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将军房
水溶虽心系着黛玉,但一则他从不是儿女情长置于国家战事之上的多情公子,二则黛玉产期提前了,他确实也没来得及偷偷安排时间偷潜回京。如今,听无踪报母子平安,黛玉已经脱险在休养中,自是喜不自胜。得知水玲珑让其取乳名,水溶步出帘帐外,迎着洞庭湖吹来的西北冷风,脸如冰刀割过的一般疼,头脑却格外的清醒——
“他是沾着上天的福荫和恩惠降生的,他不是长子,我原也不想让他承担北府和林氏那些成年重担,所有的罪过和上一辈的旧恨、这一辈的新仇我一人来承受就好,只愿他的一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不像他的母亲那般体弱多病。就叫福惠吧,就让他在福佑中长大,万事顺利;及长,能施惠于人,恩泽远人,就是我水家的福分了。”
水溶无心理会耳畔的恭维声、贺喜声,只命冷锋铺开3张信纸和一绢手帕,信纸是写给水玲珑的,手帕上题的简短却意味深长的七律诗是给黛玉的。又着人包上南方特有的一些稀缺补药,捡那最有益又极稀缺的,先拾掇出一个包裹来,让无踪带去给黛玉。
北府*听雨阁
那边黛玉看了诗,心知虽西南战局暂时稳定下来了,但水溶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每日也只能卧在床内,努力吃各色滋补之物,好亲喂福惠母乳。黛玉一面用讨来的百户的布料为福惠做着满是福气和祝愿的百家衣,一面时常跟尚在襁褓内的福惠说话,会给他讲解金陵、苏杭的趣事,也会跟他描绘他那文武双全、多谋善断的父亲。
每每说到水溶,黛玉总是会想起他那一对双瞳剪水的桃花眼,那双眸子曾经冷若冰霜,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现在却灿若星辰,让人不敢直视,生怕一陷了进去,就挣脱不出来了。
想起衣冠胜雪,面如冠玉的水溶,黛玉忽然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来,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胸口的绛珠。那是水溶去西南前给她戴上的。他曾说珠在他在,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只要自己的血浸到珠子上,他就能感应得到。
黛玉正想着入迷,忽听得门口一阵喧闹——“好妹妹,你就让我进去吧,我不会叨扰林姑奶奶的,只是想向她讨几句话。”黛玉听出是莺儿的声音,便道:“是莺儿吧?为何站在外面说话?”
黄莺得令,便赶紧进来了,走到黛玉的月子床外的帘幔处行了个礼:“是我,难为林姑奶奶还记得我。还没来得及当面向姑奶奶贺喜,这是世子爷吧,长得粉雕玉琢的,真像北王爷。”
做母亲的总是乐于听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的,黛玉也不例外,但她毕竟不是一般的女子,只是温柔地看着怀里的福惠,眉目传情,温柔似水。黛玉虽没挪开她专注的目光,口里却接到:“这些话就不用多说了,是宝二嫂子派你来的吧,是外祖母那边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莺儿忙道:“不是老太君,是四姑娘她,不知怎么魔怔了,非要出家,还非要去那荒郊野岭的红螺寺,王夫人和我家奶奶怎么劝都劝不住。我家奶奶说四姑娘甚喜姑奶奶的一句‘无立足境,是方干净’说这才是六祖慧能大师‘本来无一物’的禅心了,姑奶奶天资聪颖,素有佛心禅意,定能劝动四姑娘,所以特差我来向姑奶奶请几句禅语。”
雪雁闻言,不屑道:“认同我家夫人那句话,也不代表我家夫人就能劝动她了。她若真有那慧根,听了那句禅语就顿悟了,何至于非要撇清关系,划分界限,非要小隐隐于野。”
雪雁向来对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四姑娘没什么好感,当年坚决撵走陪伴多年的入画和她口口声声的‘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黛玉想的却是她那句“我不了悟,也舍不得入画了”,或许这个妹妹早在那时,就已经有了出世之心了吧。
只是我的四妹妹,这普天之下,五湖四海,又何尝有一片完完全全的净土。看上去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然而它的本质又何尝变过,待到来年春暖花开,那雪下的龌龊便暴露的一干二净了。
黛玉沉吟片刻,又问:“妙玉和你们二爷不在?他们怎么说的?”
莺儿迟疑了半晌,回道:“妙姑娘和二爷都没去,妙姑娘说‘春荣秋谢,生关死劫谁能躲?缁衣改了红妆,焉知非福呢?随她去吧。’二爷听到四姑娘要出家,又不知怎么招出他的疯病来,口里只哼唱什么‘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见把秋捱过?且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翻来覆去的。把王夫人到唬得不轻,犯了偏头疼,也回房歇着了。”
黛玉闻言,却笑了:“你们府里最有佛缘的两个都说了,又何必舍近求远再来问我这个红尘中人。”黛玉说归说,看莺儿踯躅为难的模样,心知这样回去她不好交差,便命人取了笔墨来,却未写字,而是简单画了几笔,让莺儿带回去了。
贾府*暖香坞
宝钗接过莺儿递上的简画,展开来,和李纨一起看,只见画上有一座破旧的古庙,一个看不见面容的年轻女子着缁衣独卧在青灯古佛旁看经,说不出的萧瑟。古庙的西边是一株傲然挺立的树,树影婆娑,树上结着长生果,视野往上移,灰蒙蒙的天上正劈下三道闪电,气势汹汹的笔直的向树打去。树桩一步之遥的地方却有个小泥潭,污秽的泥潭里卧着一节白嫩的藕。
宝钗自问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却仍是没看懂画上的意思,但总觉得这画的寓意不那么好,便偷偷折叠起来放入袖中,不提此事。李薛进得里间来,果看见惜春仍在指挥小丫头们收拾包袱,尤氏坐在一边一行哭一行数落:“原先宁府里什么时候短了姑娘的,现如今,你哥哥那边犯了事,姑娘到好,不说帮着照料些,到拿了嫁妆贴给寺庙,一个人享清净去了。”。
见这样一个利益错杂、混乱不堪的场合,李纨素来是个不多说话,不参和是非的老实人,心知那尤氏是个精明能干的,原来因母家地位低,又有王熙凤在前,便不出风头,现如今宁府一支虽败落了,但她终究是宁府的管家奶奶,便打定主意不开口,只陪坐在一边。
当时抄家定罪时,贾赦一支因贾赦买字画和王熙凤私下放贷一事,也没少被整治惩处,王熙凤又卧病在床数月了,现如今贾府的内政便全落在了李薛二人的头上,见李纨不愿出头,宝钗无法,只能出面调和。
宝钗递上一盏碧螺春给尤氏,低声劝慰道:“大嫂子,也不要太伤心了,四姑娘走了,不还有我们?想来四姑娘是有佛缘的,那红螺寺又是千年宝刹,若是四姑娘真能在里面得道了,我们贾家也能得一些佛祖庇佑不是。”
那尤氏原跟惜春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是心疼那一笔要捐给寺庙的钱,听了宝钗的话,转念一想,那钱就算不让惜春捐了,那钱也落不到自己手上;宁府虽败落了,但还有贾府啊。思来想去慢慢也就平复下来了。二则她虽不是佛家信徒,但也是信些因果报应的,既见惜春铁了心要出家,便也不愿再开罪了她。
见尤氏平复了情绪,宝钗便又转向了她这个小妹妹。宝钗心知惜春闹的出家不过是小姐脾气的出家,并不知出家的清贫和劳苦。颦儿跟那些文人墨客一样,终究是想的太空灵太美好了些。出家不是读书抚琴的淡泊宁远,也不是携仆从侍女,择一处桃花源终老,而是要自己打扫床铺、庭院,打水洗衣做饭。最难守的是那一份无处话凄凉的孤独和寂寥。
宝钗想到这,低头苦笑了一下,抬起头来仍是如常的端庄得体的嫂子如母的模样:“四妹妹既有这佛心,我们也就不拦着了,只是红螺寺不比府里,一切的衣食起居都要妹妹亲自料理。我知道妹妹有修佛的诚心和决心,只是在一开始难免有些思虑不周的地方。妹妹若是能选一有缘有心的丫环跟着你一道修佛,这也是她的造化了,尤大嫂子和太太她们也放心了,妹妹,你看这样如何?”
惜春闻言愣了一下,低头思索片刻,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宝钗知道她有些难为情,便主动问大家:“有没有人想跟着四姑娘去修行的?”
豆官见无人应答,弱弱地说:“我想跟着四姑娘去。”那豆官乃十二女官之一,当年太妃死时解散戏班时,本是贾家送给了宝琴做丫环的,想着她嫁给梅翰林时,也能有个识大体见过大家族世面的丫环陪嫁,谁知道后来薛家接二连三的出事,贾家也犯了事。那梅翰林家是安分守己的书香之家,梅翰林又是一根筋的书呆子,无意中从翰林院那些自命清高、目下无尘的博士、学士们听得一些关于薛家的言论,竟学那柳湘莲毁了婚。宝琴既觉得无颜,更不愿看到豆官,引起伤心事,便把她转送给了宝钗。
那豆官本是在戏班子中长大的,又辗转经过了薛蝌、薛姨妈家、贾家,自是看惯了兴衰变迁的,心知贾家大势已去,将来也是容不下自己的;何况听薛家那些来往于南北的伙计的闲话,南边战局不稳,谁知道那些叛军会不会打到京都来?不如现在择一片世外之地。
宝钗自是应允了,贾家也该是或送或卖掉一些丫环仆从了。惜春便也答应了,自又是定了一些冷冰冰的规矩不提。豆官自去收拾包袱不提。
估计有人要吐槽囚烟居然给绛珠仙子和紫胤帝君的宝贝儿子取了个这么俗气的乳名,不过嘛接地气的乳名好养活\(^o^)/~还有这个名字在历史上是存在的哟。作为X爷党的一员,这也是囚烟对取名的一个小小脑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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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八十八章 海灯离岸春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