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餐桌,三个人各占一边,莫名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纵然已经极其克制,可虞笙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要往斜对面的孟雪时身上瞟。
比起三年前的青涩,如今的孟雪时显然成熟了不少,线条褪去了少年的圆润感,开始有了棱角,也添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当年在台上勾人摄魄的桃花眼此时正低垂着,高高的眉弓带着修长的眉插入发梢,看起来很不好惹。黑色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虽看起来有些温柔,但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唇瓣却为这张脸增添的许多英气,这才使得孟雪时整个人看起来冶艳却不女气。
孟雪时全然没注意到虞笙向他投射过来的目光,又或许他早已习惯被人这样的注视,只自顾自吃饭。他吃饭的速度很快,虞笙甚至都没怎么看到他夹菜,仿佛他吃饭只为了快点填饱肚子,好从这个餐桌上离开。
张京柏注意到虞笙看向孟雪时的眼神逐渐变得疑惑,便轻声笑道:“别管他,他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每次一家人吃饭,他都是最快结束战斗的那个。”
“啊……”原来是这样,虞笙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劝道:“可是吃太快对消化不好。”
“随他去吧,我们一家人都劝不了他一句。”说完,张京柏舀了一碗汤递到虞笙面前,“放山鸡,很鲜。”
这边虞笙才低头开始喝汤,斜对面的孟雪时就将筷子一搁,离开餐桌。待他准备上楼时,张京柏开口叫住了他。
“爸已经知道你之前偷改志愿的事了,这几天一直在找你,我刚刚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他今天晚些就会过来。你如果不想把事情闹大,还是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等他的好。”
虞笙小声喝汤,一边抬眼去看这兄弟两,安静的别墅上空,此时仿佛笼罩着一股低气压气旋。
面对张京柏的施压,孟雪时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是沉默地握紧了拳头,像是在克制什么似的,然后抬起脚步继续往楼上走。
虞笙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一时间竟无法将眼前的孟雪时与三年前T台上那个风光无限的他联系在一起。当年的他虽然看起来冰冷,但还是有着少年的张扬,不像现在,阴郁而自闭。虞笙不知道他是本身性格就如此,还是这三年间发生了什么事,总之,她清晰地认识到,自诩喜欢了孟雪时三年的自己,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孟雪时之于她,像束之高阁又金光闪闪的偶像,可崇拜,却不可接近。
见弟弟彻底离开,张京柏对虞笙抱歉地笑了笑:“没吓着你吧?我弟就是这样,阴阳怪气,不过你不用怕,他不是针对你这样,他是公平地不理所有人,好像他自己有个平行世界似的。”
虞笙一边听着,一边像是掩饰般地喝了一口汤。放山鸡熬的鲜鸡汤,在她嘴里毫无味道。索性,她放下勺子,用一种类似关心家人的口气问道:“你弟弟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什么时候?”张京柏仰着头想了想,表情略微有些抗拒,仿佛虞笙触到了他什么秘辛一般,但沉吟片刻,他还是如实回答:“从我生母去世之后开始的吧。我和他啊,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加上雪时长得更像我妈一些,所以我妈还在的时候,十分偏宠他。以至于当我妈过世时,他比任何人都难以接受这件事吧。”
所以他是还未曾走出来吗?
“对不起啊,说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张京柏释怀地笑。
虞笙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却想着不知道孟雪时笑起来是什么样,她从未见过。
吃完午饭后,张京柏的几位朋友们也陆续赶到了别墅,原本气氛还很沉闷的别墅内瞬间热闹了起来。张京柏向朋友们介绍了虞笙,虞笙也大方地和对方打了招呼。
这次一同前来的朋友中,有一位是张京柏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带着他妹妹一起,其他两位则是他事业上的合作伙伴。几个人凑到一起,就开始聊近期的经济形势,公司的发展前景,又或是他们投资的项目最近遇到了什么问题。这些都不是虞笙所了解的,更别提能插上话了。但为了扮演好“张京柏女朋友”这个角色,她哪怕听不懂,不感兴趣,也依旧安安静静地陪坐在一边,为他们煮茶。
虞笙煮茶是很有一手的,她曾经在某个茶室里打过工,手法极其娴熟专业。但这未免让她看起来太像一个添茶小妹了,于是茶过三巡,张京柏借故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说:“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带上画具去湖边转转,那边下午的光线很好。”
“但你朋友都在,我离席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张京柏扫了一眼还在高谈阔论的朋友们,“那谁的妹妹不是也跑出去玩了么?你不用管他们,这帮人聊起来没完没了,就算他们问起来,我也会帮你解释的。”
听他这么说,虞笙便不再拒绝,拿上自己的画具就沿着中午走过的路来到了湖边。张京柏没有骗她,午后阳光下的湖边景色,和上午又有些许不同,像是染上了暮色的琥珀,有了一种油画般的质感。
虞笙找了块平坦开阔却遮阴的地方,席地一坐,然后掏出她的画具开始写生。她的绘画功底是和初中美术老师学的,那老师人很好,见她是贫困生也没额外收她学费,经常在放学后对她进行执导,当然,虞笙也算争气,她的画当年是拿过全国青少年银奖的,只是后来专注高考,就没有再精进,如今学了设计,加上大学的学业没那么紧张,她便又将绘画重新拾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别墅区少有人居住,湖边依然静谧,只偶有几只水鸟略水而过,四下寂静无声。
虞笙选的这块地点也极佳,背靠遮阴大树,头顶是层层叠叠的树影,两边是矮矮的灌木丛,隐蔽又不容易被人打扰。于是她很快便沉浸在自己的画作之中,只偶而抬头看一下眼前,然后又埋头绘画。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人声,虞笙原本并不想分心去八卦,可这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朝着她这边走来。于是她放下画笔,探头循声望去,就见相邻的被灌木丛挡住的另一边,一男一女两个人站在树下,言辞激烈地在说些什么。
虽说视线受阻,虞笙依旧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高个子男生就是孟雪时,而边上那个女生,虞笙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的衣着上还是可以认出,是张京柏发小的妹妹,刚来一会就跑没影了,不知他们俩怎么会遇到一起。
就听那女生大声地说着:“我听京柏哥哥说你也别墅,就厚着脸皮跟来了。”
孟雪时冷着脸不说话,那女生便又高声道:“雪时,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初中就喜欢你了!我喜欢了你整整六年!你能接受我吗?!”
但显然孟雪时并没有被这样的“深情告白”打动,他转过身,抱着胸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的女生,言语却十分刻薄:“需要我感谢你吗?喜欢我六年,就可以在学校自称跟我是一对?还时不时跑到我家献殷勤,一副儿媳妇的姿态?可是抱歉,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怎,怎么可能!”女生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热烈爱意被一盆从天而降的冰水瞬间浇熄,一时间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跟你同班三年,你竟然说不记得我名字?!”
“我必须要记得吗?”孟雪时挑眉,眼神里满是冷漠,仿佛和眼前人多说一句都是浪费他的时间。“我干嘛管你是谁。”
女生显然没想到自己的深情告白会被贬得一文不值,掩面欲泣。
孟雪时转身要走,却又像想起了什么,回头补充道:“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晃,我最讨厌被别人喜欢,什么‘喜欢’,‘爱情’,都是这世界上最廉价肮脏的东西!”
小姑娘最终还是被气跑了。
虞笙有些出神地望着她跑走的方向,脑海里还回荡着刚刚孟雪时刚刚说的“喜欢、爱情是这世界上最廉价肮脏的东西”,如果被他知道自己也喜欢了他三年,那么这些话,是不是就会是对自己说的?
想得正入神,没注意孟雪时竟然朝自己这边走来,等她再抬头,便和孟雪时四目相对。刚刚言辞如刀的人,此时的眼神里依然没有什么温度,像冰川融化后的湖泊,泛着寒气。
“我……”虞笙有些尴尬地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像应该要澄清自己只是在这里写生,并非故意偷听,可若是这样说,好像显得十分刻意,更尴尬了。于是她干脆扯开话题:“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都没有留意到。”
似乎是不想回去和那个女生再打个照面,孟雪时干脆倚着树在虞笙身边站定,神色郁郁地望着眼前的湖面。
“你都听到了?”
他都这么说了,虞笙只好承认。
“嗯,听到了。”
“觉得我很凶?很恶劣?”
虞笙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想了一下后还是直言道:“其实,你可以委婉一点的……”
“委婉了,她又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就在虞笙再度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孟雪时直起身:“放心吧,我不会用这种态度跟你说话的,毕竟你是我哥哥的女朋友。”
说完,他转身离开,独有的冷杉气息夹在夏日热浪中袭来。
虞笙登时愣在原地。
是啊,她是他哥哥的女朋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