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少年哼一声,手抬起来抓住堆在旁边的被子就往下扯。
“疼…”
少年皱眉睁开眼,脚一蹬踢到什么东西。
他不耐烦地扫一眼,看见袁意平的时候脸上的嫌弃一下子就没了。
“袁意平。”
他喊一声,发现自己身上没有被子,肚子上的衣服也被撩开了。
肚子上有一道可怖的伤口通红,方才的痛感就是这里袭来的。
委屈溢上来,少年却憋住,抬眸盯着袁意平手上的药瓶,
“怎么是你帮我上药。”
袁意平望着他,攥着药瓶的手收紧,另一只手拉着他的手放到被子里掖好,
“别人给你上药我怎么放心。”
“躺好,忍忍,上完药就穿好衣服盖被子,别凉了。”
庄弦琰点点头,脑袋又歪到枕头上去了。
袁意平手指蘸着药冰冰凉凉敷上来,极小心,庄弦琰咬牙忍着,哼都不哼一声。
突然,那边传来什么声音,庄弦琰抬头却看见袁意平鼻尖红得很,敷药的手指抖得厉害。
一滴眼泪沿着他的鼻梁滑下来,庄弦琰顿时不觉得疼了。
他抓住袁意平敷药的那只手,嘴角憋着笑,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啊。”
这话就和戳到了袁意平的脊梁骨似的,他用那只蘸药的手握回庄弦琰,另一只手把药瓶放在桌上,嘴唇颤抖起来,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知道你疼。”
“你受这种苦,真的…”
他越说越哭,竟然和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庄弦琰哪里见过他这副样子,心里起劲得很,精神气一下子就回来了。
少年忍不住要笑,肚皮颤两下却疼得很,又叫他倒抽凉气。
“哎哟….”
少年哼一声,袁意平另一只手也握上来,紧张盯着他,
“你怎么了!”
庄弦琰微微睁眼,看见他鼻子上那滴悬着的眼泪,想笑,却又一声“哎哟”。
袁意平这下可急得不行,眼睛比刚才还红,大喊一声,
“福至!!传大夫!快!!”
听着外面什么脚步声跑走了,庄弦琰才想起打量一个这地方。
他不想笑了,自然就不疼了,
“我们在哪?”
“传大夫,不会被发现么…”
少年的眼睛渗出几分紧张,抓着袁意平的那只手也收紧。
“你可好些了?”袁意平给他吓一吓,也不哭了,恢复往常那副稳重表情,只是脸上还有两道泪痕,
“这里是我的书房,在袁府。”
“啊?”这次换庄弦琰吓了一跳,“你把我放进袁府,要是叫人发现了…你袁府也要受牵连。”
“时月姑娘呢?她没事吧?”
袁意平拿一卷纱布在他腰上绕两圈,眉眼有些埋怨,小心眼的性子展露无疑,
“你多操心一下自己吧。”
“伤成这样还要想别人。”
庄弦琰想到什么,眼睛亮起来,
“太子殿下不抓我了?”
他猛地抓住袁意平的袖子,
“你去替我求情了,对不对?”
袁意平帮他把撩上去的衣服小心扯下来,
“好在太子与我有几分旧情。”
“你在袁府小心养着就是。”
积了那么多天的心事烟消云散,少年扬起一个明艳的笑容,嘴唇苍白也难掩姿色。
他抓住袁意平的袖子摇两下,得了精神气就变回平时的撒娇小猫,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袁意平看着他无奈笑一下,抓住他的手在掌心摩挲,
“知道我好,就别再替人挡刀子。”
“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不好了。”
庄弦琰炯炯望着他的眼睛,安稳就像窗外钻进来的暖阳一样在胸腔扩散。
袁意平从桌上拿一碗水,摸一摸,
“凉了,我去给你倒碗温水。”
“你喝点,再吃点粥,每天都替你熬着。”
庄弦琰不回答,只抓着他的手不放,拍拍自己旁边的床板,
“坐过来点。”
“亲我一下。”
袁意平扬起嘴角,眼睛又怪他调皮,却依言走到他旁边弯腰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一下。
“大夫该来了。”
“先把东西吃了喝了,晚上你把我吃了都行。”
庄弦琰噗嗤一声,书房里紧接着又传来他的哀嚎,
“哎哟——”
还有袁意平的大喊,
“大夫!!!”
——————
大夫进去,袁意平从书房走出来。
福至迎上去,一脸喜色,
“五皇子可终于醒了!爷!”
福至抬头,看到袁意平脸上挂两条干巴巴的泪痕,顿时收起笑容,吓得肩膀耸起来,
“爷…?五皇子怎么了…?”
他一边回头把眼睛往里瞧,一边跟着袁意平往外走。
“他很好。”袁意平利落抹掉脸上的泪痕,那些小孩子气的痕迹全不见,换上独属的阴霾,
“他醒了…”
“有些旧账也是时候清算了。”
福至依言点头,试探道,
“是…六公主?”
“可她是五皇子的亲妹妹,五皇子未必肯…”
袁意平恶狠狠回头,又下意识抬眸压了些声音,怕吵到那皇子,
“她何时把他当过亲哥哥。”
“她要他死,她便不配活。”
福至猫着身子,“爷的意思是…”
袁意平看着他把手放在脖子上,嘴边浮起一抹揣摸不透的笑,
“单单只是杀了,太便宜她了。”
这爷说完就迈出了书房的大院,笔直朝袁府门口走。
福至悻悻跟着,抬头看这爷的后脑勺。
论阴招,谁能比得过他家小心眼到大的爷啊。
“鸿蒙阁积了好些事,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替我照看好五皇子。”
“该吃吃该喝喝,该哄他开心了你就是变成一条狗也要哄他开心,知道没。”
袁意平吩咐两句,福至嘴角立刻撇下去,心里叫苦连天。
这皇子又落到他头上去了。
要是有点什么事,岂止是变成一条狗啊,袁意平得给他劈了。
“至于那公主…”
袁意平深吸一口气,低沉从他周身散开来,让人靠近都憋闷,
“你先叫人在城门盘问,凡是从郦国来的人,要送什么金银衣裳,统统送来袁府,一点也别给她留。”
福至应一声,两人已走到袁府大门口。
袁意平一脚迈出去,福至正抬脚要迈就被他一把叫住,
“你别出去。”
“回去看着五皇子。”
福至委屈巴巴撅起嘴,
“爷去鸿蒙阁?”
袁意平两手往身后一背,
“去玉华楼。”
福至傻了,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融进人群。
刚才他还说鸿蒙阁一堆事情积着没做,现下还悠哉去给那皇子买点心?
他不是听错了吧?
要不要请个江湖道士,可别给妖怪缠身了….
福至转身,没精打采回了书房。
那大夫出来,他正好招呼一个丫鬟热了粥进去,刚开门就和床上那人对上眼睛。
床上那人眉毛一沉,看起来不太高兴,
“袁意平这会就去鸿蒙阁了?”
完了,这还没走多久就生气了。
福至绞着衣袖腆起一个笑,就差直接趴到地上了,
“五皇子喜欢小狗还是小猫?”
———————
“好苦!”
庄弦琰干呕两声,眼睛眉毛都皱在一块了,
“我再也不喝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人打开,哐哐哐的脚步声绕过屏风进来,袁意平同样皱着眉。
不是怪他,是急的。
庄弦琰张嘴,眼皮都没抬起来看他,嘴里就被急匆匆塞进什么东西。
嘴巴下意识合上,那药的苦味就不见了。
是颗蜜饯,甜得很。
庄弦琰终于睁开眼睛,含着那颗蜜饯的腮帮子鼓鼓的,看着袁意平朝端药的小厮甩脸子,
“没有蜜饯怎么把这么苦的药给他喝!”
“要是他再不喝药了,你的脑袋担得起吗!”
那小厮瑟瑟发抖,连连赔罪。
庄弦琰扫小厮一眼,鼓着腮帮子开口,
“我喝,再苦也是药。”
“不喝药受苦的还是我。”
袁意平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松了一口气一样,
“吃完再说话,别噎着。”
而后挥挥手,那小厮就连滚带爬下去了。
房内除了他们俩,只剩福至一个伺候的。
福至远远缩在屏风那儿,头都不敢抬。
庄弦琰听话,认真嚼着蜜饯,眼睛却不安分地在房梁上打转。
蜜饯嚼完了,少年却猛地想起什么事,抓着袁意平的袖子就问,
“诶?清明呢?”
“她不是一直在袁府么,怎么没见她来伺候?”
这名字一出,那福至就猛咳嗽几声,腰都直不起来了。
袁意平的视线刀子一样扫过去,福至又吓一跳,倒是不咳了。
“你干嘛?这房间也不冷啊?”
庄弦琰的注意力被福至吸引过去,瞧着他说。
福至跪在地上慌张摆手,
“咳…奴才太蠢,给自己口水呛到了..该死…”
袁意平有点忧心地扫了庄弦琰一眼,装作不耐烦骂道,
“蠢就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福至忙应一声,也连滚带爬出去了。
“清明回郦国了,之前官府查人,她们留在袁府多有不便。”
袁意平转回身子,笑眯眯去抓他的手,
“那么久没见,怎么突然想起她来。”
庄弦琰抓回他的手摊开,食指在他掌心打转,
“她自小就在宫里伺候我,又跟着我来大夏。”
“她和康有宁,是我为数不多能依靠的故人了。”
袁意平的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很快被掩盖。
依靠。
这小皇子说能依靠的人,满脑子都是让他死。
“你年岁尚小,人心险恶,你未必看得清楚。”
他说着,伸手把那皇子揽进怀里。
庄弦琰的头靠在他胸膛,眼睛抬起来看他,清澈得好像和这污浊的世间没有干系,
“清明做了什么吗?”
袁意平没看他,一只手安抚地拍拍他的头,
“我是想告诉你,以后不要轻信他人。”
“只信我一人就好。”
就是世人都负你,我宁负世人也不负你。
因为我最懂你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