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贾母一行人来的匆忙,但庞三家的还是十分周到的请来一班戏子外加两个女先儿,在园子里安排两桌席面,王夫人一行人坐在那边吃酒听戏,倒也安乐。
等贾敏扶着贾母入席时,众人正听的入迷,见她俩来了,连忙起身问安,贾母笑道:“怎么,今儿这戏不错么?”
“听惯了家里的戏,咋一出来听别的,也是另有一番滋味的。”邢夫人笑着说道。
凤姐很有眼色的把戏折子捧至贾母跟前,道:“老祖宗也来点两出,让我们跟着长长见识。”
贾母笑着点了一出《福满堂》,讲的是一大家子去给老母亲祝寿的事,倒是十分应景的。上面人瞧着热闹,都在看戏,自然没人注意到两个小孩子身上。
黛玉是极不喜欢看戏文的,又是这种无趣一类的,索性发发呆嗑嗑瓜子,权当应个景罢了。同一桌的宝玉看在眼里,再次见面,宝玉内心深处是十分复杂的,前段时间病了一场,闭眼躺了几天几夜,高烧不退,浑身发热,但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都觉得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只是时间有点长而已。
他一直没有告诉旁人,其实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大姐姐做了贵妃,老爷升了官,家里还建了一座好大好漂亮的园子,他每天就和姐姐妹妹们在园子里吟诗作赋,赏花作画,好不快乐,只是最后的下场不大好罢了。
梦里的一切过于真实,这让宝玉这段时间都十分恍惚,压根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还是贾母说今日要去林府,这才让宝玉想到了神仙妹妹,那个与梦里截然不同的林家妹妹。
听见宝玉主动开口,贾母哪有不同意的,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遭。
宝玉小心地与黛玉寒暄,道:“多日未见,妹妹一向可好?”
“多谢费心记挂着,我一切都好。”黛玉随口说道。
听了这话,宝玉这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这一切都不是梦,而且梦就是梦,不一定是真的,一时难掩激动,轻笑一声,道:“适才听见姑妈说,这些日子都是妹妹在跟前端茶递水,服侍汤药,真是辛苦了。”
听宝玉说话,黛玉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看见黛玉笑了,宝玉更加高兴了,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傻笑。
贾母看在眼里,看着两个孩子相处的和睦,心里也高兴,问道:“你们俩在聊些什么呢,这么高兴?”
“正说着二姐姐三妹妹她们呢。”宝玉站起来回答道:“这么热闹的戏文,姊妹们不能过来看,可惜了。”
“瞧我,倒忘记跟你说了,”贾母转身对一旁的贾敏说道:“我才把你表哥家的云丫头接了来玩几天,你还没见过呢。”
“表哥家的,可是史家几位表哥家的孩子?”贾敏努力从脑海里回想印象里的几个人,问道。
“是你大表哥家的,他们两口子去的早,就剩下这么一个,可怜的很,我常常把她接来府里玩,”贾母道:“你见了便知,是个伶俐乖巧的好孩子。”
贾敏笑道:“今儿天气这么好,母亲怎么没把人带来呢。”
贾母笑着摇摇头,道:“可是这话呢,怎么就忘了。”
一时戏看完了,贾敏又陪着吃了一顿饭,大家说笑一回,贾母又怕把人劳累到了,略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宝玉这一下想开了,心里的疙瘩解开,整个人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看着和自己一块回去的黛玉,宝玉弯起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跟着贾母坐在一个车里也不安分,拉着黛玉东南西北的说着。
贾母笑道:“先前闷声不语,把人急死,这会子见了你妹妹,倒是又说笑起来,好似脱了缰的马,撒欢的波斯猫一般。”
贾母这一形容倒是十分的贴切,弄得宝玉也不好意思起来,黛玉倒在贾母怀里直发笑。
今日出去了一趟,回家时众人都没了精神,尤其是贾母年纪大,回了屋就休息去了,顺便免了众人的请安,贾母早已把院落里的东西厢房打扫出来,东边三间给了宝玉,西边的则是留给黛玉,便是回去了,也时常有人打扫,黛玉再来时,一切都是现成的,也方便的很。
黛玉照旧只带了奶妈何嬷嬷,身边伺候的四个丫鬟,正指挥着她们打扫屋子,就听见一阵说笑声由远及近传来。黛玉向门外看去,果然就见迎春探春惜春几个过来了。
众人见面打着招呼,探春从身后拉出个七八岁的女孩儿,粉雕玉琢的,难得的是她的笑容,特别具有感染力,黛玉第一眼便喜欢上了。
探春从中间介绍道:“这是老太太娘家,史家的小妹妹,湘云妹妹,这是姑妈家的表姐,黛玉姐姐。”
“林姐姐好,”湘云嘴特别甜,拉着黛玉的手说道:“早就听二姐姐三姐姐说来了位漂亮姐姐,一直盼着见你呢、”
“我也是呢,来之前就听老太太念叨你。”黛玉笑着一边说,一边把贾敏准备的表礼拿了出来,“这是我们太太准备的,看看可喜欢。”
湘云接过来看了,是两匹绸缎,四个金锞子,两个珍珠戒指外加一个小香囊。旁的也就罢了,瞧着那布料,是江南时兴的样式,在京城还算是个稀奇,女儿爱俏,湘云十分高兴,笑道:“多谢姑妈,就该缠着老太太去府上见见才好的。”
迎春等人也知道贾敏生病的事,便问了黛玉几句,表示关心,黛玉一一回答了。
宝玉见黛玉这里人来人往的,于是便建议道:“这里她们不知要收拾多久,咱们站在这里也是无趣,不如去我屋里坐坐,早上新沏的枫露茶,冲泡三次才出茶色,这会子喝正好。”
“正是这话,咱们都去宝玉那儿吧。”迎春说道。
两人屋子相对着,不过走几步路的事。要说贾府里最热闹的地方,那就是贾母的院落,而贾母院子里最热闹的地方,那就数宝玉的屋子了,满院的小丫头,宝玉又从不拘着她们,成日里玩耍都没人管的。
可今儿一进门,黛玉就觉得古怪,也太安静了些。
碧痕掀起门帘,众人鱼贯而入,袭人晴雯端着茶水点心,宝玉招呼着众人坐下。湘云蹦蹦跳跳地过去挽着袭人的胳膊,笑道:“我这回来了,你怎么没找我玩去,难道跟了新主子,就忘了我这个旧人不成?”
“姑娘们高兴,只管拿我们开玩笑,”袭人嘴上说着,手里的盘子却是端得稳稳当当,道:“做奴婢的,要伺候主子,哪有空出去逛去?”
听见袭人说这话,湘云满是不解,看向众人,宝玉却是盯着桌子上的几样点心,眉头紧皱,对袭人问道:“不是叫你们把早上新作的玫瑰酥饼、藕粉桂花糖糕、玻璃糕留出来吗,怎么这会子拿这个?”
袭人连忙解释道:“早上做的,现在已经凉了,现在正在灶上热着,怕二爷着急待客,所以就拿了这些来,我另外再叫人催去。”
探春忙道:“不过是略坐一会儿,何必这么麻烦,我瞧着这些也挺好。”
宝玉这才没说什么,只坐了下来,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起来,不过与以往不同,这屋子里的人太安静了,黛玉都看在眼里,左右看看,姊妹们都谈笑如常,倒是丫鬟们有些反常。
到了晚间,贾政突然把宝玉叫了去,袭人又怕出什么事,一面去给贾母王夫人传信,一面又叫外面跟着伺候的小厮茗烟小心留意着,有不对劲的地方立马递消息进来。
听见贾政叫他,宝玉整个人都不好了,下意识的就要找贾母去,袭人一面哄他,一面给他换衣裳,好歹是将人好生生送了出去。
宝玉如此反常,黛玉都看在眼里,看着袭人如此焦心,想来也没功夫招待她们,正好碧琉等人已经把屋子都收拾好了,索性就把迎春等人叫到那边去了。
“之前只听老太太说宝玉前几日病了一场,现在还没好吗?怎么怪怪的?”黛玉问道。
湘云也附和道:“正是呢,这回我来了,二哥哥也不像以前那般高兴了,瞧着袭人她们在旁边伺候着,也不敢大声说笑。”
“你们不知道,这几日府里上上下下着实闹了一场,”迎春叹了口气,说道:“先是宝玉病了,请了好几个太医医治都不见好转,下面人也有说要打棺材冲一冲的。好不容易好了,宝玉成日发呆,也不说话,又怕是把脑子烧糊涂了,老太太太太急的跟什么似的。”
“不止这些呢,”探春补充着,对黛玉湘云说道:“方才进二哥哥屋子难道你们就没有察觉吗?”
“瞧着人倒是少了很多。”黛玉道。
“正是呢,”探春接着说道:“二哥哥醒了,看着屋子里的丫头就哭,原以为是丫头们得罪了他,老太太哄着说要将人打发了去,他又不依了,只是哭,一时说什么总就是要散的,倒不如现在散了好,一时又说什么趁着大家都在,死了也值的话。大家都吓得要死,这两日好了些,那些小丫头也不敢像从前一样瞎玩,生怕惹了二哥哥,被赶出去,如今屋里也就袭人麝月晴雯碧痕秋纹那几个了。”
“这可真是件新闻啊,”湘云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般,道:“从前二哥哥可是巴不得天底下的女孩子都围着他转呢。”
探春摇摇头,道:“这倒也罢了,不过是几个小丫头,都是小节,无妨。前儿二哥哥还去老爷跟前,说要上学去呢。”
这下不止湘云,连黛玉都有些惊讶了,这可跟平时的宝玉太不一样了。
左等右等也不见宝玉回来,贾母那边马上就要摆饭,黛玉她们只好先过去,只是贾母担心宝玉,哪里还吃得下饭,只说要登堡与回来。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口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进来报信,“宝玉回来了,宝玉回来了。”
众人向门口望去,果然就见宝玉走了进来,一看见人都在这里,还笑了笑。
贾母连忙将宝玉搂进怀里,十分关心的询问道:“你老子可有说了什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