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累积的雪随着开窗的动作纷纷坍塌下来,落满了窗台。呼入鼻尖的清冷气息让身上的倦意消散得干净,红韶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地上白皑皑的一片。
白日流云暖,梅花初雪晴。说来奇怪,她已住在这三日了,竟不知这客栈边的枯树竟是颗梅花树,寒梅的花骨朵倒是成了雪的嫁衣,白中透着点红。
三日已到,今日怕就是那传说中与众不同的“寒衣节”。珞芜镇不再像几日前那样街道冷凄,如今路上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客栈一楼来住店的客官也不少,掌柜的手里拿着毛笔登记着,一边拨弄着算盘。
“掌柜的,住店!”
张末衔头也不抬,伸出五根手指道,“交钱。”
那客官瞪大双眼,吃惊道,“五珞钱?”
张末衔摇了摇头道,“是五十珞钱。”
“五十?!”那客官不可置信,“你怎么不去抢啊!”
“要是住不起可以去别家住,这三日来客栈住的人太多了,早就没有多少空房了。”
“这珞芜镇就仅此你一家客栈,你让我去何处住?”
“出门左手边。”张末衔伸手示意。
这出门左手边,她若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乞丐帮的汇聚地。红韶此时倒是觉得此人年纪跟她师父都不相上下了,也不怕惹恼那些江湖人,勇气可嘉。
她随手叫来那日值夜的仆从问道,“这五珞钱是何意?”
“这是珞芜镇通用的银两,和外界比不上的。”刘饭想战战兢兢地开口。
看他哆嗦的样子,她挑眉道,“我长得吓人?”
“倒…倒也不是。”刘饭想低着头,都不曾抬头看她一眼。说完就要走,被红韶叫住。
“我身上未带分文,这里可有当行?”
“姑…娘不必付钱。”刘饭想说完,拔腿就跑。
红韶盯着逃走的背影,她明明出门都戴着帷帽,这人怎么见了她就跑?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那掌柜怎么待她这般特殊?这番想着,被一旁的吵闹声打断。
“老子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落,拔出腰间弯刀迎面劈了过来。期间来往的客官吓得东躲西藏,有的则落荒而逃。
红韶背手站着,手心内把玩着刚刚掉在地面上的酒盅。只要那人挥刀,她手中的酒盅就会打在他的手腕上。
千钧一发之际,五旬左右的掌柜翻身躲开那致命一击,身姿敏捷好似二十出头的青年。
人果然不能貌相。
红韶丢掉手中的酒盅,找了个位置坐着,看起了这出武打戏。若论这么看,那人怕是吃不到半点好处。
这迎面挥过来的一击,被他轻而易举地躲掉,那人略微吃惊。手中的弯刀在掌心内转了一圈,又挥舞着前去。
明明看似气势汹汹的对局,画风突变,倒像是一个主人在驯服不听话的野狗。而那野狗却叫嚣着,“你以大欺小!”
周围本欲逃跑的客官不知何时都驻足观看,一些江湖侠士则抱胸评头论足,点评起了两人过招的招式。
“这客栈掌柜好身手!不知是出于江湖哪个门派?”
“他这倒不像是耳熟能详的江湖派系,这招式完全没见过,倒像是自创的一门看家本领。”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紫色狐裘,头戴帷帽,看不清面颊。
“既然是自创招式,真是厉害。”那人由衷赞叹道。
三下五除二,张末衔已卸下了他手中的弯刀,“刘茶思!拿个绑绳来!”
在众人拥挤中,一身姿魁梧的人手里拿着麻绳走了过来,反手将那人双手捆绑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拽着绳子带出了客栈,只听那人口中骂嚣着,“你不得好死!你给我等着!”
“刘饭想!”
“来了!”就见那名唤刘饭想的仆从从二楼跑了下来,利索地从人群中钻出来到他面前道:“掌柜,有何吩咐?”
“你去左边小巷子,叫那个老叫花好好招待下刚刚那位小兄弟。”张末衔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完,翻身回到原位坐着。
他手指继续打着算盘,招待着下一位客官。面上波澜不惊,衣衫完整。恍惚给人一种错觉,就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出手的也不是他。
客栈内又恢复如初,来住店的客官纷纷上前报上名讳,登记入住。
红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让人温了坛热酒,桌上还有一道珞芜镇有名的糕点。
“这糕点叫什么?”
“回客官,这糕点乃是珞芜镇的特色。每逢寒衣节,我们客栈便会送上这么一道'千秋糕'。”
“是有何意?”
“这江湖簿上不是只记武艺高强者的名讳吗?”
“有何关联?”
“江湖之大,武艺高强者得到瞩目,文采斐然者,却得不到重视。有道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应该是各有千秋才是,故唤作‘千秋糕’。”
“各有千秋,倒是别有趣味。”红韶拿起糕点左右细看,表皮白的胜雪,内里红如梅。表皮虽甜,内里却有丝丝苦意。
她端起酒坛自斟自饮,倒是好久没喝上了。窗边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花簌簌,迎风起舞。
一片雪白的天际,一人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那人穿着一袭墨色衣袄,外披鹤氅,雪景内格外显眼。她撑着纸扇,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腕。
相比雪来说,更胜多少呢?红韶心想着,又倒满了酒盅。
她身旁站着个少女,肩上背着包袱,手上牵了匹马。两人一前一后,朝这客栈走来。
江聆跟着仆从将两匹马先行牵往马厩,那人则站在屋檐下,她抖落披风上的雪,站在门口等着。
见人回来了,两人便进入客栈。江聆环顾了四周,这才走到掌柜面前开口问道,“掌柜的,可有空房?”
“有,你们二人是两间还是住一间啊?”
“一间即可。”江聆道。
“好,五珞钱,报上名讳。”张末衔看了眼身后女子,打响了算盘。
“记江聆。”
江聆拿出荷包将钱搁在了桌上,转身要走,被人叫住。
“小姑娘莫心急,凡是来住客栈的,每个人的名讳都要记录。”张末衔捋着八字胡,看向了始终未曾开口的人。
“黑黛。”
白日流云暖,梅花初雪晴——出自文徵明《立春日迟道复不至》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出自卢梅坡《雪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千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