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之初,巫是地上的神明,是万民敬拜的唯一主。
大巫的麾下,降灾巫祝征逐四方,祈镜巫祝占卜吉凶,骨瘟巫祝净化病痛。
代替巫的意志分辖万民的,还有镇炉酋主,他们负责收取供奉,迎接赐福。
“……可很久以前,有一个镇炉酋主背叛了大巫,带着他的战马与刀弓,在大地上点燃了战火,无数奴民为他蛊惑,砸毁圣祠!随着圣祠被毁,大巫震怒,降下寒灾惩处这世间的叛逆。”
“那一场持续了十年的大战中,大巫试图挽救祂的信众,向这叛徒的国度降下寒灾,但他仍不知悔改,率领残部将大巫引入炉渊,就在那里,他窃据了巫长生不死的神力。”
“从此,巫朝陨落,而这一切灾厄的源头,那逆贼长嬴王则借着巫的神力脱离肉骨凡胎,占有了这片大地。”
尖利的指甲在柱子上那描绘着远古时代征战的画面上抓出一道道痕迹,唤婴姥姥抬眸望向地宫中央的冰雕,恨意似乎从面具后面传递过来。
唤婴姥姥看起来情真意切,语调中带着浓浓的悲怜。
“可怜的孩子,我在你身上嗅到了风和沙的味道。如果不是长嬴王拉起反旗,你或许就会出生于鱼米膏腴之乡,而不是在这方荒城乞食……”
祈寒酥沉默了好半晌,隔着雕像问道:“你说的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只不到千年而已,长嬴王抹杀了一切我主存留于大地上的痕迹,而我们所求,就是请大巫重新垂视这苦难的人世,推翻伪朝,重新变回巫的天下。”
“不到千年……个十百千……”祈寒酥默默数了一下,“我连十天前的事儿都很难记得明白,你说的巫朝太久远了,还是讲点儿实在的吧。把出口告诉我,放了他们,你要是不答应,那咱们还是别废话了。”
说着,她将刀尖指向那不断挣扎的北叔,这把刀看起来不算太重,但实际上将近百斤重,而且拿到手之后,莫名其妙地越来越重。
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还在祈寒酥负担的能力内,且她有信心,只要斩到人,那不死也重伤。
就在这对峙间,唤婴姥姥慢慢松了口。
“好,此地人牲血祀已足,便如方才所言,你帮我一个小忙,我就答应你。”
说着,她拿出了一个让祈寒酥眉头一跳的东西——她之前应枕仙儿之请,丢下池子的玉枕头。
紧接着,唤婴姥姥来到冰雕面前,那雕像中,刚好有一个方形的缺口,正好严丝合缝地对应着玉枕头的形状。唤婴姥姥尝试着捧着玉枕头,将其放入缺口中,却孰料触碰到的同时,一股寒流蓦然出现,白色的幽焰窜腾着烧上唤婴姥姥的双臂,只一个眨眼间,那白焰便化作冰凝,冻掉了她的一双手。
而唤婴姥姥似有准备,那双手掉在地上,“哗啦”一下散落成一片黑色的漠蚕蛾,而她的手臂,只留下了一片冻伤的痕迹。
“如你所见,我需要你把它放入神像里。”
“就这么简单?”
“就这样简单。我可以告诉你,很快,圣泉就会再次显现,如果不想被淹死,就照我说的做。”
祈寒酥盯着那玉枕头,此刻上面的古字显得异常黯淡。
她努力在心里喊了好几遍枕仙儿,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枕仙儿不见了,他……骗了我吗?
这复杂的心绪在心间一闪而过,很快,四周滴滴答答的诅泉逐渐密集起来,很快,变成了水流声,逐渐漫到了祈寒酥脚边。
“时间不多了,除非你想死在这里。”
“那你先把刚才的人放了。他是朝廷那边来谈粮道的,如果死在这里,全城的人都要挨饿,我家人也不例外。你把他放了,我就答应你,也希望你信守诺言,让我们离开这里。”
唤婴姥姥一拍掌,黑暗深处,丛令霄的身影被一串头发丝卷住手臂拖了出来。
他循着祈寒酥的声音,急切地说道:“兄弟!没必要为了我搭上性命和巫嗣做交易!我甚至都没给你钱!”
祈寒酥抱起地上的玉枕头,拂去上面的冰渣:“……那你记得出去给我补上误工费,跟你们朝廷的人进趟大漠太耽误我上工了。”
丛令霄还想唠叨些什么,被一卷头发捂住了嘴巴。
唤婴姥姥催促道:“快动手吧!”
祈寒酥的余光先后扫过神色亢奋的唤婴姥姥,和一侧逐渐淹没在诅泉里的北叔,看他挣扎的样子不似作伪,目光才落到了那冰雕上。
“你说好的要回来,别骗我。”她喃喃一声,抿起唇,将玉枕头往那凹槽里一放。
那凹槽中好似有吸力一样,严丝合缝地把玉枕头卡了进去,过了三五息左右,并没有什么异动,就在祈寒酥感到疑惑的时候,紧接着,她突然神色一变,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冻在了玉枕头上面。
慌乱中,她回首望向唤婴姥姥,只见此时此刻,她的脸上挂着吊诡的笑容,连同黑暗里潜伏着的黑色蛾群也亢奋地扇动起了翅膀。
沙沙,沙沙……
那些黑蛾疯了一般,从四面八方飞来,彼此碰撞撕扯,荧光般的鳞粉扑簌簌地朝着祈寒酥落下。饶是她紧闭双眼,放低呼吸,也难免有一些穿过面纱吸入到了体内。
“你快离开啊!”混乱中,丛令霄的声音从旁边挣开束缚朝她叫道。
她倒是想动,可是双手上转眼已经覆上了一层薄冰,更可怕的是,她慢慢失去了痛感,抬头望向那冰雕。
只见那神像空荡荡的脖颈上,变得一片雾茫茫,似乎有结冰的声音沿着脖颈攀援而上,未几,一道陌生的视线从雾后凝视着无法逃脱的她。
唤婴姥姥如同歌唱一样,在旁侧一边疯笑一边蛊惑着——
“你快说,祂像谁?人还是巫!”
“像人还是像巫?!!”
“是巫!巫!”
回环往复的声音让祈寒酥感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但她仍然紧紧咬着牙关,直到激怒了唤婴姥姥似的,她朝着祈寒酥一指。
“撕开她的嘴,让她说出来!”
只见一侧的北叔大吼一声,竟然生生把腿从脚腕处拧断,如同猛兽一般向她扑了过来。就在他堪堪抓向祈寒酥面庞的时候,突然一阵抽搐。
低头一看,他的脖颈上一根根血色的冰锥穿出喉咙,下一刻,他看到的一切下坠,和他无头的躯壳一起,落在了地上。
一旁欢欣的唤婴姥姥倏然一静,她颤抖地跪伏在了地上,戴着羊头面具的脸埋入了诅泉中,一动也不动,宛如一具死尸。
祈寒酥也没动,她眼仁微微颤动,映出那冰雕像上盘旋的迷雾后,那逐渐成形的面容。一股莫大的恐惧降临在她脑海里,她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看见那冰雕活了一般,带着一丝丝寒气,将她的双手解救出来,却不允许她抽离,而是极尽温柔地附身靠近,于垂视间,安抚着她的战栗。
“别怕。”
祈寒酥感到那坚冰似的指尖在她掌心划开已经凝结的伤疤,刺入血肉中,缓缓刻印下一个古老的字。
“你说,我像人,还是像巫?”
这声音几乎无法分辨出男女老幼,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蛊惑之力,祈寒酥只觉得四肢百骸的一切都不受她控制了,让她产生一种冲动……一种想将自己的骨头碾碎,送到祂唇边的冲动。
祈寒酥感到自己快疯了,耳边开始出现了层层叠叠的幻听,无数人倒伏入血海,哀嚎和死亡只为取悦至高处的一瞥,
……可是她不想死,她想回家。他说过的,好好地来,好好地回去。
顶着极度的恐惧,她轻轻动了动嘴唇,好似说了一个“巫”字。
那高高在上、不知名的神祇无悲无喜地垂问:
“再说一遍,我是谁?”
祈寒酥颤抖着嘴唇,突然拼死改口——
“温槐序……温槐序!!”
……
暮落时分,风石天堑,起风了。
盐江城中搜寻祈寒酥行踪的人们发现,今日的天黑得异常地早,食腐鹫不断在天上惊惧地乱飞。
“这食腐鹫怎么不吃腐肉了?”
秦教头等人疑惑不已,只见那食腐鹫飞到高天之上,开始不断盘旋,甚至四面八方的一切飞鸟都被无形的漩涡吸引了一样,开始聚合在一处,盘旋成了一个大圈。
紧接着,上空的浓云越来月密集,遮天蔽日,使整片大漠如同堕入夜色之中。
在地上的人愣住间,一些细碎的、闪着微光的东西从天而降,飘扬着落在他们脸上。
有土生土长的盐江本地人舔了舔落在手背上的冰晶:
“这是什么东西?天上掉水了?怎么凉凉的。”
“那是落雪了,没见识的。”秦教头怔怔地看着那些雪花,道,“我来大漠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落雪,就像在老家时那样。文襄大人,你在看什么?”
他意外地看着这位飒爽的女官,只见她仰望着苍天,一直以来都很平静的脸色变得极度凝重。
“要出大事了,跟我来!”
像人还是像巫?
以前有狐狸求点名的说法,你说他像人,他就能化身成人,像狐狸,就只能继续做狐狸。
感觉有一点“俺寻思之力”的味道。
……
本文属于低武世界,没有修炼等级的划分,最多就是凡人中的武者。
巫嗣则有血肉巫术,而大巫更是天灾级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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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长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