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把香吧,神神们会保佑你的,一根十文,三根五十文,来心诚的。”
接仙观和大夏境内游山观景偶遇的庙观没什么区别,门口坐着个看人下菜碟的乌衣婆子,一副同样非佛非道的打扮,怀里抱着一根小雨棍,在门前百无聊赖地唱经。
“傩巫降福寿,长乐无昏昼……”
往来的盐江城居民在这唱经声中来来往往,往功德箱里投着钱。
那乌衣婆子时不时瞥着那些铜钱,目露嫌弃之色,直到一阵辘辘车轮声传来,观外来了一男一女,一个坐着轮椅,一个戴着面纱,通身的气质与四周疲惫的本地人格格不入。
她瞬间眼前一亮,凑上来开始推销接仙观的东西。
“老爷是外地来的吧,可要看看这盐晶灯,傩师布施过福泽,夜里用香油点着,能遇上神人托梦哩。”
来者自然是祈寒酥二人,为免进了接仙观,又被路过的熟人认出来,酥饼索性拿面纱遮住脸,配上她今日从吴记裁缝铺换的衣裙,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平日里走街串巷的磨刀匠。
温槐序瞥了眼这婆子手上盐蚀的痕迹,道:“你做这灯有年头了,遇上几回神人托梦?”
乌衣婆子圆滑地笑道:“神人哪会看上小妇人这等福薄之人,唯有老爷这般的贵人才能得神人青眼呢。敢问老爷可是来求医的?”
祈寒酥刚要张口,温槐序就抢白道:“算是吧,如你所见,腿脚不灵便,药石罔治,故特来求神。只是不晓得,这接仙观里都供着哪些神?”
说着,便示意祈寒酥给了钱。
酥饼想反正都是文襄姑姑给的,也不吝啬,铰了半片金叶子给对方,买了那盏盐灯。
乌衣婆子见钱眼开,引着二人向接仙观里缓缓走去。
“观里有三拜一叩的讲究,三拜指的是三位傩巫座下派来布施人间,消灾解难的神仙,想觐见就要跨过这高门槛,如果贵人不方便,也可以买些香烛,也不贵,就……”
祈寒酥一发力,硬生生把温槐序连人带轮椅跨过门坎、搬进观里。
乌衣婆子撇撇嘴,继续道。
“这观里三个纸扎的神像便是傩巫座下的神使,左边的这位乃是降灾巫祝,主掌惩恶扬善,若有仇家,便可参拜祂。”
“右边的这位名为骨瘟巫祝,主掌祛病延寿,得祂庇佑,可得长生。”
“而中间的这位,名为‘祈镜巫祝’,能占卜福祸,消灾解难,是傩巫最为看重的护法。凡人第一次到此,须得各敬三支通天香。老爷有缘,不妨与您身后这位各来三支,算您个半价如何。”
温槐序点了头,视线依次扫过这三尊像,趁乌衣婆子开开心心地去取香时,转头问祈寒酥。
“怎么都是纸糊的?”
在常人看来,这三尊神像的确粗陋得紧,仅仅有一个人形,最中央祈镜巫祝的头部还只是空荡荡的竹篾,穿堂风吹过,破破烂烂的金纸便呼呼啦啦地作响。
“本地民俗是这样的,神像都是信徒用观里的金纸糊成的,等到了社火节,三尊神像会拉到烬雪湖搬上木筏,由城中被选出的、最美丽的少女划到湖中央点燃。”
祈寒酥说着,莫名想起了王饮絮。
“王小姐那时候被傩师给看上,应该就是想安排她去做这个‘承烛圣女’。”
“承烛圣女……”温槐序的手指轻敲着轮椅的扶手,好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又抬眼问道,“那这圣女独自划船到了湖中央,岂不是与这神像同焚?”
这时,那乌衣婆子拿着香烛走来,笑道:
“二位在聊承烛圣女的事?没错,这就是傩师的神异之处了,和木筏一起沉进烬雪湖里的圣女,总会在那之后的一两天从湖水中走出来,从此在接仙观出家,以啜饮烬雪湖水为生,终身不受任何疾病困扰。自然,也包括那所谓的焦渴病。对恶疾缠身的少女来说,能被选为承烛圣女,可是她们的福音吶。”
她走过来,拿着一提金纸,和一根长长的竹竿。
“老爷若有心,将这些金纸糊满神像,心愿必能达成。”她说着,轻咳一声,“本观不挑布施,无论粮结,水结,还是金银结都可以。”
“那就都要了吧,贴满。”
乌衣婆子大喜,竹竿沾了水,在金纸上一点,那纸张就飘飘忽忽地虚粘在了竿子尖儿上,往神像顶端的竹篾上一粘,便是一层。
“外地人到此可滞留三个月左右,正好逢着社火节,神见了这般布施,一定能保佑老爷心想事成哩。”
温槐序问道:“看,拜了神便能心想事成,你一路上说着要孩子?怎么现在不吱声了?”
祈寒酥:“……”
听到这一节,乌衣婆子眼睛迸出精光,回头问道:“二位原来是求子来的?”
温槐序:“年纪渐长,膝下无子,好不容易想收个弟子颐养天年,对方还不乐意跟我走,只能苦等。”
祈寒酥:“……”
“噢、噢噢噢……”乌衣婆子那不太好使的眼神儿在二人之间来回瞟着,后知后觉地一拍脑门,“早说二位是为了这个,跟我来吧。”
祈寒酥和温槐序对视一眼,提了提面纱,默默推着温槐序跟着那乌衣婆子进了接仙观后面的偏院。
这偏院人烟稀少,错乱地摆着一些制造金纸的工具。处处弥漫着呛人的香雾,一踏进来,就莫名感到从各个角落里投来了一些诡异的视线。但用余光去找,却不见什么人。
“这位仙长,拜神自是越大越好,怎么地方越走越小了?难不成,这里也有神龛?”
乌衣婆子笑道:“正是,其实刚才所说的三大巫祝,不过是天上的官职。每一代巫祝都是不尽相同的,而本代的骨瘟巫祝正巧有掌管子嗣神力,正可一解二位的烦忧。”
“那这位骨瘟巫祝的名号是……”
“正是唤婴姥姥。”
唤婴姥姥。
祈寒酥想起它被白焰吞没的画面,不由得捏了捏耳垂。
不小心把神宰了,现在拜神还灵吗?
乌衣婆子可不管这些,只知道今天来了财神爷,带他们来到一处门前。
推开大门,只见一张香案后,端坐着一尊披着黑纱、有着牛脚的石雕神像,周围摆着一排淡粉色的盐晶花灯,随着火烛燃烧,一股比外面浓烈得更多的异香从屋子里飘出来,让人一阵头晕目眩。
但这异香并没有持续多久,乌衣婆子只是给二人看一下,就迅速关上了,重新挂起贪婪的笑容。
“二位在此稍待,傩师正在主持修筑社火节神坛事宜,稍后便会请他前来。另外,傩师身份贵重,只有香火钱和布施达到五百两才能让他拨冗一见,老爷您看……”
足足两筐各色灵丹妙药、特产补品摆在地上,而乌衣婆子则心满意足地拿着五根金叶子离去了。
“我要告诉文襄姑姑,你拿她一年的俸禄买了一堆没有用的补品。”祈寒酥扁着嘴道。
温槐序笑道:“怎么没有用,她都说了能永葆青春呐。”
“你不是本来就长生不老吗?”
“我长生不老是有代价的,不过我今天发现,有人想替我承担这个代价。”丢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后,温槐序俯身从那堆补品中拆出一包所谓“升仙丸”的包装黄纸。
细一看,上面居然印满了小字。
“刚才我就发现了,拿来糊纸神像的金纸上,每一张都写了字。”温槐序展示给祈寒酥,“你瞧,这帮巫嗣,抄个经居然是用雕版印出来的,真有意思。”
“我不识字,别让我想。”
“不学怎么识字,试着念念。”
祈寒酥按着微微发痛的脑袋,她能感觉得到,自己每次试图思考,头就开始疼,好像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阻止她开智。
但是温槐序仍然是执拗地看着她,好似一定要她自己想出答案。
“接仙观弟子香……规……”
温槐序:“就是请香拜神的规矩。”
祈寒酥以前可没注意过什么规矩,今次仔细一看,却发现所有的金纸上,包括卖不出去拿来包仙灵妙药的金纸上都写着小字。
她仔细辨认,艰难读道:
“香规其一,凡我观弟子,入夜不得……洒扫神像。若子时后见神堂有烟及异响,不可窥……”
温槐序:“不可窥探。”
祈寒酥继续道:“香规其二,圣女居所不需饮食伺候,每日当上贡三桶当日烬雪湖水。打水弟子谨记,若见圣女将头埋入桶中饮水,不得惊呼失态。”
酥饼读得一言难尽,因为姆姆讨厌这接仙观,她每次只敢在门口拿了鸡蛋就走,从没进过香烛,自然也没见过在观中修行的这些圣女。
傩师来到盐江城后的十几年中,那些随着神像入湖中焚烧的圣女,还是活人吗?
见祈寒酥一脸复杂地捏着金纸,温槐序也不再催她,接过来念出最后一条。
“香规其三,社火节前后,观中孤儿出没,不得与他们嬉笑玩耍,若有香客求子,极力推荐之,若社火节后,观中孤儿过多,则食……”
最后一个字仿佛是在雕版印刷时就刻意抠去了,看来是观中口头交待过。
“看完这些,你有何想法?”温槐序摇了摇手里的金纸。“那乌衣婆子忙着敛财,而所谓的傩师在城主府时差点被杀了,二者都没有什么非凡的本事。”
祈寒酥想了想,道,“他们不像是巫嗣的同伙,像是在巫嗣手底下讨生活的,好像……好像在这城里,有谁在猎杀巫嗣,这才让他们夹在中间,不用巫嗣的神力,只用些骗术骗人。”
酥饼:夭寿啦老年人乱买保健品!拦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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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还够一天,后天起请个假,因为在外探亲暂停更新两三天,之后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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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香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