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两江总督府
山水城林相融相生,江河湖泉自得自彰。紫金添来山川秀,幕府借得雄奇势,秦淮金川何迢迢,玄武莫愁岂遥遥。俊彦才女,穿梭其间,文人墨客,争辩一时。相当年,六朝古都何其纸醉金迷,如今全不过茶余笑料,把那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吴宫旧燕做了草堂寇。
水溶看着这满园玉簪,翦水瞳紧了紧,玉簪,玉簪,娇莹如玉,状似头簪,但终究太过清秀挺拔素淡了些,这岂会是李益这种长袖善舞,老奸巨猾的利欲攻心之人喜欢的花类,看来这李益确是对这个女儿宠爱远不止普通父慈女孝之情,传闻中“李家大小姐李玉簪聪类须眉,李益每有大事,必与女议之”所言非虚。若是这样,林大人一事还得李小姐说了算。
李益看水溶半响沉静不语,虽女儿反复叮嘱自己不要主动开口询问,不然不止气场落了一些,更增了几分心虚,但心下忐忑禁不住开口道:“不知道圣上遣王爷亲来调查林如海一事,王爷可是已有了打算了?”水溶道:“虽林大人现被弹劾在身,但终究还是钦点的巡盐御史,李大人直接称其名字,怕是有几分不尊吧,这话在本王这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只怕李大人要落上不恭不敬的帽子了。”声音仍是一贯的慵懒散淡,但那好似不经意的一瞥却似齐发的百剑,千斤的方鼎。
李益闻言,偷偷捊了一把后颈的冷汗,自己终是太轻敌了,素日只闻得这个少王爷形容秀美,性情谦和,幼时极受老太夫人辈、夫人辈钟爱,荒废学业,却不想这小小年纪竟有这等无形的压迫感。刚才一时轻视即被其扣上一个藐视皇威的帽子,看来女儿说的没错,一个以十七岁稚龄却能周旋于祖、父辈间,深得圣心,名士高人畅聚的少年王爷果非等闲之辈,看来自己定要加倍小心应付才是。李益想及此,忙挂上恰到好处的笑容道:“王爷说的是,是下官大意了,素日和两江同僚亲和,并不以官位品级自居,常称名道姓以示亲近,此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下官自是即日改进。”
水溶心下暗叹,好一个明贬实褒啊,一则把自己轻视之意粉饰一干二净;二则又显示自己亲民的父母官、随和的好同僚形象;三则又不至于显示自己和林如海有什么私情或私怨。如此心计,难怪仅凭举人出身,就做到仅次于直隶总督、最高封疆大吏的尊位,督办江南江北军务,粮饷。既然你跟我装傻,那我不如遂了你的意。
水溶道:“李大人宽和爱民,连圣上也是称赞不已,在李大人面前,水溶岂敢托大,另则水溶是晚辈后生,且是微服出巡,原不便表明身份,水溶素性喜白,亦多穿白衣,李大人只称水溶为白公子即可,无须多礼。”李益见其换了自称,面上也带了三分笑意,哪有不应的道理,忙赔笑称白公子。
水溶、李益正在暗自较量,远处一紫衣华绢狂狷少年畅笑而来:“北王叔,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说来给水彧听听。”水溶先是惊异,待明白过来,眉心闪过一丝极轻不悦,不过弹指间,水溶仍是笑颜含春,一派白衣谦谦如玉的公子形象。
李益皱了皱眉头,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忠顺亲王的嫡长子,长得还算有几分英朗,隆鼻方口,剑眉入发,左脸一缕不安分出挑的墨发尽显狂狷潇洒之态。只可惜这副好皮囊竟然生在这等纨绔子弟身上,素日京中同僚就说他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骏马,好花灯烟火,好鼓吹花鸟,看来真是不冤枉他,这等资质怕是比他那虽好戏子,声名狼藉却精明强干的爹差了三辈子去了,这样的声色犬马之辈怎能对付的了运筹帷幄的林如海,更不要提和心智卓绝的北王爷抗衡了。心下虽不齿,但李益多年的官场老手,面子工程做的比谁都老到,仍笑着说:“彧世子,远道而来,舟马劳顿的,也不遣人知会一声,到让下官简慢了。”
李益今日出门想是没看黄历,错算了看人下碟的日子,水彧虽是贪婪剽悍之人,却亦深得其父真传,极是狡诈阴贼,又通晓经济时务,能任繁务,最善察人心,无论是老奸巨猾之辈还是老实木讷之人,具了然于心。水彧早已察得李益的轻视之意,又听见其不痛不痒的客套之词,登时怒上心头,也顾不得水溶在场,当场就变了脸色:“李大人这可是怪罪我了,怪罪我堂堂忠顺世子拜见皇帝叔父尚无需多礼,倒是来了这两江总督府还要低声请安,交递访帖。”
水彧素来瞧不起这个太过温和、只知吟诗作画的北王叔,本以为这次他仍会做和事老,却不想水溶冷了脸道:“水彧,不论如何李大人是你的长辈,不得放肆,何况今日是李家千金的及笄生辰,没得坏了喜庆。”水彧仔细的盯着水溶的神色,却看不出半点端倪,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识人的能力退化了不成,亦或者是这个少年王爷伪装的太好了。
这边,三人各怀心事,忽闻报巡盐御史林如海携女特来庆贺生辰,李益忙命小厮请林如海在偏厅候着,另命小丫鬟领黛玉去后花园宴席处,自己则携了溶汰二人前去偏厅再取道后花园。
李府*后花园
黛玉跟着小丫鬟穿过抱厦弄堂、九曲画廊,最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去。待行至后花园,果见玉簪招展,春意盎然,全无四月饯花期颓败凋零之感。
早有幼时姑苏、扬州、金陵姐妹迎了上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黛玉见状,忆起幼时的嬉笑打闹,旋即红了眼眶,哽咽不已,李玉簪见状,忙笑道:“素日闻三个女人一台戏,果是不差的,你们这叽叽喳喳的,任凭林妹妹有千般耳朵也听不过来,我们到亭子那儿慢慢说。”
姑苏应天府的女儿王燕妮终是天真浪漫,性情直爽,又是跟黛玉大小一块儿长大的,还未等黛玉坐定,便好奇的问道:“林妹妹,我听爹爹说清明时林家祖墓死了两个刺客,是真的不是啊?”黛玉闻言,如五雷轰顶,眼前一片空白,手中的雨前龙井就撒了满身,紫鹃护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黛玉藕荷色的半袖袄裙染上一片污渍。
李玉簪观黛玉神色,瞬间明了林家上上下下必是瞒着黛玉,忙和紫鹃一起整理黛玉身上的茶叶残渣,黛玉尚未清醒,任由玉紫二人摆弄。玉簪道:“幸好茶不烫,没伤着皮肤,只是这裙子是无论如何也穿不得了。整好我那有新定制的衣服,虽较妹妹素日穿的略微大了些,终是比这湿裙子好些,来,跟我去我房里,去把这衣服换了,燕妮,你拉着众姐妹先染甲吧。”言罢,拉着黛玉去了西厢房,燕妮见闯了祸,吓得不轻,悔之尚且不及,只一个劲的点头应和。
待如木偶般被紫鹃换上芙蓉色齐胸襦裙,黛玉终是清醒过来,李玉簪在帘外瞥见黛玉的神情,知其已缓解过来,遂拍手笑道:“我就说妹妹适合芙蓉色,紫鹃那丫头还不信,看这芙蓉面,柳叶眉,真是气死西施,愧杀貂蝉。”一面拿了一枚菱花镜举到黛玉面前。
黛玉闻言,羞红了脸,终是纯白精灵的女儿,只顾害羞,便把那忧心妙玉的心思转了去,黛玉道:“黛玉蒲柳之姿,远比不上玉簪姐姐的雍容华贵,玉簪姐姐才是真正的美人。原怪不得紫鹃,素日她只见过我穿素色衣服,再不就是浅色衣裳,想来不敢想见我穿芙蓉色衣裙的样子。”黛玉说到这,不禁又想起了已故的娘亲、姑母和生死不明的姐姐,悲从心来,睫毛上又染上一层水雾。
玉簪本见黛玉转移了注意力,心下高兴,却又见勾起黛玉的伤心事,忙笑着说:“妹妹这只白玉翠荷簪虽是典雅清贵,但跟这芙蓉色半臂齐胸襦裙终是有几分不搭,去岁入京时,皇后娘娘赏了我一支芙蓉石制的菡萏粉钗,我嫌它太过素淡,并未戴过,如今便给了你吧。”
黛玉忙道:“这如何使得,皇后娘娘给姐姐的,妹妹怎敢越僭。”玉簪本就嫌那芙蓉石太过浅薄低贱,有**份,弃置不用又不合礼法,现见能买一个人情,还能摆脱这烫手山芋,哪有肯收回的道理,忙从小丫鬟手里接过,替黛玉簪上了,黛玉只得低头称谢。
玉簪见黛玉已收拾妥当,见时间也不早了,于是携黛玉回了后花园,黛玉细细的端详了这个比自己大上三岁的李家大小姐,果似那玉簪花,果是花中白萼,表面上素净低调,实则幽香四溢,不知不觉就摄了人心魄。这般从容淡定好似宝姐姐,精明干练又似三妹妹,心计手腕却又有几分凤嫂子的爽辣,自己怕是永远也敌不上的,永远不能像玉簪姐姐一样为父分忧解难。
预知后事,且见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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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有几人会留意囚烟的题目,有几人知囚烟“春兴动”的实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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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章 金陵,春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