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倾美人志 第89章 第八十七章 生关死劫命相连

京城*贾府

探春葬身火海的消息一周后才传到贾府，得知惨况的赵姨娘哭得死去活来，而贾家的主心骨、精神支柱——人生前80年都是顺风顺水，父叔皆是侯爵，又嫁给了国公爷，最是享尽荣华富贵的——而现如今孱弱、病体沉疴的史太君，这一两年来，好不容易捱过了宝黛婚变、元春去世、贾家被炒，忽又听闻此噩耗，一时间无颜见先辈的羞惭、对子孙宝玉的担忧等千头万绪、百般滋味俱涌上心头，三魂七魄便只余下一缕残魂了，气只出难进了。

黛玉得知探春的事，也是唬得不轻，虽无踪按水溶的嘱咐悄悄告诉了黛玉真相，但黛玉一想到探春被迫毁掉的容颜和终生只能隐姓埋名，再也不能见亲朋旧友，就悲从心来。今日，黛玉又闻听贾母的境况，也顾不得收拾妆扮，换上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披上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接过紫鹃递上的铜胎掐丝珐琅花蝶纹海棠式手炉抱着，就由清韵和雪雁扶着去葆光室请示北王太妃。

水玲珑看着黛玉还有不到半月就要临盆的笨重身子，实在是放心不下，如果出什么差池，她的王儿一定不会原谅她；而又都是过来人，如果因为自己，黛玉没有办法去送史太君最后一面，于情于理自己也说不过去。水玲珑权衡二三，终究还是允了黛玉去贾府，一面又嘱咐沈皓去挑选8位最合适最稳妥的轿夫，抬着8人抬的软轿送黛玉去贾府。

然而不早不晚，偏偏晚了那一刻钟，黛玉还没走到二门，便听见震天的哭声，便知道贾母已经去了，由雪雁清韵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奔到贾母床前跪下，地上早有宝钗着人摆放的厚厚的垫子。旁边，正前方，跪着的是贾母宠溺了十七载有余的宝二爷。

宝玉侧头看着泪流满面的黛玉和那扎眼的大肚子，低声道：“妹妹你还是来了，祖母她临终还记挂着你和姑母，不过祖母说她不会遗憾了，她相信北王爷会好好照顾和保护你的。”

黛玉闻言，心如刀割，自当年母丧入京后，贾母对她的好历历在目。她虽不像贾家四小姐和宝玉，是贾母一手带大的，但贾母这样一个信佛重道教的老太太，却是唯一一个不信她命硬的长辈，给了她祖父祖母不曾给她的疼爱和宠溺，然而此时此刻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终究是负了她的外祖母，无论贾家曾用了林家多少钱财，为了攀上北王府皇家，做了多少让她难堪的事，外祖母对她的疼爱始终都是真心实意的。而她为了其他的人和事，为了赌气，婚后探望外祖母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那着月色僧袍的妙玉，本手执麈尾念珠，坐在贾母床脚念咒，宝玉来时已分了心，后又见黛玉进来，渐渐收了声；现如今看到黛玉一人颓坐在屏风后的黄花梨木圈椅上，便走了过来。

黛玉正暗自神伤，忽听得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道：“你应该知道，史太君的病根早已埋下了，早在你第一次进贾府之前，她就一直在服用丹药，略吃了些生冷的食物便不受用，能坚持这十余年，坚持到你和宝玉嫁娶已实属不易。”黛玉闻言抬头，就看见妙玉那带着一丝关切的脸，黛玉一时间不能自己，扑在了妙玉的怀里，带着鼻音啜泣道：“姐姐”。

妙玉愣了片刻，还是搂住了她这个妹妹。伴随着黛玉这一声“姐姐”，似乎以前的种种都可以放心了，她确实比自己幸运，一直有家人在旁，一直有人爱，却也一直在失去。她们都逃脱不了命运的束缚，只是她从不肯轻易低头，无论是在姑苏、在贾府、还是在北王府，在有限的范围内，在她所在的地方，在她力所能及的领域里，拼尽全力也要留下自己的印记。

林氏姐妹在经历生老病死、人生大起大落之后，最终一哭泯恩仇，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然而人生如晨露，天道邈悠悠，好时光难有，屏风的另一侧仍被有心人听了那原不该听的话去。妙玉虽出了家随着她那精通先天算数的师父修行十余年，终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心内仍有红尘旧恨，最终落入命运的泥淖之地也就怨不得命运了。

贾家虽已是落魄之家，但史太君的丧事，仍要办的庄重齐全才是，坐不了八十一天的大丧，至少也得是七七四十九天的永断轮回之文武百尊超度法事，法会在贾家的寺庙里陈设香、灯等善妙贡品，又请了18位僧人连续49天为亡者念诵文武百尊仪轨，分别是三十五佛忏悔文1万遍、莲师心咒及观音心咒各10万遍、不动佛心咒10万遍、观音火供2座、观音心咒10万遍、往生咒10万遍。并先后七次祈请上师打卦观察，第七次时，上师开示：“观音火供2座，即可顺利超度了。”

不消说，黛玉出了这场法事所费的一大半，剩下部分和招待奔丧的亲友，各房各户、贾府旧交也拼凑了些。

北王府*听雨阁

黛玉虽有心尽孝道为贾母守灵，但一则孕事与丧事相冲，二则自己属性也与史太君的丧年相冲，三则孕体笨重，水玲珑等都放心不下，不过见了贾母最后一面，便仍回了听雨阁待产，然而那日终究是悲痛过度和奔波劳顿了一番，其又素来羸弱，终究还是动了胎气，唬的水玲珑又请了太医，圣上得知，更是派了3名御医过来探查。在一众名医的照料下，又有水溶偷偷请来的萍影神医看护，黛玉有惊无险的卧床了7日，渐渐恢复了体力。

是日清晨，刚过了史太君的头七，正是十一月二十三日，就听到听雨阁前庭临时陈设的产房内一阵声嘶力竭的喊声。

萍影神医本不擅长此等事，前日见黛玉身体有所好转，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所幸水玲珑等人也是实战经验丰富的，一面命人打开所有房门、厨门的锁，以寓意“松关”，更是焚香奉供，祈愿降生顺利；一面又着人煮上芫花、天花粉熬制的“催生汤”。

因黛玉体素羸弱，不说水溶和水玲珑，水泧也记挂多时，唯恐其难产，一则为了慧娘和元春，二则为了水溶，早有喻下：北王侧妃林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夕时，于林海元贵妃丧事悉皆尽心力尽礼数，于水溶两次出征悉皆安守内室，实能赞襄内政。妃素病弱，水溶为朕分理机务，宵旰未遑，未及留心商确诊治，凡安胎催产之事悉付医家，以致有不察之处。目今渐次沉重，朕心深为轸念。着医官产科十余人，资深坐婆五人待命，倘事一出，一切引产事宜俱照皇妃行。

饶是众医官和坐婆见多识广，仍是被水林氏的产房惊艳到了，此产房是花园式的，产房前有活水有环院落的小溪，有迎风招展的一串红和玉玲珑，房产后有隆起的小山丘，缓坡上腊梅和山茶花开得如火如荼，遇雪更娇艳欲滴。产房外的走廊上一排的君子兰开得正欢，产房内自不用说宽敞明亮，正中产床也是宽大舒适，产床四周帷幔飘摇，遮蔽了视野。

待到屏退左右，5个最是经验丰富接生无数的坐婆入内后，心底才涌上一阵恐惧，只见那本是雪白的褥榻上，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疲惫的斜躺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上耳鬓，眉毛拧在一团，眼睛紧闭着，惨白的脸上泪水汗液纵横，纤细的双腿躬起张开来，身下已被鲜血染得通红，一手拽着一个贴身女官，一手抓着早已被汗水血水浸湿的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指关节因用力泛白的可怕。喉咙却是哑着的，她已经没有哭喊的力气。

几个产婆对视一眼，以她们丰富的经验，心知这种情况是最危险的，最怕的就是产妇失去力气。但她们终究是水朝最好的产婆之一，稳了稳心神，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接力式的站式生产，两个大力的产婆，一左一右架起黛玉，使其成站立姿势；一个产婆又是喂黛玉喝催产汤，又是拿毛巾给她擦汗擦血水；还有一个产婆蹲在黛玉面前，一面查看胎儿出来的状况，一面准备接生；又有一个力大的产婆站到黛玉身后，双手环抱住她的胸下侧，帮助她向下使劲推送出胎儿。

如此这般7、8个人折腾了两刻钟，在黛玉昏厥过去前，终是成功接生了。雪雁和清韵等人忙用干净的蚕丝被包了黛玉，扶起去床上躺着，又是掐人中，又是喂“定心汤”，又是给她擦洗干净身子。

水玲珑和吴静怡，一众医官在西侧的耳房内等着，看着那一盆盆端出的血水也是吓得她心惊肉跳，不停地祷告上天，也陪着折腾了这1、2个时辰，毕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已有先站不住，忽听得“生了，生了，恭喜长公主，是个小公子。”悬着的心方落定，一屁股坐在宽大的乌檀木太师椅上，才惊觉自己的中衣都已经汗湿了。

又有那产婆忙不迭的过来卖乖讨巧：“长公主，您看，这小公子的洗浴和‘吃黄连’是您亲自执掌，还是由青嬷嬷代劳。”吴静怡闻言，下意识地看了水玲珑一眼，要知道北王府正牌世子爷水戨出生时，水玲珑也不过为其“吃黄连”而已，难道为这一个侧王妃的小公子，她还要亲自擦洗不成？

水玲珑知道吴静怡肯定心有不平，思索一番答到：“这孩子，也是命途多舛，好难得才来到这世上，偏生他父亲又在外为国征战，不得见。少不得我这老婆子亲自为他洗浴吧，分他一点福气，也好养活。”

水玲珑说完，便扶着青嬷嬷的手进了干净暖和的东耳房，在产婆的辅助下，亲自就着温热的雪水来为这个新出生的麟儿洗去血水和污垢；又取了扎有棉花球的银筷子，浸润了黄连水，将麟儿的上下颚唇、舌头、牙床的污垢洗去，以取“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意。

水玲珑用手背蹭了蹭这个小巧粉嫩的麟儿，自言自语道：“我的儿，该给你取个什么好养活的乳名呢？你的父王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