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院子里,鸳鸯用美人锤给贾母捶腿,忽然听见贾母一声叹息,忙探道:“老夫人,可是力道重了?”
“无碍。”贾母坐起来,看看旁边伺候的丫鬟,想到这个家中,出家的出家,无能的无能,一家人虽是门声显赫,但内里——便如薛夫人所说,一个家是好是坏,只看人,便能看得出来。只可惜贾家三代中,竟无一人可以撑得起来。
贾母本不喜薛夫人,但自己的女儿在旁劝着,渐渐地竟也听进去了,论情,薛夫人和自家二媳妇本为姐妹,论理,四王八公,生死荣辱皆为一身,今遭当今抬起来薛家,其他几家若无依傍,必为打压,而薛夫人为了自家儿女,也不顾往日情面,直言请薛家在朝为孤臣孤将,这一言着实伤人,也气苦折辱,但贾母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鸳鸯看着贾母双眼茫然的看着窗外,也顺着贾母的视线瞧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贾母看着窗外朦胧的灯火,哑声道:“老身,确实是老了啊。”
“老太太,您硬朗着呢。”鸳鸯劝道:“这天色都晚了,我扶您进去安歇吧。”
转天,宝钗刚梳洗起来,就听见门外有人招呼,昨夜听她娘亲说已经直接与贾母说开,宝钗除了感慨她娘这个果断之外,也不由得有些担心贾母别受了刺激再病发,毕竟是有了年纪的人了。
“二嫂子这么早就过来,可是听了我这有好吃食?”宝钗自昨天之后更知道这王熙凤是何等精明人物,所以说话也多了两分熟络。
“早就听闻你身边的丫鬟个个手艺一绝,我这不是还没吃饭就巴巴的赶过来讨个巧了。”王熙凤热络的拉住宝钗的手,她的手虽然有些微凉,但手心是热的,可见这一路确实走的不慢。
“瞧这话说的,就算你不赶着这个时候,我们还能少了你这一嘴?”薛夫人也扶着钗出来,头上新换的抹额带着一层兔皮,最是适合防风的。“正巧你也过来了,咱们一道去看看敏妹子和玉儿,再一同吃饭,也是个热闹事。”
宝钗看薛夫人的意思,知道王熙凤过来是薛夫人知道的,便随着薛夫人在旁边坐下。薛夫人道:“自玉儿和她娘上京以来,还未曾一道聚聚,往日里只听着玉儿说她二嫂子对她照顾有加。我这些年也将玉儿视如己出,如今多萌你照料,合该咱们凑到一起去疼着她。”
“瞧这话儿说的,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就顶数老太太最疼他们娘儿俩了,这三姑娘没出门子的时候就是老太太的心尖尖,如今这大的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心尖尖,把我们老太太乐的,恨不得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又怕这灵玉一样的人儿碎了化了。整日里念叨着,我的两个玉儿,我的敏儿,到合是我们这些整日在地里伺候的成了那碍眼的。”王熙凤学着贾母的样子,半阖着眼晃悠,将那神态学了个十足十。薛夫人与宝钗掩嘴笑了,就见鸳鸯掀帘子进来,“给薛夫人宝姑娘请安,给琏二奶奶请安。”
“快起来我的好姑娘,什么时候这么多礼数了呢。”薛夫人笑着道:“你大早上的过来,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说了,昨夜没有睡好,今早便没了精神,着我去告知各院,今早不必请安了,又特特叮嘱了厨房,给林奶奶和林姑娘这里的早饭要精致些,要易克化更要暖身~”鸳鸯浅笑嫣然,“幸而琏二奶奶也在这,到是能赏了我早些回老太太身边伺候。”
“诶呦哟,你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留你,不过你还是要少等一等。”薛夫人上前笑道,“宝钗,将我枕下的常香玉拿出来给鸳鸯带走,那玉久供佛前,自带一股檀香,最是能够宁神安枕的了。”
“这是我孝敬老太太的。”薛夫人拉了鸳鸯的手,又接过宝钗拿过来的常香玉,放进鸳鸯手里。常香玉用锦袋包着,也隐隐透出香气,可见确是旧物。宝钗悄无声息的看了一眼鸳鸯,并未多言,鸳鸯却抓紧了手中的锦袋。
“鸳鸯回去一定禀告老太太,让她安心宁神~”鸳鸯躬身行礼,退出门外,方才发现自己手心全部是汗,已经湿了那锦袋的丝线。诚然,鸳鸯刚去的时候是有心要为老太太出一口气,她伺候贾母多年,何时见过贾母这般颓丧无措之时,甚至半夜也不能安枕,而并非病患,只因薛夫人与她最疼爱的女儿。
鸳鸯心中愤懑之情在宝钗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中溃败下来,这个宝姑娘着实可怕,能上殿面君而得封官职,鸳鸯这才想到,之前薛夫人与林奶奶,怕也是被宝姑娘所影响的。只是,鸳鸯神思不属的走在花园里,就连老夫人都认了,又怎么能让她得逞呢。
“鸳鸯姐姐!”一声炸喝出现,鸳鸯吓了一跳,紧忙往后退了两步,又看了看手中常香玉,这才按按胸口道,“你这丫头,怎的如此莽撞。”
晴雯笑道:“原是想和你打个招呼的,但看你神魂飘荡,我这是帮你叫魂呢~”
“哪里用得到你叫魂。”鸳鸯恼道,“你怎的不去伺候宝玉,跑到这里来了?”
“我们二爷今儿个一大早就起来了。从开始就念叨着,叫厨房备下玉梅千层酥,雀舌饼,并上玉翠生花,肉燕回銮,交给林姑娘和宝姑娘送来呢。”晴雯拿起地上的食盒,给鸳鸯看。
鸳鸯手中常香玉握紧,“既如此,你就快送过去吧,免得冷了又要再热。”
“自然冷不得。”晴雯笑道:“走了。”
另一边,贾敏和黛玉已经起来了,听闻了老太太不能安枕,贾敏脸色也不算好。“既然母亲今早没精神,那就等到午膳的时候再去陪她用膳好了。”
“我会让同喜做一些糟鹅掌,到时候一并送过去。”薛夫人握住贾敏的手,掌心有些冰凉。
“晴雯姐姐,你过来了。”门口传来交谈的声音,贾母拨给贾敏的二等丫鬟彩烟招呼道。
黛玉略显迷糊的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向宝钗,“定是宝玉又叫人送东西来了,他最是在这些事上费心思。”
“还是林姑娘了解我们二爷。”晴雯笑着进来,“给奶奶们请安,宝姑娘好,林姑娘好。二爷说,赶着姑娘们还没用饭让我将这些点心小菜带过来给姑娘奶奶们下粥吃~”
宝钗看看黛玉,好像黛玉对宝玉并不怎么看好的样子,虽然面上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就是礼仪一般的笑容。
其实黛玉从小看着宝钗和薛蟠为了家业努力,为了仕途算计,谋划。宝钗更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书房里,因为她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影响薛家。包括薛蟠,就算他平时很不着调甚至很莽撞,但他平时学业并不至于荒废,更刻苦奋斗考取了武状元。看过这样的薛家,黛玉更清楚这些世家子弟要肩负的是什么,对于毫无所知的贾宝玉,自然没有那样倾心之感。
这边刚吃完早饭,外面就匆匆忙忙的进来了一个婆子,禀了莺儿。莺儿过来道:“姑娘,宫里来了人,说翠微宫的娴妃要请姑娘和林姑娘参加赏梅会。”
“娴妃?”宝钗转头看了看贾敏,“元春姐姐被封贤德妃,翠微宫和凤藻宫可否有什么瓜葛?”
“娴妃是李尚书府的嫡次女,启瑄三年选秀进宫,得封才人。”贾母的声音传来,屋里的人赶紧站起来。贾母摆摆手,“此后平步青云,年仅二十五便得封娴妃,膝下有一位公主。虽然与元春并无宿怨,但这次元春得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必得宫内忌惮,若是老身揣测上意,虽有元春入宫多年侍奉之功,也不失你薛家奉旨有功,更有你哥哥得封武状元。”
贾敏扶贾母坐下,想说什么又被拦住。贾母看看薛夫人,又看看宝钗,“不要以为老身多想,去年圣上下旨造开洋衙门之前,京中人言薛家恐有横变,就连王大人都受了牵连,当时圣意难测,我将敏儿叫回来,不光是为了避免与薛家瓜葛。也是要提醒如海,以如海的聪慧,必然知道如何在江南地界与你们相帮,我知道,现在我说这样的话你们不是很相信,但我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贾母看了看贾敏,“我了解自己的女儿,却也要护着这一大家子。”
“老太太。”薛夫人低声道。贾母微笑,不再提这件事,而是道:“老身猜测,圣上加封元春为妃,其中或有防止你我两家成为攀附之意,前朝与后宫,向来最忌讳瓜葛。所以,娴妃邀请,或许是因为奉了圣上的旨意来试探于你们,或许是因为元春的封妃,引来后宫试探。这两个可能其中深意天差地别,但我相信,以玉儿和宝钗的聪慧,这次入宫定然平安无事。”
宝钗和黛玉相视一笑,起身行礼道:“多谢老太太(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