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皇室的炼丹房中,独孤镜明和独孤垣正盘腿而坐,真气从两臂冲出,直击炉中的一大块黑曜石。独孤枭照例是对着东山的大峡谷品着他的菊花茶,不过今日的他,明显心不在焉,不断地向父皇和二弟所坐的位置瞟着,斟酌着自己该什么时候开口。
黑曜石像往常那样通体闪着橙红色的光,忽明忽暗地。独孤镜明和独孤垣的额头渐渐冒出一层细汗。独孤垣偷偷瞄着父皇,见其一丝不苟还在用攻,自己也不敢卸力,咬牙坚持着。
炼丹房里,响着各种风的声音,有大峡谷吹来的穿堂风穿过木窗的嗤嗤声,有石炉下风箱转动的呼呼声,还有大皇子独孤枭在阳台上走来走去转身时袍子下摆被吹开的噗噗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炉内的黑曜石从内而外闪了一下亮黄色的光,那光不断发亮,渐渐盖过了一闪一闪的橙红色的光,直到把整个炉内都照得光明蹭亮。
独孤镜明猛然睁开眼睛,再次运气后又往炉体内送入一大波真气,独孤垣知道今日这炼金之术恐怕就要大成,赶快也重新运气,用土系法术护住炉体,让土系之力和父皇的金系之力对黑曜石形成内外夹击之势,突破它的质变的临界点。
在独孤镜明和独孤垣就快要气绝力竭之时,炉内已经通体变成亮黄色的黑曜石像是突然放弃抵抗似的,竟开始像夏日烈焰下的冰糕一样,从外向内慢慢融化。它一点一点,慢慢化成了一滩金黄色的流体,在巨大的石炉内部缓缓地流动摇曳,闪着金色的波光。
独孤镜明示意独孤垣一起停止运气。两人一起收回真气,闭上眼睛,缓缓神,恢复一下精疲力竭的身体,内心却是咕嘟冒泡,快要沸腾了。
黑曜石点石成金术,成了!
“任脉督脉行至天鼎穴,便要改道天突,走手厥阴经,直到曲泽穴,再转肘髎,走商阳出。这点金术的运气穴位由阳变阴,再由阴变阳,果真是奇妙诡谲,非常人可以揣测。父皇真乃当世金系法术第一人也!” 二皇子独孤垣一边净手,一边对着父皇谄笑。
独孤镜明微微点头,对今日之成事也颇感得意,不过他毕竟上了年纪了,这一场激烈的运气发功下来,身体实在是吃不消,话都不想多说。好在批量制造金块的法子已经有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了。
等到两人换上一身干净的长袍,在阳台的茶几上坐下,独孤镜明也早就恢复了平稳的气息。“你近期就去一趟皇陵,找独孤印要一批金系术士出来,再从你自己府里配一些土系术士,把地库里那一批黑曜石都尽快炼出来。”独孤镜明气定神闲地开始布置任务。眼下,大雍国和梅林山庄多线作战,再加上赤炎国经济发展神速,也对大雍国形成了各种威胁和挤兑,正是非常需要用金子的时候。这一点石成金术的练成,可谓是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实乃大幸!
“族里的那些术士,完事了再把他们送回皇陵去就行。你自己府里那些术士,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儿臣明白。”独孤垣心下了然。这些人本来就是秘密训练的术士,从不示人。能为大雍国的帝国伟业做点贡献,已然是他们三生有幸了。
听着父皇和二弟如此气氛欢快地布置任务,独孤枭趁着父皇正在兴头,爬起来跪在一旁:
“儿臣刺杀同唐失败,请父皇赐罪!”
“那个流民,真是你安排的?”二皇子在旁边惊叫出声。因为同唐遇刺,独孤垣不得不修改他在华兰阁的暑期休假,提前回国。这几天,二皇子府的书房里开了好几次谋士会议,都在为他分析同唐遇刺之后二皇子应该如何处理跟同唐的关系。虽然有些谋士也提出过,这刺客八成是大皇子安排的,但是毕竟被当场射杀的那个流民背景干干净净,还真的是啥都没有查出来。
同唐遇刺之后,跟二皇子的关系就更冷了。这不,遇刺第二天,同唐就宣布了他的副庄主人选,姓万名劼,是梅林山庄长老会去年底新进的愣头青,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跟那些早已在大皇子二皇子这边站队投靠的长老们对着干,属于是梅林山庄上层都知晓的“倒皇派”了。
“你先起来坐下,跟孤说说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独孤镜明语气并不生气,却也没有很温和。刺杀同唐,方向是对的;自己上次也确实说过同唐必须死,所以大皇子这次,说到底并不是擅自行动,更谈不上违逆。他的部署也够周密,有传音阁从中协助,大多数民众并不会怀疑到皇室身上。怪就要怪这同唐命真硬,竟然没有被杀死,还引出了神迹一说,这局势突然就变得比刺杀前对独孤皇室更加不利了。
两千年了,世人早已习惯了一个没有天神和先知的世界。那些关于先知的传说,从亲眼所见,变成听父母祖辈说起,再到听先辈们说起他们先辈的故事,再到只能在文字中去感受,已经一点一点变得不那么可信了。
而神庙,也从庄严肃穆高耸入云、选用当世最昂贵的材料、集最具才能的工匠打造,到不过是用普通的材料,普通的工匠,建造在普普通通的村落里。
大雍朝并没有明面上禁止天神教传播。但是任何皇权,对于这种有强大的调动群众能力的教派,从来都是不放心的,独孤镜明也不例外。他和贾公田早就商量出来了一套克制天神教发展的策略,暗地里一直在施行,包括以言论自由为名排演一些谐化、丑化甚至亵渎天神的剧目,收买天神教各分支的头脑,让天神教各分支为皇权和帝国主义发展服务,并打压那些不听话的天神教分支。两山流域流传的那支天神教,常常以天神之名组织对大雍国皇室的起义,这便是典型的不听话,已经被大雍国列为冒牌天神教的流寇土匪,清剿了好几次了。
但是这次刺杀之后,同唐在民众中的声望,竟然隐隐像是先知降世,叫独孤镜明如何能忍?
他突然想到两千年前卢雄帝国皇室的遭遇,如果真的强行让同唐下线,是否也会触发皇室血脉的噩运魔咒?
“一击不中,同唐必有防备。并且如果一个候选周期内,竟然有两次针对同一候选人的有效刺杀,就算我们准备得再周全,大雍皇室也再难洗清嫌疑了。更何况,连候选人的安全都漏洞百出,梅林山庄和大雍国还怎么做九州大陆的民主之光。因此,同唐,再动不得了。”大皇子垂头丧气地分析道。
独孤镜明点点头。大皇子这点分析能力还是有的。
“但是经此一事,同唐更难被我们收买了。他选万劼做搭档,就已经明了志,要带着梅林山庄,往脱离大雍国掌控的方向发展了,可如何是好?”二皇子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同唐无法收买,也无法清除,想要阻止他坐上庄主之位,并只能在水系派这边下功夫了。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父皇的支持。”大皇子斟酌再三,打破了沉默,一边说着,一边对着独孤镜明低头一拜。
这大儿子,还是把算盘打到我身上来了。独孤镜明冷眼看着独孤枭,“你说吧,要孤怎么支持?”
“这一仗,水系派需要传音阁的全力支持,还请父皇准许儿臣调用传音阁。”
独孤镜明手下的各种产业,一大半已经分给两个成年儿子管理了,手里最重要的,就剩下这个传音阁了。只是不知道这大皇子是真的走到这一步不得不用传音阁呢,还是为了把传音阁早早纳入自己囊中而安排了这一刺杀局?
独孤镜明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白乔对同唐没有胜算,想要强推他上台,只会白白牺牲传音阁的信誉,大概率也不会成功,”独孤枭见父皇没有吱声,继续说出自己的打算,“但是汉黎不一样。传音阁还没有做过对她任庄主的民意调查,也从来没有一场把她作为庄主候选人的说书和秀场。她就像一张白纸,我们可以任意写画。有了传音阁的全力配合,我们定可以把她打造成一个强势出击备受民意欢迎的庄主候选人。”
“所以你不仅要孤把传音阁的调动权交出去,还要让传音阁赌上百年的声誉,去收拾你们失策失误的烂摊子?” 独孤镜明的声音里,已经充满了不快。
“儿臣不敢!”大皇子感到了周遭温度的骤降,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把头埋在手臂间,一动不敢动,“儿臣愚钝,想了良久,实在想不到更加有效可以打败同唐的方式了。如果父皇有别的方法,儿臣一定全力配合。在儿臣调用传音阁期间,父皇尽可以收回百药园和百草园,儿臣二话也没有!”
看到已经成年,个头比自己还要高的大儿子如此谨小慎微,话也说得诚恳,独孤镜明的火气又缓了几度。想想,好像确实也没有别的想法。他伸手扶起了独孤枭,
“你先起来。是孤言重了。今年这场梅林山庄庄主竞选,棘手得狠。白乔在位这十年,为我独孤皇室做了不少事情,是个可靠的合作伙伴,你一开始扶持他连任,是最优的选择。”独孤枭听到一向对他不苟言笑很少宽慰的父皇如此说,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就要涌出来。
“选汉黎,你可想好了?水系派,不是还有些别的有此野心的候选人吗?梅林山庄,可还从来没有出过一任女庄主哪!”独孤镜明接着问道。
“庄主在位期间如果出现任何意外,将会由副庄主接任庄主的位子,这个是梅林山庄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因此,白乔自愿退出以后,由汉黎接任候选人,是最符合规矩的。选其他任何人,单单是为什么要绕过汉黎这一条,就算是上位不正,民意上就输了一分。这汉黎也真是运气好,当初白乔选她做副庄主,其实是故意选一个能力差又不受欢迎的还是个女人,就是担心我们会嫌他能力不足,逼他退位。结果,现在成了我们费尽心思也要把这个女人捧上去了,真是造化弄人啊。”独孤枭不禁感慨到。
“白乔前段时间不是死活都不愿意退位么?你如何说服他自愿退位还公开支持汉黎?”独孤镜明其实知道这对于独孤枭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不过既然话题聊开了,他也试着找一些轻松的话题,来缓和一下气氛。
“这个自然不是问题。之前是因为不确定是不是白乔还会继续做这个庄主,所以不想跟他撕破脸。如今既然已经不再需要他,那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配合,请父皇放心!”独孤枭胸有成竹地说道。
“哈哈,如此甚好,”独孤镜明竟然开口笑了两声,独孤枭和独孤垣赶忙也跟着笑起来。炼丹房的阳台上的氛围顿时又活跃了几分。
“对了,你这次去华兰阁看九州秋猎赛,可有什么收获?”独孤镜明笑着转向二皇子,问道,“听说今年赤炎国的秋猎队伍特别出彩?”
“父皇也关注秋猎赛吗?”一聊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二皇子一改蔫蔫的样子,开始眉飞色舞起来,“赤炎国的秋猎队伍实力一直都不错,今年还抢了好几场围猎赛的头筹,比分一度领先呢。不过我梅林山庄的队伍也不赖,我走的时候比赛还没有结束,梅林山庄已经把比分追回来啦!这秋猎赛,越往后,比的越是我梅林山庄擅长的项目……”
大东山顶的高台上,时不时传来三人的欢声笑语。
又是独孤皇室父慈子孝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