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的话,迎春恍若未闻,她眺望着大观园尽头的那一带被绿树掩映的粉色高墙。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终究是回不去,也出不去了,就算将来不被孙绍祖折磨死,终其一生,所能见到的,也只不过是院子里四角的天空罢了!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前途茫茫,不由得黯然神伤。
到了怡红院,袭人迎了出来笑道:“二姑娘又是来配胭脂的吧?今天来得可真不巧,宝玉一大早就带着小厮们出门逛大街去了。
迎春听了,心里更加烦闷,唉!逛街!逛街!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去逛街了!都快憋出病来了。
“袭人姐姐!宝玉经常出门逛去,你们在家岂不清闲自在!何不邀请几个姐妹抹骨牌去!”司棋有点羡慕地说。
“我哪里有时间找人玩呢!宝玉的衣服才熨了一半,这不,还有一半呢!”袭人说着,用嘴努了努堆积在炕桌上的宝玉那一大叠的衣服。
迎春看着那些衣服,不由得眼睛一亮,心里就有了计较,她走到炕桌前,款款坐下:“袭人!我听说湘云妹妹经常把宝玉的衣服借了过去自己穿,扮成个假小子,是吗?”
“可不是!”袭人笑了:“云姑娘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
“这倒是挺新鲜有趣的法子!要不,今天我也来借一套衣服穿着玩去?”
袭人听了,忙说:“衣服都在这里,二姑娘喜欢哪一套,尽管拿去就是,还说什么借不借的!”
迎春笑道:“那我可就挑了!”
说着她的目光就停留在了一袭宝蓝色的轻罗袍子上,就随手拿了起来。
“姑娘好眼光,这袍子穿着身上会把人衬得很英武!”司棋上前接了过来。
一回到缀锦楼,迎春就有些兴奋地将所有门窗一一关得严严实实。
司棋迷惑地看着自己姑娘麻利的动作:“姑娘!你又要做什么了?”
“司棋?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出去逛逛街?”
“这——要是给老太太知道了!”
“我们不说,老太太又怎么会知道?咱们来个女扮男装,出门逛一圈去!”
“可是姑娘,我们根本就出不了门啊!”
“怎么出不了啊!你的表兄潘又安不就在二门上当差吗!”
迎春一语提醒了司棋,她恍然大悟地欢叫:“对呀!三门是无人看守的,只要出了二门,大门上当差的人只管放行,是不会盘查的!”
那你就想个法子跟你表兄接上头,再向他借一套小厮穿的衣服好了,记住,衣服穿过之后,一定要埋在园子里,千万不能带回缀锦楼来!她想起不久之后的抄检大观园,郑重地提醒司棋。
司棋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
三天后,迎春一身宝蓝色的男装,英姿勃发地带着不时地用手整整衣角的小厮打扮的司棋出现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古代的帝王之都,果然是富丽无比,街道两边的铺子不知有几千几万家,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午后,街上依旧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迎春拉着司棋的手,惊喜地在一个接着一个的铺子前流连忘返。原来古代的商品种类如此繁多,虽然没有现代现代的科技产品,可是同样也有许多现代社会买不到的东西。就好比那些铺子里的闪闪发亮的瓷器,很多烧制的技术都失传了。
两人逛到一家铺子前,发现这家的门虽然是开的,却把门帘给放下了,店里的一切都遮住了。
司棋惊奇地说:“姑娘!你说这家铺子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放下帘子!莫非不想做生意了?”
“咱们先进去看看!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货品!”迎春一边说,一边掀起了门帘。
“欢迎贵客光临!需要什么,尽管问小人好了!”门帘刚掀开,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店伙打扮的男子躬身对她们说。
迎春环视了店内一圈,发现原来店里摆放的货物是古董珍玩。
司棋恍然说道:“原来这是家古董店!怪不得!我小时候就听人家说过,卖古董玉器的店铺与别的店铺不同,因为货物太珍贵,买东西的人又少,从来都是关起门来做生意的。”
“那关起门来,别人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营业呢?”迎春不解地问。
“呵呵!公子爷大概也是第一次逛咱们这种店吧!这古董行业,做得都是富贵人家的生意,一般的市井小民,哪里卖得起这些东西啊!大凡这样店家的老板们,都是跟富贵人家多有结交的,大部分的货物都是由老板亲自送上门去给人家挑选,开门营业只是个意思。”那店伙仔细打量了一眼迎春的穿着,估计她出身富贵以后,才微笑道。
原来如此!是咱们太孤陋寡闻了!迎春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说着。
司棋一眼撇见屋角货架上一只锦盒里的翡翠玉白菜,立刻惊呼道:“姑——公子,你瞧,那个白菜好漂亮,我看这店里最值钱的,肯定就属它了!”
迎春看了一眼,有些好笑地说:“你这点见识,就不要再来招人笑话了罢!你只知道珠光宝气耀眼非常,却不懂得一些看起来破旧质朴的东西,恰恰才是最珍贵的!就像这唐代的玉佩,看起来暗淡无光,可这才是咱们中原千年以来的繁华盛世最好的证明!”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清朗的声音赞道:“这位兄台好见识啊!”
迎春一怔,只见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衫的翩翩公子立在门前,看样子已经进来有一会了,只是自己和司棋忙于看货品,没注意到罢了。
那店伙见到他,就如得了什么活宝贝似的,忙不迭地上前招呼:“世子今日难得有空闲!快些进来坐下,小人去给你沏茶去!”
那世子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对迎春笑道:“兄台谈吐文雅隽永,小弟甚为钦佩,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迎春在心里暗暗叫了声惭愧,自己刚才的那番理论,原本是从中学时代的历史书上看来的,哪里当得起眼前这人赞誉,她仔细看了一眼来人,见他玉树临风,丰神俊朗,那店伙又口口声声地称他为世子,世子?那么他应该就是京中某个王爷的儿子了!她可不想在这里招惹什么是非出来。
想到这里,她拱手说:“多谢世子夸奖!在下实在愧不敢当!区区贱名,也不敢污了世子的清听!这就别过!棋儿!咱们走罢!”
话未说完,她就拉着司棋的手向外走去。
那世子一怔,突然想起:“此人说话,怎地如此娘娘腔!”
待到迎春从他身边走过,触鼻而来的竟是一股女子脂粉的甜香,心里更加疑惑了。刚想开口挽留,突然发现迎春的一条手帕自袖子里滑落,于是默不作声地让让她们去了。
随后他捡起手帕,拿在手里仔细一看,只见这是一方上好绸缎,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的那种,上面用黄色丝线细细地绣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迎春花!手帕的右下角,还绣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贾”字!
他望着那两个显然是女扮男装的女子的袅袅娜娜的背影,不禁思量道:“贾家?迎春花……”
“姑娘,你为何走得那样急促?他问你姓名,你随口诌一个说给他听不就是了吗!”路上,司棋不解地问。
“你懂什么?万一他再来追问我的家世,甚至要来我的府上拜访,那又怎么办?咱们这次本来就是偷偷摸摸地跑出来的,我可不想招惹什么人!你没见那店伙叫他世子吗?看来准是个王爷的儿子呢!”
司棋笑嘻嘻地说:“我看他不但是个王爷的儿子,更是个美少年呢!和姑娘倒像是一对儿!”
迎春脸上一红,忍不住啐了她一口:“你从哪里学来得这般油嘴滑舌!也不害臊!”
“姑娘!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可是咱们女孩儿家一辈子的成败可都在这上头呢!父母挑的人,又怎么会有自己挑的合心意!这世子看起来风度翩翩——”
“司棋!别再说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般有福气,遇见个潘又安的!只怕你嘴上说的是我,心里面念叨的是你那位表哥吧!”
司棋嗔道:“姑娘!我真心为你打算,你却拿我取笑!”
迎春一笑住口,继续逛那一间接一间的铺子。她嘴上虽然不想提这个话题,心里却想到了孙绍祖,那个贾迎春命里的克星,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摆脱了吗!
看来这事,还是要从贾母身上入手啊!她默默地盘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