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惨雾合庄绕,厉鬼恶灵环院杵。阴兵横空抬红轿,掩光闭月驰电来。
却说水神正暗自窃笑,未坤童子虚张声势,照旧震慑住一众魑魅魍魉之际,西天上一队阴兵横空出世,瞒天而来。
那队阴兵来势汹汹、怨气腾腾,让身为地仙的水神,也不禁毛骨悚然。
而就那队阴兵出现的同时,红蕖房中的灯火猝然熄灭。
围住红蕖家宅四周的厉鬼恶灵,仰头望见那队逞凶而来的阴兵,立马慌不择路,四散逃遁,一眨眼全都消失不见了。
少顷,只见那队阴兵挟云裹雾、风驰电掣一路飞至红蕖家宅上空。红蕖家宅上空转瞬被大片乌云沉沉压住,密密笼罩。
黑絮之上,八个阴兵抬着一顶大红轿辇从天而降,径直落停在红蕖家前院。其余人马则继续藏身在半空的乌云晦雾之中,看不清虚实。
这些阴兵面容枯朽,四肢瘦槁,紫皮黑甲,形若干柴,身上披红挂绿,对比更显形容之颓丧。
八名阴兵落地停轿后,只听未坤童子厉声高喝道:“凡敢擅闯本神守境,逞凶撒野者,本神必诛不贷!还不速速退却!”
未坤童子喝毕,那八个抬轿阴兵兀自岿然不动,那一片飘悬在红蕖家上空的乌云也依旧纹丝不散。
若是平常,未坤童子早已从镇宅石中跳出,举钢叉杵地,驱赶对战,但如今他被水神的盘丝水草所缚,又被水神摄走了钢叉,便只能靠着叫嚣唬吓。
说起束缚未坤童子的盘丝水草,乃是水神久战未坤童子不下后,连日冥思苦想才想到的对战法宝。而且此宝她自己并不曾有,还是后来去东海龙宫拜谒东海龙王,才费心求来的。
水神自家河湖内的水草性柔质软,拘束个寻常鬼神尚还堪用,但要绑缚天神下凡的未坤童子,那便如蟠木朽株一般,力不能及了。
但自水神决定现出真身,接近红蕖,查明实情后,便已对制服未坤童子之事志在必得,顾不上所施所为妥当不妥当了。
于是,在最后一次挑战未坤童子前,水神借口自己所辖河湖,出了钱塘,就要汇入东海之故,特意登门拜访东海龙王,并奉上自己淬炼的清金露作为拜礼,以此向龙王求取东海龙宫里的盘丝水草。
清金露乃是专供上神的仙界圣品,龙王见水神初次登门拜访,便送上如此大礼,顿时龙颜大悦,心里乐开了花。
本来水神便是新晋的钱塘河湖之神,且不说她送此大礼,龙王不好婉拒,就算她素手而来,龙王忖度着自家大海与她的河湖水脉相通,也要卖她几分人情。
眼见如今水神既已主动奉上贵礼,龙王寻思,自己身为一海之主,家大业大,理当与她礼尚往来,送她几段盘丝水草又算得了什么?莫让人笑话龙宫无宝,龙王小气才是!何况,盘丝水草虽是独产龙宫的珍宝,但与供奉瑶台的清金露相比,却又不外如是了。
于是,龙王当即命人取来盘丝水草,慷慨相赠,还另送了水神十几粒鹅卵石大小的珍珠和十几树牛血红色蜡的珊瑚。
水神对珍珠和珊瑚皆无兴趣,只是龙王愿意相送,那就不加推辞,照单全收便是。真正令其欣喜不已的,还是终于求得了盘丝水草,让她与未坤童子对战,更添了几分取胜的把握。
后来,水神又骗红蕖喝下清金露,得了红蕖肉身的庇护,由此躲过了未坤童子土障结界灵能的强力驱逐,并依靠用盘丝水草偷袭成功,最终反败为胜。
水神原本对自己收服未坤童子得意不已,但看着眼下这阵势,又不禁开始有些懊悔了——早知如此,起码应在今日早间,想方设法把未坤童子放出来才是,毕竟一年之中最需镇宅的日子,便是今日了。
如今水神只能希望,这些阴兵也如那些不成气候、乌合之众的厉鬼恶灵一般,能被未坤童子的威势唬住了。
就在水神心存侥幸之际,头顶那片昏压压的乌云中,忽然劲飞出一支玄铁寒霜箭。
那箭自带至阴霜气,能见霜花追附,寒雾牵身,破云而出后,朝未坤童子所埋的篱墙根儿底猛射而去。
只听篱墙根儿底下,传来未坤童子一声“啊!”的闷叫,便再也没了动静。
而随着寒霜箭射入篱墙根儿中,刹那间整个围墙连同里面的宅院,到处结出凌凌冰晶,都被寒霜严严冻住。
水神见之,立时心惊胆战,暗道:这莫不是来了个鬼王?!
未坤童子没了动静之后,半空的云雾里,陡然传来一阵雷响的鼓声。
水神不由打了个寒噤。
鼓声震震,平而不懈,缓而不殆,回荡在这阴惨昏漠的天地中,仿佛捶在人心口一般,让人不由随着鼓点,心神颤颤,魂魄栗栗。
伴随鼓声起伏,红蕖家的宅门,从里缓缓打开。
门缝裂开处,微光黯照,渐渐显露出红蕖的头身来。
只见红蕖一身红衣,身段妖娆,青丝披散,面色惨白,眉心一颗朱砂,淡泛银红。檀口染丹,不增血色。柳眉含黛,不生光彩。双目无神,两眼下各有一道血泪,分外妖异凄艳。
水神唬了一跳,霎时心头一沉。
大门完全敞开后,红蕖便如傀儡一般,面无表情地从门内走了出来。她静静走向轿辇,掀开轿帘,在其中稳稳坐下。
待红蕖安稳落座后,抬轿的阴兵脚下生出滚雾,须臾,扛着轿辇,飞转头顶的乌云晦雾中,与内藏的阴兵汇合。尔后,整片妖云鬼雾调转云头,径直飞回西方天际。
随着阴兵飞离,红蕖家的院墙家宅四处,这才风暖冰释、水温霜销,恢复如常。
水神见红蕖被阴兵带走,心急如焚,当下也来不及去查看未坤童子情形如何,便追着阴兵云雾,一同往西天飞去。
阴兵一路疾驰,大约飞了十里之遥,才按落云头,坠入一片险壑深山之中,消匿不见。
水神穷追猛赶,心道,还好阴兵也是腾云驾雾,云雾之中暗藏水汽,自己总算能够有所感应,若非如此,只怕暗夜隐晦,早被他们脱逃了。
水神随阴兵落入山中,追寻着山中四处飘荡的阴寒之气,终于在一个山头上,发现了一方至阴旷地。
她依旧化作一粒水珠的模样,轻轻落在旷地入口一株高树的树叶上,浑然一滴清露。
水神落定后,定睛细看,但见眼前乃是一片绿云惨雾笼罩的野冢荒原。刚才那些面容枯朽的阴兵,现下正层层叠叠地伫立在荒原四周的山岭上。每个阴兵身旁都竖立着一竿红幡,依红幡疏密来辨,可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卫森严,让水神看了只觉头皮发麻。
荒原中心有一棵擎天巨擘般的柏树,柏树下隆起一个小坟包,坟包旁停放着一顶红色的轿辇,正是刚才红蕖所乘的那顶。只是轿帘遮蔽,不知红蕖是否依旧安坐其中。
恰当水神疑惑阴兵把红蕖劫到此处有何图谋之际,柏树底下的那个小坟包轰然洞裂,倏忽从中喷出大量青烟。
伴随着青烟急喷,坟包中忽然飞出一个面戴青铜四目傩祭魈头(魈头:面具古称),身穿皂罗袍,一手执戈,一手持盾的阴兵。看他与众不同的穿着打扮和当中居正的埋葬位置,想必是这漫山阴兵的首领头目。
只见这名魈头首领从坟包中迸飞出来之后,在柏树底下执戈扬盾,围着树干旋舞吟唱。而之前击鼓的阴兵,此时挺立山腰,复擂鼓响,与之遥相呼应。
鼓过三巡,高大粗壮的柏树突然拔地而起,朝远处飞去,直到在黑夜密林间消失无踪。良久后,才听远处传来一声巨物砸地的震响。
柏树连根飞出后,树根四周的泥土簌簌陷落,地面露出一个巨大的地洞,地洞中青烟冒涌,地底发出隆隆巨响,整个旷野也随之剧烈震颤。
虽然地洞周围泥沙倾泻,蛇蝎滚落,但那顶红轿和魈头阴兵却皆能停驻原地,悬浮当空。
又过了一刻,只见青烟稍减,从坟包中,缓缓升起一座三层汉白玉圆形圜丘祭坛来。悬浮的红轿和旋舞的魈头阴兵正好落在顶层圆坛边上。
魈头阴兵随之双足落地,停下舞蹈,擂鼓阴兵也随之双手安垂,停下擂鼓。
待祭坛渐渐升高,水神这才看清,这座圜丘上下三层,高约一丈六尺,底层圆坛直径约八丈,中层圆坛直径约六丈,顶层圆坛直径约四丈,总计起来约十八丈,皆为阴数(注:阴数即偶数。),符合“地为阴”之说。
顶层圆坛的中心,浮雕着一个盛开的莲花宝座,恰能供一人安坐。
每层圆坛东、南、西、北四面各有七级台阶。七为阴阳与五行之和,又是北斗天罡之数,还象征道家历七劫而圆满。
同时,圆坛周边均围有汉白玉栏杆,每个栏杆和栏板上,都雕刻着精美的莲花图案。
饶是水神,也不禁看得瞠目结舌、心惊肉跳。
待祭台完全升起,魈头阴兵便走到红轿之前,躬身撩起轿帘,嗡嗡言语了一阵。
魈头阴兵一阵言语后,红蕖便从轿辇中,起身走了出来。
只见红蕖面容僵硬,目光呆滞,一双红鞋,步步生莲,慢慢走向祭坛中心。
她一直走到祭坛中心的石雕莲花宝座旁,才停住脚步,随后登上宝座,闭目盘腿坐下。
红蕖闭目安坐后,魈头阴兵便围绕莲台,重新开始舞蹈,擂鼓阴兵也随之重新开始擂鼓。
一时间,鬼舞缭乱,跳得水神心慌,鬼鼓震响,敲得水神意乱。
水神心下很是踌躇,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立刻冲出去救走红蕖。
她有此犹豫,一来是因为她甚感怪异,想再看看这群阴兵到底意欲何为,二来是因为她势单力薄,害怕自己不是这群阴兵的对手。但水神又担忧,此时若不动手,后面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只恐红蕖此后会由险境落入绝境,越发难救。
而此时的宝哥,正像疯了一样,披荆斩棘,发足狂奔,竭力跑在来往乱葬岗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