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府呆了不过三五日,贾敏就打发了婆子过来接,宝玉就算是有万般不舍,但是也只敢在贾母面前撒娇,终究起不了什么作用,贾母哄了几句也只能作罢。
黛玉去各处辞行,到了王夫人院里,就见门口站了好些婆子,大丫鬟彩霞守在外面,见姑娘们来了,忙上前迎接。
黛玉说明了来意,彩云回头看了看屋里,笑道:“姑娘们且在这里坐着玩一会儿,容奴婢进去说一声,这会子太太正会客呢。”
“不过是家去,究竟不是什么大事,舅母若是有空自然是好,但是既然这会子正在招待客人,岂有耽误正事的道理?”黛玉连忙说道:“劳烦姐姐进去瞧瞧,代为传达一句便可。”
彩云答应着去了。
姐妹几个就在厢房处坐着玩,一旁的探春解释道:“一大早上舅舅家就来了人,还有薛家的,进了屋子说到现在。”
“薛家?”黛玉有些疑惑,贾敏也没跟她说过有这门亲戚。
“太太的亲姊妹嫁去了皇商薛家,听太太说,薛家有一个姐姐,薛姨妈每每来信,都是必夸的。”宝玉过来凑趣,说道。
探春没理宝玉,他的心思只在这些姐姐妹妹身上,又补充说道:“太太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听说薛家表哥年轻,姨父去世得早,没人管教,在金陵为争个丫头,打死了人,今日舅舅家来人,就是为商量这事。”
为争个丫头,就把人给打死了,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纨绔黛玉是第一次见,反观探春宝玉等人,好像如寻常一般,倒是有些意外。
不一会儿彩云就出了来,笑道:“太太今儿是没空了,让奴婢出来跟姑娘说一声,以后常来玩才是呢。”
黛玉起身回应,又回了贾母那边,看着丫鬟们收拾行李,见丫鬟们各司其职,做起事来井然有序,贾母没有往黛玉身边放丫头,对于自己女儿调教出来的丫鬟,贾母是极为放心的。一步走八步迈,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气派,忽然又想起自己身边的三个孙女儿,这么一对比,就算是贾母,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年自己对她们是不如年轻时候上心了,不过是照着旧例罢了。
黛玉收拾好行李,辞别众人,终于上了自家的轿子,一路颠颠簸簸,也不知过了多久,黛玉在乳娘怀里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经是在贾敏院子里了。
守在床边的丫头听见动静,忙去外面通知奶妈,不过一会儿,奶娘何嬷嬷便带着四五个丫头,手里捧着面盆、巾帕、盂盒等物,笑吟吟地进了来。
何嬷嬷把黛玉扶着坐了起来,一边为她穿衣,一边说道:“姐儿醒得正巧,老爷才回来,知道姐儿回来了,方才还打发人过来问呢。”
黛玉才醒,整个人愣愣的,由着何嬷嬷穿衣,擦脸,直到含了一口薄荷水漱口,冰凉的感觉直冲脑门,这才醒过神来。黛玉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路上睡了一会儿,到家才睡了半个时辰,”何嬷嬷笑道:“回来的时候,太太还等在院门口呢,没成想姑娘还睡着。对了,还得打发人去告诉太太呢。”
黛玉连忙制止道:“何必这么麻烦,这就往太太那边去就是了。”
黛玉去贾敏那边十分方便,穿过一条小游廊便到了,等黛玉到时,发现林瑜也回来了,正与林如海对坐在炕上下着棋,贾敏则坐在林如海身边,倚着一个大红引枕,手里拿一本书看着。
棋盘上的局势尤为胶着,林瑜正在心里权衡着利弊,有些为难呢,就见黛玉过来了,连忙招招手,示意她往这边来,道:“来,帮哥看看,看这棋局该怎么破。”
林如海笑了笑,没说话,随手把棋子扔进了盒子里,贾敏笑道:“哟,这是找了位军师过来了?”
兄妹两个轮番上阵,终究还是敌不过,林瑜捏着白棋想了许久,终究还是放弃了,摇摇头,道:“还是输了。”
林如海笑道:“还是不错的,能挣扎二三十步。”
“方才哥哥那一步就落错了,应该放在这里。”黛玉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林瑜听了这话,忍不住拿食指敲了敲黛玉的小脑门,这丫头是看不起谁呢。
林如海笑呵呵地看着兄妹俩打闹,还不忘煽风点火,道:“玉儿这话说得很是,棋局如朝局,你大哥在这方面很该磨练磨练。”
贾敏笑道:“老爷真是的,跟孩子们下棋呢,也不知道让一让。”
林如海正要说笑几句,就听门外丫鬟的传报,“启禀老爷,二门上来人传话,说京营节度使王老爷来了,正往前厅去呢。”
林如海贾敏听了这话,不免有些疑惑,这王老爷便是王夫人的娘家二哥王子腾,他如今是京营节度使,掌管京畿重地的兵马用以拱卫京师,属于封疆大吏,官职比林如海高了许多,更何况林如海的官职特殊,这会子上门来实在是打眼。
但是来者是客,林如海略微收拾了一番,便要往前面去,临走前想了想,叫上林瑜一块去了。
且说贾母那边,因着黛玉走了,宝玉在那里耍小孩子脾气,回到自己的屋子怎么都不顺心,袭人哄了好久,最后还是晴雯接着做胭脂的事转移了注意力。
袭人见着宝玉与晴雯凑在一处,忍不住出来发牢骚,笑着说道:“一个爷们,怎么总是在这些事儿上伤心呢。”
一旁收拾桌子的麝月见了,道:“你管他呢,他乐意,老太太也纵着,横竖也怪不到你头上。”
这种小事是传不到贾母那边的,鸳鸯正伺候贾母睡午觉,听着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几日瞧着林丫头的谈吐举止,敏儿这一双儿女教养的着实不错。你把我屋里那一对鸳鸯彩绘大花瓶拿出来,等到瑜哥儿娶媳妇的时候做彩头。”
“是,都听老太太的,”鸳鸯笑道:“不止老太太喜欢,外头老爷们也称赞,只是可怜了我们宝二爷,这几日都不大往前头去呢。”
“就让宝玉呆在这里便是,若老爷来问话,就说是我的意思。”贾母最是疼爱宝玉,自然是十分袒护的,问道:“方才王家派人过来请安,是为着什么事?”
“听说是二太太娘家妹妹的儿子犯了些事,舅老爷派人过来商量。”鸳鸯想了想,说道。
“娘家妹妹?是嫁到薛家的那位?”贾母还有些印象。
鸳鸯点了点头,伺候贾母躺下。贾母如今不管事了,对于这些都是不上心的,不过是听到这些想起一些陈年往事罢了。当初对于王家这门亲事,贾母是十分不满的,贾政是喜欢读书,而王家姑娘确实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王家当初也就一个军中打拼的王子腾还看得过眼,如何能配得上贾府的门第。
无奈贾代善做主,贾母也只能同意,王家也知道这门亲事是自己高攀,所以王夫人的嫁妆格外丰厚,但是回过头又去结了一门商贾的亲家,这让贾母气了个倒仰。商贾嘛,就是钱多,用自家的姑娘去换钱,更何况又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多了一个商贾连襟,这让贾母怎么笑得出来。
尽管现在王子腾的地位如何之高,可在贾母眼里,王家还是得排在自家后头,也不看看,他如今手里京营节度使的位置是谁给的。
床边放着的镏金鹤擎博山炉里升起袅袅香烟,散发出百合的丝丝甜香,与周遭奢华的装点相得益彰,无不吐露着这座院子主人的品味地位,只是不知这样的生活能撑到几时?
林如海林瑜父子俩亲自把王子腾送到了门口,王子腾对林瑜赞赏不已,握着他的手就是不放开,想起两个外甥,一个只知道混在丫鬟堆里,一个到处惹是生非,只能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等回去了,贾敏正好张罗完晚饭,说起来,这还是他们一家四口人来了京城第一次好好坐下来吃饭呢。因着吃不习惯北方饭食,这回过来,贾敏也把家里的厨娘带了来,这顿饭让黛玉吃得几分欢喜,就着一道香菇炒油菜并白袍虾仁就吃了两碗饭,吓得贾敏连忙叫人预备消食茶,又嘱咐何妈妈晚上不给黛玉点心吃才罢。
晚上就寝,林如海还是对王子腾上门一事耿耿于怀,假面看了出来,问道:“王家舅老爷过来可是说了什么,看你下午一直闷闷不乐的。”
“一点小事,”林如海皱眉说道:“他过来说他外甥在金陵惹上了人命官司,托我在从中说情。”
贾敏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这话说的好笑,又不是咱们家的外甥,要老爷操什么心,他们王家是没人了么?”在金陵,那肯定不是贾家的人了,更何况,若是贾家有事,便是要求人,也不会让王子腾这个外人来开口。
“不过是说笑罢了,金陵本是王家的老家,也有不少旧交,依着他的官职,谁不卖他个面子,不说免罪,定能小心妥当的处理好这事。”林如海说道:“怪道舅兄对贾先生起复一事如此积极,或许是想把人派到那里去处理这事。”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看他呀,真是糊涂了。”贾敏吐槽了一句,“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二哥是连襟,知道也就罢了,咱们家到底隔了一层,还说到咱们跟前了。”
林如海轻笑一声,没有说什么,虽然有贾家的助力,但王子腾能稳坐京营节度使这么多年,到现在的位置,心机城府深得很,这背后一定有另一番隐情。
其实林如海没说出口的是王子腾想让他那个外甥去做一个盐商,在林如海手底下做事,薛家本就有皇商的身份,上面又有人护着,盐商又是暴利的买卖,这样一来可以说薛家后半辈子无忧了。
让一个刚背上人命官司的人来自己手底下做事,还有自己看顾,虽说每年会分到大笔银钱,但是林如海像是缺钱的主吗?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他肯定不会答应。
但是反过来想一想,盐务里面的水深着呢,王子腾也不会真让外甥过去,想必真正想参与其中的人另有其人。但是现在下一任巡盐御史是谁都还不清楚呢,王子腾怎么就找上门来了呢。
林如海此时一脑门子官司,看来此次京城之行,少不得有几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