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雪花纷飞,沾染了路人衣袄。街边小贩摆起摊铺吆喝几声,妇女们拿出御寒的衣被挂在树干上晒着。有些小孩则拿起灯笼挂在屋檐下,或者放在河中。
“这珞芜镇的寒衣节果然名不虚传!”一人道。
“现下是白日,这灯笼挂在屋檐上有何用意,还有这花灯?”说话者穿着一身紫色狐裘,背对着人。
“客官有所不知,这灯笼乃是照明之物,而这花灯俗称‘散灯’,为的是日落西山,在黑夜中能够给那些孤魂指引回家的方向。”摊贩老板说道。
“那这木偶戏在哪观赏,何时可看?”那人穿着一袭月白锦衣,正是洛微意。
自上次一别后,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来珞芜镇的一则为了木偶操纵之术,二则是为了凑个新鲜,至于这最后一则,无非是为了那魂铃而来。
这魂铃不仅能将人操控做事,还能破解傀儡之术。若想顺利夺得天南令,魂铃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想到此前冒然闯入三邻,便见其中之人不知使了什么招式,竟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失去了控制。后来听师父说,那便是珞芜镇的傀儡之术,唯有魂铃能够破解。
这洛微意的目的怕是与自己相同,他要得也是魂铃。心中想着,红韶凝神倾听接下来摊贩所说的话。
“原来你们是为了那木偶戏而来,今晚只要静待探虚楼,保准能瞧见。”摊贩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前来的客官。又补充一句道,“不过晚上探虚楼定然人潮拥挤,你们可要早点去啊!”
“多谢老板提醒。”那人道。
几人说完,这就起身结了账。路过她的桌前时,红韶看着那紫袍身影,刚刚匆匆一过,竟然没想到会是吴闻栖。看来自从天乩国班师回朝后,战况也减缓。而他出现在这,到底是与洛微意筹谋魂铃之事?还是说…
她因自己刚刚的猜想震惊的瞳孔缩起,难道是说杨徵也在此地?
客栈门口,瘦削的李饭想靠在门槛招呼着远道而来的客官。其中一人蒙面戴着兜帽,身后跟着几个仆从。乍眼看去,像是哪户富贵人家出远门游玩。
李饭想忙贴身上前招呼几声,“客官,可要住店?”
“随便找几间空房将就一晚即可。”那蒙面之人听着声线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开口说话声音清冷让张饭想为之一怔。
更让人觉得离奇的是,这少女光看装束便是富家贵族出身,竟不要求上好空房。此人将荷包直接交于他手中,未说只言片语,连价格也没询问,看也没看他一眼就径直地踏入客栈。
张饭想掂量几下手中的荷包,沉甸甸的,他打开偷瞄一眼,嘴角翘得老高。
张末衔抬头看见的就是这番场景,他将毛笔一搁,喊了一声,“张饭想,愣在那干嘛!”
“来了来了!”张饭想忙将荷包揣进怀中,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这账簿记下,仔细着,莫要遗漏。”张末衔将账簿推到他身前,拍了下他的胸腹说道。
这鼓鼓囊囊的胸,拍得他不好意思,张饭想挠着后脑勺岔开话题道,“对了,掌柜。你这是不是记错了?”
他指着前几日夜间记下的名讳,又翻到今日账册记着的同样名讳,“这黑黛记了两遍。”
“没有记错,是两遍,都是自称名叫黑黛的。”张末衔道。
“掌柜,平日里也没见你这般潦草行事,这黑黛究竟是何方人物,竟然有人冒名顶替她?”
“昱山上的一位神医,江湖簿上排名第一的高手。传闻,她的医术精湛了得,称得上是华佗再世。”
“医术绝妙,武艺超强。那不是天下无双,无人能敌吗?”张饭想眼睛冒着金光,说道。
“非也,说来奇怪。江湖簿记载得不过是武艺高手,她却打破常理,不通武艺位列第一。”张末衔道。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之前听兄长说,六年前有一人武艺无人能及,且下手狠辣无比,比那红韶有过之无不及。见过他出手的人,都会死于他的剑下。据说当初参加武林大会,事后场面上血流成河,遍地尸首,堪称恐怖至极。”张饭想说着,不由自主冒着冷汗。
“六年前乃是创造天南令的方堇夺得魁首,你这些听闻莫不是你兄长在哪听得的话本子。”张末衔笑了笑。
“岂会!”张饭想被说得红了脸,又道:“那谁才是真正的黑黛?”
“这二人无论谁是真谁是假,都是你得罪不起的。”他轻飘飘地撇下一句,抬脚出了客栈门。
不知不觉,外边的雪已渐渐停了下来。夜色悄然逼近,覆盖整个珞芜镇。月亮仿若蒙上一层纱,让人瞧不清看不透。
桥边摊贩卖着花灯,来往行人停下买上几盏,又走到河边上游放下。花灯上面写下了对亡故之人想说的话,也承载了他们的思念。原本暗淡无波的河流,此刻在盏盏花灯的点缀下,熠熠生辉。
桥边,身披墨色鹤氅的女子手上拿着一盏花灯,又转身对身后少女说了些什么。少女摇着头,最终付下了一盏花灯的钱。
她执笔在花灯上写下期许,希望梦中那人能赴约入梦。而后,她将花灯放入河中,随着清风吹拂,飘向河流末端。
常年待在昱山,本以为她已看惯生离死别,心中不再有所感触。没想到,正因为如此,很多束手无策的病症让她良感颇多。
“师父梦中想见的是谁?”江聆看着随着波纹推动,汇聚在一块的花灯,说出埋在心中的困惑。
“昔日,我常常觉得父亲负了母亲,他虽爱着母亲,却自私自利。母亲醒后与我说的话,我突然知晓。父亲有想完成的事,母亲爱他,一切都值得。父亲到头来,还是希望母亲能活得自在,不再被他所牵连。没有谁负谁,而是这一切都值得托付。或许,在我想通的那刻起,我便知道我控制不住做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江聆虽听不懂黑黛话中深意,但还是隐约明白,师父是想亡故的父亲了。
河流的尽头被黑夜吞噬,看不到边。即使如此,源源不断的花灯还是放入水中。他们皆有所思所想之人,河水比不上海,承载不了太多的思念。但却能照亮一方净土,指引回家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