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这是疯了吗?他以前可是大夏西北最大的人牙子头头,朝廷排行前百的通缉犯,好不容易在盐江城立住脚跟,还能跑到哪儿去?”
一时间议论纷纷,毕竟在这人均十年起步、上不封顶的盐江城,再逃下去,就业就只能考虑地府了。
何况他家才生了孩子,这个时候抛下家小,畏罪潜逃实属让人迷惑。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但听王管事说,他们到的时候,他家眷在老北屋里头发现了一只耳朵。”
“谁的耳朵?”
“听他老婆指认说就是老北的,可邪乎的是,这视财如命的老家伙家里还扔了一包金条……”
……耳朵?
孟婆子的低语蓦然又回荡在酥饼耳边。
“枕仙儿,是古董枕头里的精怪……相传,八字轻的人睡在这样的枕头上,夜半会出现一个枕边人。”
“祂会化作容貌昳丽的佳人,在你耳边花言巧语,许诺你荣华富贵。”
“但是你要当心,一旦祂吸够了你的阳气,就会……一口咬掉你的耳朵……”
想起昨夜那怪梦中容貌昳丽的人影,“哗啦”一声,祈寒酥手里的水壶摔落在地上。
一切都连上了,诡异的妖术,缺失的耳朵,出事的是北叔,而也正是他,从大漠里把那“枕仙儿”给带回来的。
……北叔催她去孟婆子那儿拿东西,没准就是想把这尊枕仙儿换个宿主!
想清楚这一节,酥饼脸色煞白。
“怎么这么不小心。”丹若轻轻斥责道,“这儿没你的事了,回屋去。”
祈寒酥顿时犯了难,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回屋面对那个枕头妖怪。
这时候,秦教头才注意到了在后面忙来忙去的祈寒酥,正要开口。
“啊是你……”
他话没说完,一旁原本已经安分下来的怪人看见流淌在地上的水,眼中突然一阵凶光闪过,挣开人扑向地面。
“快,按住他!”
众人一拥而上,孰料他却是假动作,一个拧身,伸头就扑咬向最近的丹若,一口咬住她肩膀上的衣裳。
“放开姆姆!”
祈寒酥见状,快步上前抄起旁边的旁边的晾衣木棍,毫不犹豫地一棍子敲在他脑袋上。
孰料连木棍都敲断了,这怪人也只是歪了一下脑袋,转而一下子挣裂绳子,向祈寒酥扑来。
祈寒酥轻巧地一退,凭借对镇痴寮的熟悉,一路闪转腾挪,而那怪人也紧追不舍,仿佛少女的鲜血对他更有吸引力。
这一头,原本在伙房里烧水的白狸听见外面的骚乱,探出半个身子,见到这危险的一幕,连忙要出去帮忙,却被殷爷爷拿琵琶拦了一下,摇了摇头,把他按了回去。
“祈姑娘……”
“不用你。”殷爷爷抓起一旁挂在墙上的牛皮绳子,抛了过去,“酥饼,锁他右路,针其哑门。”
酥饼应声,接过绳子对着疯人一绊一锁,流畅地将他捆绕在柱子上,拔下辫子里的小针,拧开针尖,扎进他后颈中央的一个穴位。
一瞬间,被针的穴位喷出一股黑血,随着黑血流出,这凶悍无比的怪人安静下来,渐渐没了动静。
众人这才一拥而上,将他按住。
白狸在门边看着,脑子里微微一痛,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细碎的片段。
“酥饼如果,没救你。”殷爷爷指了指被祈寒酥制服的怪人,语调凝重,“以你血脉,疯起来,比他难。”
白狸眼中一片迷惘,片刻后,他似乎想起什么,目光落在祈寒酥拿缠着纱布的手上。
“她……救治我的时候,是被我弄伤的吗?”
“放心,皮肉伤,她没高文跃那般,矫情,不会找你,讨债。”
殷爷爷扔下这句话便去帮忙了,只留下白狸掩上门,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内疚。
……
“他嬷嬷的,还得是你们镇痴寮。”秦教头啐了一口,这才让人把这烟熏眼的怪人拉起来,再次确认道,“您看他要是真没救了,我就把他带回去上刑了。”
丹若略一沉默,摇了摇头。
她是盐江城里最好的大夫,她都说没救了,那这人是肯定活不了的。
“来人,带回去。”秦教头转而望向祈寒酥,“不过您家丫头身手是真不错,难怪敢接盐王爷的活儿。”
闻言,祈寒酥脚心一麻,转身就要溜,被丹若一把拽住她那又蓬又软的辫子。
丹若:“说清楚,什么活?”
秦教头看了看左右,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追杀令啊,朝廷派了一队昏官到咱们这儿来,估计又是借着卖粮来抽税的。盐王爷说,往年给他们三份薄面,还当自己是咱们这儿救苦救难的大恩人了,索性全部干掉。”
他言罢,盯住祈寒酥,带着一丝盘问道:
“说起来,你应该见过老北才是,难道不知道他畏罪潜逃的事?”
一时间气氛凝滞,无数双眼睛盯住了祈寒酥。
祈寒酥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了。”
秦教头顿时坐直了身子:“你讲。”
“其实北叔他们在大漠里撞了煞了,去查朝廷人马的时候,拿回来一个邪物,就是这个邪物蛊惑了他的心神,不止咬掉了他的耳朵,还要再次蛊惑他进大漠。我劝你们抓他的时候,找个傩师一起过去,不然自己的耳朵也不保。”
众人全神贯注地听她讲完,一阵寂静,秦教头凑过去问丹若。
“令嫒的病情多久了?”
丹若绷着脸,皱眉问酥饼:“到底怎么回事?谁让你去当杀手的?”
“没有谁,我就是去做磨刀的生意,对……就是他,给了我五两银子呢。”酥饼一把抓住往人群后面躲闪的黑六。
黑六尴尬地站在原地,见所有人对他怒目而视,求救般地看向秦教头。
“我可是给您和王管事掌过眼的!”
秦教头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
“五两银子?”丹若露出讽刺的神色,“这点钱就哄我女儿去杀朝廷的人马?现在盐江城的杀手这般廉价了吗。要不然,咱们一起在城主面前说个明白?”
“大夫息怒,老秦我管教不严,这事儿姑且就算了。不过……”秦教头转向他们带来的怪人,“这歹徒我们三五个壮汉都按不住,您家姑娘一出手就制服了,若是真对上朝廷的人马,她未必不行。”
“秦教头!”丹若打断他,“酥饼一个姑娘,从小到大,连这里的病患都没亲手了结过,你休要以讹传讹!”
“好、好好好我懂,这盐江城谁手上没个副业,不想张扬也在情理之中。”说罢,秦教头退到门口,回头道,“下次有活儿再考虑一下,魔刀手。”
秦教头一群人走后,丹若扭头横了酥饼一眼,酥饼大感冤屈,无力辩解。
“姆姆,你是知道我的,我在外面的诨名叫‘哎哎哎磨刀打灰酥姐’,那天去羊头茶棚只买了腊肉就回来了,城门口的出入名册上有我的名字的。”
“你真没去当杀手?”
“殷爷爷说过女孩子拜堂前是不能杀人的,只有新婚夜才能试试!”
新婚夜,试试?找谁试?高文跃?
丹若再次看向一侧教导有方的殷爷爷,他一转头,默默进屋关上了门。
酥饼:“……”
酥饼扭头就跑:“我现在去裁缝铺订嫁衣!”
丹若沉着脸:“站住!”
……
三个时辰后,天色黑沉,被罚不准吃饭的祈寒酥抽着鼻子回到屋里。
她也不点灯,摸索着一点点卸下头发上的零碎,拆开辫子,换了满是涕泪的衣裳,回到被窝里缩成一团儿。
想着想着,祈寒酥把脑袋埋进被窝里,不一会儿便洇湿了两块布料。
“什么叫当了杀手高文跃就不敢要我了……他要不要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就是姆姆不想要我了,要赶我走。”
她想起为了留在家里,辛辛苦苦存钱的这几年,越想越伤心,泪水又抽噎着涌了出来。
“走就走,我才不跟高文跃成亲,明天我就写封遗书离家出走,以后就当个冷血无情的魔刀手……”她抽了抽鼻子,喃喃自语,“听着还挺响亮的。”
“这位……魔刀手姑娘,只是离家出走的话,还不至于用到遗书。”
一个悠悠的声音从祈寒酥身下响起,这个时候,哭麻了的祈寒酥才发觉身下的触感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
她下意识地抓了抓,隔着陌生的布料,摸到一个坚实修长的躯体。
“嗯?”
“嗯?”
“呃……”
“要不你先从我身上起来?”那人好心建议道。
祈寒酥默默地顶着被子,撑在这具躯体身上坐起来,这个过程中,她明确地感知到,自己确实不知何时压到一具轮廓清晰的躯体。
一阵默然后,她慢慢地掀开被子,像新娘掀开盖头一样,就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她那残留着泪花的迷茫双眼中映出一个人影。
微卷的、水一般冰凉的长发摊在玉枕上,被月色照得发亮。
四目相对间,对方半掩在阴影里、如仙似魅的面容上,似乎蕴含着一抹无语。
而当那熟悉的昊阳衣纹映入眼帘时,祈寒酥脑中则终于涌现出一个让她胆战心惊的称呼。
“枕……仙儿?”
那人似乎也想坐起来,但脖颈上漆黑的锁箍让他不得起身,只能枕在玉枕上,幽邃的眼眸微微抬了抬,语调古怪。
“果然又是你……怎么,上次没吃够教训,还敢来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