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肃杀之气透露着金属的腥味,快马踏碎地上的薄冰,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今年冬季的难过,只是有很多人没想到会这样难过。
“月前所送上来的鹿肉可还有?”皇宫内,皇后对身边的女官吩咐,“皇上这几日劳累,嘱咐厨下做些鹿肉羹。皇上惯来不喜药汤子,也不喜欢人参的苦气,让御膳房的人多费些心思,皇上吃的不好,他们也过不好。”
“是,娘娘。”女官倒退几步,过了门口才转过身离开。皇后转向另一边,“你起来吧,咱们都是一家人,何苦如此。”
地上跪着的一个宫装丽人,正是两年前才省亲过的元妃贾元春。
贾府的事情已经传到她的耳朵里,贾元春入宫多年自然知道皇上的脾气,她这个时候是绝见不到皇上的,只能求到皇后这里,当年她初初入宫就是跟在皇后身边。
“皇弟府上的侧妃,也是出自你贾府,她可没像你这样。”皇后看向还不起身的贾元春,淡淡道:“你身为后宫嫔妃,就该有个分寸。”
“娘娘恕罪,元春不敢干涉国事,更不敢求得皇上徇私,元春只是……只是心疼家中老祖,祖母一生操劳,年事已高,若再有牢狱之灾,便是我等子女不孝之罪。”贾元春低着头,语气微微哽咽:“元春不敢求全家安康,只求皇上网开一面,免除家祖牢狱之灾,在家中乞罪。”
“你的祖母,乃是史家府上,如今已过古稀可对?”皇后对元春的泣诉并没有什么感慨,比起一人之哭诉,她更不愿意见到的是千百人的哭诉。
“回皇后娘娘,家祖已近耄耋,去年见时,满头青丝尽皆雪白,想当年元春刚入宫时家祖只是发丝花白,精神更是康健,如今却……,元春实不忍家祖受苦,甘愿以身代之。”贾元春银牙一咬,语气中带了丝丝决绝。
“放肆!”皇后玉手拍在桌案上,凤眸怒视,“身为后妃,行事便代表皇家尊严,以后妃之身获罪,你让天下怎么看我皇室!元妃,你要记住,你现在是皇家的后妃,已经不是贾府之人了。”
贾元春浑身一颤,知道自己的话犯了忌讳,想到家中祸事,自己却再也无能为力,顿时牙关紧闭,背过气去。
“来人,送元妃回宫。”皇后冷声道:“等她醒了就告诉她,本宫许她诵抄佛经百部,给家中族人祈福。”话落,两旁的女官立刻将贾元春扶起,着软轿送回去,这一趟之后贾元春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贾府出事之前,薛夫人便已经带着人北上,到达京城之时贾府已经封府三天,正好赶上水溶家管事将府上女眷带出。
“有劳尊管了,接下来交给我就是了。”薛忠上前递上帖子:“小人薛府管家薛忠,参见尊管。”
“原来是薛府管家。”管事点点头,接过名帖,“敢问府上那位过来?”薛蟠留在京城,他的管家叫薛孝,这位薛忠应该是金陵的。“府上老夫人就在后面马车上。”薛忠指了指后面的车队,“实不相瞒,小人也是奉命来接人的。”
“薛府有心了。”管事自然认得薛府的马车,加上薛家人和自家王爷有同僚之宜,之前也有吩咐,接了人便送到薛府名下的宅院,既然人都来了正好省了他一宗事。
“烦劳尊管回禀王爷,夫人女眷不便登门拜谢,不日我家少爷定当拜访。”薛忠说着递过去两块银锭子。
“现在这个时候,也就你们薛家还敢出门。”管事笑了一声,拱手告别。
薛忠躬身而送,又跑到狱门前与等候的贾府一众行礼:“薛府薛忠,问老安人。”
“嗯。”贾母在狱中三日,如同过了三年,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精气神一般,见到薛忠只低低应声。
“还请老安人上车,府上已经备下安置之所。”薛忠又朝着王夫人一众环礼,知道这时候不能耽搁,便赶紧招呼车驾过来。
薛夫人从为首的马车上下来,福身道:“给老夫人请安。”
“使不得,如今老身已经是白身,如何当得起。”贾母伸手扶起薛夫人,不由得五内杂陈。薛夫人摇头:“老夫人是我的长辈,这一礼自是当得。请老夫人和姐姐上车安置,这寒天雪地,可莫要多待。”同喜同顺两个丫鬟自是伶俐,一边扶着一个便上了车。剩下的女眷也被迎上车,车轮滚滚,雪地上徒留几份车辙之印。
“自我听闻,便从金陵出发,此时才将将赶上,实在是罪过。”薛夫人给贾母和王夫人准备了裘衣和热汤婆子,先让两人暖和过来,“还请姐姐和老妇人不要怪罪。”
贾母摇摇头,“怎有此一说,如今贾府危难之时,你能过来搭救,便是大恩,怎有怪罪。”王夫人看看自家妹妹,略一叹气:“都怪我当年未曾听妹妹劝阻,若不然……”
“姐姐,世家之祸,自先帝之时就已经有所显露,百年之患发于当下,不是几贴消肿的膏药能够压下去的。”薛夫人拉住王夫人的手,安抚道:“如今家眷无碍,可见圣上对咱们还是有所顾忌。”
“你莫要哄她了。”贾母轻轻出声,叹气道:“皇上对咱们下手是真,顾念名声也是真,稳固朝堂是真,唯独不会顾忌,世家影响。”
薛夫人一愣,看向贾母,王夫人神色有些讷讷,她终究是后宅夫人,没有经历风雨,也过于相信世家的力量。
“咳咳。”贾母摆手拒绝了温茶,继续道:“我本以为学你薛家断臂求生,能保家人性命,圣旨下达,我才知道错在何处。”
王夫人和薛夫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
“薛家如今,如何?”贾母看向薛夫人,虽然薛家如今还能救济自家,但薛姓一族恐怕也难免获罪,不然何必让薛夫人千里而来,如今薛蟠就在京城,由他来岂不更是方便。
薛夫人脸色微微苍白,手指紧紧握起,半响开口道:“如今之势,薛家能保留我嫡系一脉,已经是,最大的恩赦了。”薛家嫡系,只有薛蟠和薛宝钗,如此言语一出顿时让贾母和王夫人一惊。
“钦差已经到了金陵,一应的证据和牵连人等,皆由,皆由宝钗呈上,至于皇上如何决断,就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了。”薛夫人心思也沉重几分,双目有些放空,如今她和儿子一家都在京城,只有宝钗在金陵的水深火.热之中,一旦金陵的族老和商会的人反扑,宝钗更是危险。
贾母能做出一样的决断,自然明白薛夫人话里的意思,登时也是惊讶万分,“宝钗一人,身边可有帮手?”容不得她担心,现在贾府诸人还要仰仗薛府,而薛府的最大依仗便是薛宝钗。
“我来前,宝钗已经住在衙门多日,她说只要她在衙门里,便不会有事。”薛夫人说着,两行清泪落下,“姐姐,王家……”
“父亲自顾不暇,便是附庸之人也已经尽除,何况我等出嫁之女。”王夫人摇头,王子腾虽然还有官位,但也已经幽禁在府中,待等彻查之后才能出府,对出嫁女自然无法帮衬。“出事前父亲便已经被禁足,只是消息被封禁,不得而出。”
薛夫人闻言叹气,“只是幽禁,没有去官,想来等事情过了,皇上还要用父亲。”这话说着,有意无意的扫向贾母的手,看见贾母手指微动,心里稍微安稳。
贾母在京城的事她听闻薛忠禀报后便有些惊心,一个经历过风云动荡的老夫人不可怕,可怕的事她还有断臂之志,虽然晚了些,效果也不佳,但终究没有绝了贾府的希望,有她在,贾府和薛府的合作怕是少不了要被贾母算计。
金陵。
宝钗接到通禀,说有故人来访,犹豫了片刻才到后堂接见,结果见到人后就乐了。
“玉儿,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姑母呢?”宝钗快步上前,看着一身青布裙头戴斗笠的黛玉,有喜有忧。
“母亲担心京城之事,借你家的商队保护入京了,我担忧你在金陵,所以过来看看。如今看来你只想念我母亲,却也不念着我一路辛苦。”黛玉见宝钗气色不错,顿时放下心来,语气带着些埋怨却更多的是久别重逢之喜。
“瞧你说的,谁不知道你是你娘亲的宝贝疙瘩,她怎肯放你一人离开,我看你怕不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宝钗伸手戳了戳黛玉脑门,“要不我去信一封给京中的管事问问?”
黛玉捂着额头瞪眼,“你还能去信,那我给你写信你为何不回?凭的叫我担心。”
“……”宝钗嘴角一瘪,“胡说,你何时来信我必然知道。”
“看来你对衙门还有些本事。”黛玉眉眼见笑,一句话就试探出了宝钗如今处境。宝钗无奈摇头,“真不该放你出去,学的这般精怪。”其实黛玉本就是玲珑心窍之人,如今见识的多了,所思所想自然更多巧用。
“我出去是奉了皇命,那里是你放的。”黛玉自小和宝钗顶嘴习惯了,说完便道:“好姐姐,我饿了,你这里可有什么吃食?”
“快到晌午,我叫人快些上饭便是。”宝钗拉着黛玉进了内室,先嘱咐人烧了热水给黛玉洗漱换衣,要是让她风尘仆仆的吃饭,定是不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