,可木已成舟,眼下只能劝他放下执念了。
闻言,李墨乘身形晃了晃。
像是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击中了要害,他眼眶几欲渗出血来:“为何?我在前线拼命厮杀,好不容易盼来柔伊停战,班师回朝,怎么这么大的事,我连一点风声都没收到!”他的拳头紧握,指节泛白。
“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告知你,我东辰将士损失惨重,陛下念我思子心切,便下诏让你回来。”李琮晏叹了口气。
他就这么一个独子,李墨乘心系长公主,李家又有这么个镇远侯的爵位时代簪缨,他从武为国效忠这是好事,可跟皇家有姻亲关系终是危险。
这姻亲不要也罢!他不能毁了李墨乘,更不能害了李氏一族。
“来不及?”李墨乘苦笑,“我与长公主自幼相识,相伴多年,我奔赴战场时她嘱我早日凯旋,怎会料到……”说到此处,他咽喉像是被狠狠掐住,再也说不下去。
料想他回京述职,立下功劳被新帝册为驸马,与长公主做一对世人艳羡的眷侣,全了这些年他对她的心意。长公主貌美温良,聪颖端庄,与他青梅竹马最是良配。
命运怎能这般弄人?
李琮晏拍着桌案,对他吼道:“够了,这和亲之事她是推辞不了的,就算陛下不同意,她也必须嫁去柔伊!不然你以为柔伊为何会停战?”
满心期待着归京后的重逢,如今却被这和亲的消息砸得粉碎,连她最后一面……都错过了。
听着父亲的斥责,他只觉天旋地转,似是要昏厥过去,他颤声:“竟是如此……”
“呵,”他苦笑一声,双眸猩红:“倘若知道是用女人换来的太平,我李墨乘宁愿死在沙场上……”
李琮晏气不打一处来,百般无奈地一掌下去:“你想死,难道其他将士也愿意死吗?东辰国百姓愿意吗?”
李琮晏闭了闭眼,眉间已成一道沟壑,他长叹一声。
“为父和你母亲,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母亲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你如此,亦或是看到你在沙场上……”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儿啊……”
李墨乘闭了闭眼。
李琮晏皱着眉,沉声。
“你这次回来快些把婚成了,早日安了家也好收一收性子,改一改你的倔脾气。”李琮晏抚着胸口,额角青筋直跳,重重一甩袖:“文家女儿文敛,我早为你相看定了,此次你回京,便把这亲成了,也该断了对长公主的那些荒唐念想!”
李墨乘仿若听到了什么荒诞至极的笑话,他猛地抬眼,眼眶还泛着红,眼神却冷厉似刀:“父亲这是何意?您怎可如此行事!”
“住口!”李琮晏喝道,“长公主既已和亲,你就该断了念想。文家姑娘温婉贤淑,与你门当户对,这是为父为你谋的好前程。
李墨乘抬手狠狠抹了把泪,眸中烧起薄凉的火:“休想!我绝不与其他女人成婚,我要去带她回来,哪怕豁出这条命!”说罢,他转身就往门外冲。
“混账!”李琮晏怒喝,“你以为这是儿戏?宫廷大事,岂容你肆意妄为。”当下唤来几个身量高大的小厮:“把他给我关起来,没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一步,每日只送茶饭。”
小厮们一拥而上,李墨乘虽战场上杀敌勇猛,可单枪匹马,又刚经历长途奔波,体力不支,几下挣扎后,还是被死死制住。
他双目通红,嘶吼着被拖进了禁闭的屋子,“哐当”一声,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两月时光,如白驹过隙,蔡泱的队伍不敢有丝毫耽搁,如今,柔伊国都已近在咫尺了。
这日,蔡泱收到兄长蔡壑的家书,展开细读,知晓柔伊已然退兵,她紧绷多日的心神稍松。可再往下看,瞧见“李墨乘也从边关回去,即将与文家女成亲”这段话时,指尖忍不住轻轻一颤。
她静静伫立良久,直至风把手中信纸吹得猎猎作响才缓缓折起收好。
蔡泱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尖像是被细密的针浅浅刺了几下,泛起丝丝酸涩,可不过须臾,她便释怀开来。
既已和亲,远走他国,与李墨乘之间可不就是有缘无份了……再揪着过往不放,只是徒增烦恼。
蔡泱抬眸,心中默默思忖,梦已醒,人也该朝前走了。
如此想着,她步伐轻快了几分,仿佛真的将前尘往事就此卸下。
魏时崇一袭玄衣走在最前,身后跟着隼不言与朗庚,三人快马加鞭赶赴回龙城,为私贩丝绸的案子奔波。
三人带了几支暗卫,便衣出行,已魏时崇一贯的做派打定主意速战速决,不能耽误婚期。
朗庚耐不住这一路的沉默,驱马凑到魏时崇身旁,挤眉弄眼道:“您就不想去看看那长公主?听闻她的和亲队伍离咱也没多远,您这心里就没点念想?”
隼不言在一旁听了,轻嗤出声:“急什么,反正迟早她都是要嫁过来做王后的,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马鞭。
魏时崇面色未改,仿若没听见二人调侃,只是双腿夹紧马腹,让马儿跑得更快些。
实则,男人心底早已翻江倒海,蔡泱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脑海里晃悠。
一入龙城,魏时崇便带着隼不言与朗庚直奔当地衙门,朗庚亮明身份后,迅速接管了私贩丝绸一案。
龙城那衙门的卷宗堆积如山,魏时崇剑眉紧皱,沉声道:“分头行事,务必把这案子捋清楚。”
隼不言和朗庚领命而去。
隼不言率先找上了城中几个大商户,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堂中盯着面前哆哆嗦嗦的掌柜,冷笑道:“你这铺子平日里的账本,拿出来我瞧瞧。”
掌柜的额上汗珠滚落,陪笑道:“官爷,账本……账本前些日子被火烧了,实在拿不出啊。”
隼不言嗤笑一声,如此拙劣的理由竟也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他猛地一拍桌子,喝道:“柔伊刚与东辰国和亲,边城之地管控愈发严格,你们私贩丝绸的路子断了,以为就能这样敷衍了事吗?”
“既然你不说,我这手上,有的是办法让你说,不过就是血留的多些。”他眼底渗着寒意,吓得商户连连后退,冷汗直流。
“别,别别别!官爷,我,我说……”
几日下来,供词和实据逐渐汇聚到魏时崇手中。
城中早已辟了块地方专用严刑拷打一说,只要是魏时崇手底下的人,下手轻重自是掌握有度,手段卓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胆小的全揪了个干净。
他把隼不言和朗庚叫回据点,将证据往桌上一摊,说道:“自以为和亲能搅乱边境秩序,趁机大发横财。”
隼不言看着满桌证据,冷哼一声:“这下全得栽里头。”
朗庚搓搓手,兴奋道:“那还等什么,抓完人,可要叫世人知道,在王上眼皮子底下耍花样的下场是如何。”
魏时崇眼中闪过一丝冷峻,他本想仔细查,慢慢折磨这些贪官污吏,料想到美娇娘直至婚期也没等来他去迎娶,不知要遭柔伊民众多少言语。
他不愿她受那等委屈。
她一直强装坚韧,同他一处时也不愿交心攀谈,面对他时更是警戒,其实他都了然,她并不是什么坚韧之人,只是因着大义同他绑在一起,风雨荆棘,她也要扛过去。
可他是男人,出于他的良心,他也万不该娶了她又薄待她。
即便她不愿交心,只要她能为着兄长和东辰与他携手共度,他也该给她体面尊严,护她一时无虞。
案子了了,魏时崇也能安心回去,蔡泱的车队虽慢,到国度的日子却也快了,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想快些回去准备大婚。
听闻魏时崇到了国都,黎月兴奋着,直奔王宫而去。
上次他来,面还未见到他便急匆匆带着人外出查案,区区商路之事竟然也要一国之君亲自去查,她不解。
这次他回来,她可不能在错过见他一面了。
临行前,父亲黎洚皱着眉头劝阻:“时崇即将娶东东辰长公主做王后,你莫要再妄想,还是早日断了这份念想。”
黎月却不以为然:“柔伊国民风开放,允许平妻之礼,就算为妃又有何妨?大王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个东辰来的长公主?”
她与魏时崇自幼相伴长大,情谊深厚,她爹黎洚又是魏时崇的师傅、义父,这份情分摆在那,蔡泱定是争不过自己的。
黎月踏入王宫,熟悉的宫廊蜿蜒曲折。
她四处寻找,魏时崇一袭白袍,坐在园中喝茶。
“时崇哥哥!”她喊。
闻声,魏时崇身旁的朗庚率先冒出来,冲她大笑,戏谑道:“喊的还是这么亲密?可惜啊,大王要娶王后咯。”
黎月脚步一顿,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她咬了咬下唇,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心里像被一团乱麻堵住,但她仍深吸一口气,莲步轻移上前:“时崇哥哥……”黎月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努力维持着笑容。
魏时崇转身看到黎月,“嗯”了声。
黎月扬唇,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听闻大王即将大婚,我特来道贺。”
朗庚挑眉看着两人。
黎月对上他的眼神白了一眼,转头对魏时崇笑道:“时崇哥哥……你我自幼相伴,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说。”
魏时崇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朗庚,沉声:“本王与朗将军有要事相商,你若非有急事,便改日再议吧。”
黎月自小跟在他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跟条尾巴似的爱胡闹,她的事大多都是麻烦事……
魏时崇蹙眉,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她。
见他如此冷漠,黎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眼眶泛红道:“时崇哥哥,你当真要娶她为后?你忘了我们儿时的情谊吗?在你心中,我难道连她都比不上?”她缓缓上前质问他。
闻言,郎庚睁大了眸,这黎月当真是仗着她爹的脸面什么都敢说。
魏时崇皱起眉刚想发作,朗庚和事佬的按住他,打圆场对黎月道:“小月你说什么呢……”
“那是柔伊未来的王后,快,给大王道歉。”他使了使眼色。
黎月心中一痛,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我才不道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娶别人。柔伊可纳平妻,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可好?”
朗庚闭了闭眼,这丫头,脑子真是不灵光。
魏时崇将手上的茶盏捏了个粉碎,忍着怒意道:“仔细你说话的分寸,今日看在义父的面子上,本王暂且饶过你,下次就不一定了。”
黎月含着泪,闻言退后几步,有些害怕。
她跟魏时崇那么多年的情谊,还比不上一个萍水相逢的弱国公主?论身份地位,样貌才情,她那样不比那个公主好,为什么她的时崇哥哥去了东辰国一趟竟变成了这样……
“你……”黎月咬着唇嗫嚅,忽的抬眼,坚定道:“我偏不,她要嫁进来,我定不让她好过!”
说着,她头也不回跑开了。
魏时崇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