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府这厢正逢盛事,恰值吉期。五鼓方交,晨星未退,早有王太尉并诸亲眷遣了家徽班新戏前来献礼。但见府中上下早已忙作一团,穿堂过户的婆子媳妇们捧着朱漆食盒疾步如飞,小厮们抬着楠木箱笼穿梭如织,真真是鼎沸喧阗,连那廊下挂着的画眉都惊得扑棱棱乱跳。
贾母院前早搭起九尺高的戏台,匠人用红毡铺地,金箔贴檐,四角悬着缀珠宫灯。雕甍绣槛,金漆彩绘,竟比那西府海棠厅还要富丽三分。外院侍立的爷们儿俱是朝服公裳,戴乌纱佩犀带,垂手侍立间鸦雀不闻,只闻得熏风过处,檐马叮咚。
东西两廊各设十二席流水宴,猩猩毡铺就的席面上,掐丝珐琅食盒层层叠叠,水晶盘里盛着熊掌驼峰,玛瑙碗中堆着猩唇豹胎。又有琥珀樽、翡翠卮,酒香氤氲直透云霄。那起子远亲近邻,你推我让间早把前院挤得水泄不通。
后厦里另有一番天地,原是南边新到的徽班,又见老太太今儿格外欢喜,特将五色琉璃戏屏隔出三间暖阁。当中设着紫檀八仙桌,左右各置酸枝玫瑰椅。薛姨妈携着王夫人、邢夫人并岫烟正坐在东首,案上摆着莲叶羹、茄鲞等细巧点心。贾母倚着鹅羽软枕,忽见西边下首尚虚两席,忙推着琥珀笑道:"快把凤丫头并三姑娘请来,没见这玉磬似的席面空着,倒叫那屏风上的美人儿笑话咱们不会待客!"
曙色初透,雕花窗棂筛下金丝万缕,恰在青砖墁地上织就一幅流云纹。忽听得外头金铃乱响,却是凤姐儿扶着两个小丫头风风火火闯将进来,后头雪雁捧着鎏金手炉,春纤托着掐牙荷包,众星捧月般簇着黛玉款款移步。但见那:
云锦裁衣,月华作佩。藕荷色织金缎袄儿掐着银鼠风毛,下系天水碧暗纹百褶裙,行动间恍若春水泛波。领口绣着缠枝玉兰,针脚细密竟似天成,腰间系着五彩同心结,穗子轻摇恰如弱柳扶风。面若新荔未染胭脂,眉似春山不描螺黛,只那含情目里烟波流转,倒比西子捧心更添三分韵致。
紫鹃捧着珐琅手炉紧随其后,见黛玉纤指绞着杏子红绫帕,上头并蒂莲纹早被揉得起了皱,忙凑近耳语:"姑娘且把心放宽些,老太太跟前原该欢喜的。"话音未落,湘云早跳将起来,拉着黛玉往首座让:"颦儿快坐这里,这螺钿交椅原是为你这寿星备的!"惊得黛玉连退两步,腮边飞红恰似早霞映雪,只把个团扇遮面道:"云丫头越发胡闹了,这上首岂是我坐得的?"
贾母在暖阁里瞧得真切,拍着填漆戗金炕桌笑道:"玉儿莫推让了,今日这生辰宴原该你作东道。"话音方落,却见宝玉掀着猩红毡帘探进头来,金冠上红绒球颤巍巍乱晃:"老祖宗这话最是公道,林妹妹若不肯坐,我便把这椅子搬到潇湘馆去!"惊得黛玉回身啐道:"作死的,越发说浑话了!"眼波横处,偏又带出几分娇嗔,倒叫满屋子人都看住了。
琥珀忙捧来掐丝珐琅绣墩,紫鹃扶着黛玉斜签着坐下。宝玉挨着黛玉身侧,嗅得冷香阵阵,早把方才备下的贺词忘个干净,只痴痴道:"妹妹这衣裳倒像..."话到嘴边又咽住,慌得拿茶碗遮掩。黛玉偏过脸去,耳上明月珰轻晃:"二哥哥又要混比什么?"那声气儿软绵绵的,倒比廊下鹦哥儿还清亮三分。
李纨见这光景,执起青玉荷叶杯笑道:"颦丫头生辰,合该说个新鲜典故。"话音未落,凤姐儿早拍手接道:"正是呢!前儿宝兄弟巴巴地寻了幅仇十洲的《姑苏行乐图》,说是..."话到此处故意顿住,拿眼觑着黛玉笑。惊得宝玉跳起来要捂她的嘴,满屋珠翠乱颤,连那琉璃屏风上的美人画都似活了过来。
薛姨妈这会子方恍然,扶着莺儿起身道:"怪道今早见他们抬着红木礼箱往潇湘馆去,原是为林姑娘芳辰。"说着便要唤同喜去取贺仪。黛玉忙起身还礼,裙裾微动间,腰间禁步竟未响得一声。贾母搂着黛玉对薛姨妈笑道:"这孩子最是知礼,前儿还说要学宝丫头般稳重..."一语未了,外头戏班笙箫骤起,正唱到《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倒似为这满室春光添了注脚。
黛玉方在洒金猩猩毡上坐定,眼风扫过西厢空着的紫檀玫瑰椅,指尖轻叩着青花冰梅盏,忽向薛姨妈道:"宝姐姐怎的不见?莫不是嫌我们这席面粗陋?"话虽带刺,偏那眼角眉梢含着三分笑意,倒比那琉璃戏屏上的画眉儿还灵巧。
薛姨妈正剥着蜜渍金桔,闻言笑道:"昨儿他哥哥铺子里送年账,偏巧蝌儿又往金陵办货,少不得留他看家。"话音未落,黛玉早绞着杏子红绫帕抿嘴笑道:"怪道呢,我前儿恍惚听见什么'文定之喜',想来薛大姑娘如今..."话到此处故意咬住唇珠,耳上明月珰却晃得欢快。
满屋顿时鸦雀无声,连那鎏金博山炉里的沉水香都凝住三分。宝玉正捧着海棠冻石蕉叶杯发怔,闻言险些泼了茶,慌得袭人忙用帕子替他拭手。凤姐儿何等机敏,立时拍案笑道:"颦儿这张巧嘴,倒比那西洋自鸣钟还准!前儿薛大妹妹新裁的衣裳,可不正是海棠红的?"
薛姨妈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黛玉对贾母道:"老太太听听,这哪里是绛珠仙草,分明是棵辣椒秧子!"贾母搂着黛玉摩挲道:"我的儿,你宝姐姐前日还说要给你捎姑苏的澄泥砚,倒白惦记了。"说着往黛玉鬓边簪了朵新掐的绿萼梅。
宝玉这会子方回过神,凑近黛玉耳畔道:"妹妹若想宝姐姐,明日我偷了姨妈的帖子,咱们往梨香院..."话未说完,早被黛玉用团扇抵住额头:"作死呢!前儿偷玫瑰露的账还没算..."一语未了,自己倒先红了脸,那扇面上绣的蝶儿恰停在腮边,倒似要扑进酒窝里。
王夫人正与邢夫人说年节事,忽听得这边喧闹,因问缘故。李纨忙笑着遮掩:"林妹妹说要做东道,请咱们吃桃花酒呢。"探春何等聪慧,接口便道:"正是呢,潇湘馆后头的桃林将将结苞,倒该备下琉璃盏、玛瑙盘了。"说得众人皆望黛玉笑。
忽听得外头靴声囊囊,却是贾琏带着小厮们抬进十二扇紫檀嵌玉围屏。那屏风上錾着金陵十二景,烟雨楼台间竟用米珠缀出"潇湘"二字。宝玉拍手笑道:"可见老祖宗偏心,这好东西单给林妹妹..."话到半截瞥见黛玉含嗔带笑的模样,忙改口道:"...的单给最知礼的人收着!"
黛玉正要嗔他,忽闻得一阵异香。只见一个婆子拿着描金漆盒进来,揭开竟是整块羊脂玉雕的笔山,旁有薛姨妈笑道:"这是你宝姐姐备下的生辰礼,说颦儿最是..."话未说完,黛玉早起身对着礼盒盈盈一拜,那禁步轻响竟似瑶琴泛音。众人看时,但见屏风上烟雨朦胧处,恰映着黛玉眼波里漾开的水光。
且说这徽班自南边来,恰似琼花坠玉京,搅动九城春水。王太尉特聘的庆喜班,单那当家小生一副嗓子,便值万金——高如昆山玉碎,低若钱塘潮回。这日演的是全本《西厢》,方开锣便见看客如堵,连那府外槐树上都攀着几个偷听的闲汉。
戏台四角悬着走马灯,照得"待月西厢"匾额金辉流转。宝玉挨近黛玉身侧悄声道:"好妹妹细看那崔莺莺的步摇,倒与你生辰戴的累丝金凤有几分仿佛。"黛玉偏身躲他口中热气,啐道:"浑比什么?仔细我告诉舅舅你听淫词艳曲。"话虽如此,眼波却黏在张生月下抚琴的做派上。
正唱到"凤求凰"一折,琴声裂帛处,黛玉忽觉袖中帕子一紧。原是宝玉借着戏文喧闹,暗将个缠丝白玉佩塞进她手心。惊得黛玉耳坠乱颤,待要掷还,偏那玉佩温润恰似少年掌心温度。台上张生正唱:"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台下黛玉早把个茶盏碰得叮当响。
贾母忽对王夫人叹道:"崔夫人忒严苛些。"凤姐儿忙接:"老祖宗不知,那老夫人箱底压着十箱嫁妆,自然要挑个金龟婿。"说得薛姨妈直拿帕子掩嘴。宝玉却向黛玉耳语:"若我是张生..."话未竟,早被黛玉踩了靴尖,疼得吸气又不敢声张。
戏至"长亭送别",黛玉望着崔莺莺罗帕题诗,不觉痴了。忽觉肩头一暖,却是宝玉解了雀金裘要给她披上。黛玉推拒间触到他指尖薄茧,蓦地想起那日共读《会真记》的光景,心头鹿撞,面上却冷声道:"二哥哥惯会这些轻狂样儿。"话音未落,台上正唱"晓来谁染霜林醉",倒似替人说出三分心事。
此时后台忽起一阵急弦,饰红娘的花旦踩着鼓点翻了个鹞子翻身。满堂喝彩声中,宝玉见黛玉眼角微红,忙递过香雪润津丹:"妹妹且含这个,仔细嗓子。"黛玉不接,只望着戏台幽幽道:"这红娘穿梭递简,倒似..."忽又咬住下唇,将后半句化作团扇上的蝶影。
西厢月落时,戏班搬出整箱烟火。但见银花火树间,张生崔莺莺执手谢幕。宝玉趁着喧闹凑近黛玉:"妹妹看那烟火..."黛玉仰面刹那,万千星雨皆落进秋瞳。待要应答,忽听得贾母笑道:"两个玉儿嘀咕什么?还不快给戏班子看赏!"惊得黛玉将玉佩藏进荷包,那穗子却在衣摆下荡起涟漪,恰似今夜心事,欲藏还露。
且说贾母闻得王子腾将至,早命鸳鸯取来翡翠镯子摩挲着,那镯子水头映着朝阳,倒似含着一汪春泉。"这些蹄子们愈发惫懒了!"老太太笑骂着,金镶玉护甲敲在填漆戗金炕桌上,"把前儿南安郡王府送的十二扇琉璃屏风摆上,再开两坛绍兴女儿红——凤丫头快使人往梨香院取那套錾银鎏金酒器!"
不过半盏茶功夫,中厅已焕然一新。猩猩毡铺就的席面上,掐丝珐琅食盒层层叠叠:水晶盘里码着胭脂鹅脯,玛瑙碗盛着茄鲞,更有那青花缠枝莲纹瓮里煨着火腿鲜笋汤,热气氤氲间恍见大观园春色。宝玉穿着石青缂丝箭袖,襟前别着赤金螭纹纽子,正与黛玉比划外头见的西洋八音盒:"那小人儿竟会转圈作揖..."黛玉倚着鹅羽软枕,腕上虾须镯叮咚作响:"二哥哥又诌,哪来的铁皮人儿会行礼?"话未了,自己倒先掩口笑了。
独贾兰缩在酸枝木玫瑰椅中,捧着《贞观政要》的指尖微微发白。窗外海棠影斜斜映在书页间"水能载舟"四字上,忽被一串银铃惊破——原是湘云拽着探春的藕荷裙裾笑闹:"三姐姐快瞧,兰哥儿要把书盯出窟窿了!"惊得贾兰慌忙合卷,那书脊上"李卫公问对"的金漆字在日头下明灭不定。
恰此时巧姐蹦跳着撞进厅来,石榴红撒花袄子上的金铃铛乱响。这小妮子径直扑到贾兰膝前,举着《山海经》嚷道:"兰叔叔快看!这个刑天舞干戚..."说着竟踮脚比划起来,双丫髻上珠花颤巍巍欲坠。贾兰先是愕然,待见书中夸父逐日图,眼睛倏地亮了:"这典故出自《列子·汤问》..."话音未落,巧姐早爬上玫瑰椅,晃着绣鞋学起精卫填海,倒把个少年书生带得眉飞色舞,枯枝般的身子忽如逢春抽了新芽。
西窗日影渐斜时,湘云忽拍案道:"这般枯坐岂不闷煞?不如行个雅令!今儿谁拔得头筹..."话未竟,宝玉早接口:"就赏他给林妹妹穿璎珞!"惊得黛玉掷过团香扇:"又混说!仔细我撕你的嘴。"那扇面绣的蝶儿恰落在凤母跟前,凤姐捡起笑道:"林姑娘莫恼,你宝哥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说得满屋哄堂大笑,珠翠乱颤,连槅扇上嵌的西洋玻璃都映出粼粼波光。
却说众人正笑着,忽见琥珀捧来鎏金珐琅谜箱。贾母拣出个缠丝玛瑙环,笑道:"这是当年老太爷得的暹罗贡品,今儿谁拔得头筹便赏了去。"话音未落,外头骤起一阵穿堂风,掀得茜纱窗上竹影乱舞,恰似泼墨山水活了。
湘云率先出了个谜语:“画中悬玉兔,笔底起祥龙。(打一字)”众人听了,皆微微蹙起眉头,陷入沉思之中。黛玉心思敏捷,脑子转得飞快,须臾便莞尔一笑,轻声说道:“想必是‘宵’字,玉兔寓意月,祥龙恰似云,月在云中,合该是‘宵’字无疑。”贾母听闻,不禁夸赞道:“我这外孙女黛玉果真是聪慧过人!”
接着贾母也来了兴致,出谜道:“猴子身轻站树梢。(打一果名)”宝玉略一思索,便笑着回答:“依我看,是‘荔枝’二字,谐音‘立枝’,正合谜面。”贾母笑了笑,眼中满是赞许,示意答对了。
贾政见众人玩得兴高采烈,也来凑趣,出了一题:“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打一古籍)”贾赦捻着胡须,苦思冥想了半天,终是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出。宝玉在旁小声嘀咕道:“莫不是司马迁的《史记》?”贾政闻之,不禁拍手叫好:“正是!宝玉这孩子,倒是有些学问。”
贾赦见自己猜不出政弟的谜底,心有不甘,便自出了个谜:“阶前苔绿映斜阳,院角花开独自香。(打一府中人物)”众人听了,皆面面相觑,一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湘云微微皱眉,试探着说道:“莫不是‘香菱’?苔绿隐隐有香,院角花开独自香也贴合她孤苦的命运境遇。”贾赦闻之,点头笑道:“湘云这丫头,果真是机灵聪慧!”
探春眼珠一转,笑着起身说道:“我也有一谜,‘高阁清冷掩月光,案前残卷伴更长。(打一府中人物)’”众人听了,皆陷入沉思。贾环在一旁撇了撇嘴,嘟囔道:“这等文绉绉的谜,谁能猜出。”探春瞥了他一眼,未作理会。巧姐眨着大眼睛,天真地问道:“可是宝姐姐?宝姐姐常爱看书,又独自住在蘅芜苑,有些清冷呢。”探春笑着摇头:“不对呢,妹妹再猜猜。”
这时,一直未出声的李纨轻启朱唇:“莫不是妙玉?那栊翠庵高阁清冷,她又常伴青灯古佛,与这谜面倒是相符。”探春点头笑道:“大嫂子果然聪慧,正是妙玉。”
贾环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想显显自己的本事,便站起来说道:“我也出一个,‘风中残絮飘无定,枝头孤雀声自哀。(打一府中人物)’”众人一听,皆觉得此谜透着股凄凉之意。湘云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说道:“可是迎春姐姐?”贾环难得被人猜出谜底,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正是。”
巧姐见大家玩得开心,也凑趣道:“我也有个谜语,‘前庭织锦蝶纷绕,后院嬉闹童声高,奈何风雨一朝至,静倚轩窗待明朝。(打一府中人物)’”众人听了,皆细细思索。宝玉想了想,说道:“听起来似说繁华变故,可这谜底我却猜不出。”黛玉轻咳一声,说道:“莫不是巧姐?”巧姐听了,眼中泛起泪花,微微点头:“林姐姐聪慧,正是我出的谜底。”
贾兰见众人都出了谜语,也起身说道:“我有一谜,‘书海行舟勤作桨,心向青云志满腔,庭前萱草虽摇曳,自有清风送远香。(打一府中人物)’”众人听了,都觉得此谜满是志气。探春微笑道:“这谜面透着股勤勉向学、志向高远之意,莫不是贾兰?”贾兰躬身行礼:“三姑娘好见识,正是兰儿。”
却说贾母见孙辈们猜谜解闷,心下欢喜,忽听得外头靴声飒沓。王熙凤眼尖,早瞥见廊下闪过五蝠捧寿的补子,忙笑道:"老祖宗快看,二老爷领着太尉大人来凑趣了!"
话音未落,果见贾政引着王子腾跨进垂花门。那王太尉身着麒麟补服,腰间玉带上悬着御赐金鱼袋,笑声洪钟般震得檐下铁马叮咚:"老封君好雅兴!这般文会,倒叫我想起当年琼林宴上猜灯谜的旧事。"说着解下翡翠鼻烟壶递与贾母,"这是暹罗国进贡的玩意儿,权当谜彩。"
宝玉见那壶身刻着"莫失莫忘"四字篆文,正待细看,忽听黛玉轻咳。转头见黛玉指尖蘸茶,在案上写了个"蘭"字,原是暗指贾兰方才谜面。偏巧贾兰正与巧姐说《列女传》,案头萱草纹笔洗映着烛光,倒似应了"庭前萱草虽摇曳"之句。
湘云最是好事,跳起来嚷道:"太尉大人也出个谜助兴罢!"王子腾捻须笑道:"老夫便以这翡翠壶为题——'琉璃肚里藏乾坤,九曲回肠辨假真',打一府中器物。"
众人窃窃私语间,探春忽见黛玉团扇上画着司风之神,灵光乍现:"可是晴雯补的孔雀裘?"王子腾拊掌大笑:"三姑娘慧心!那裘上金线可不就是九曲回肠?"说得王夫人脸色微变,悄悄瞪了探春一眼。
正热闹处,忽闻得异香扑鼻。四个婆子抬进紫檀雕花食案,上置二十四节气攒盒。贾母笑道:"这是凤丫头捣鼓的新鲜物什,唤作'红楼谜宴',每道菜皆暗藏谜题。"说着揭开那缠枝莲纹盖碗,却是水晶盏盛着胭脂鹅脯。
宝玉夹起一片嚷道:"这个我猜得!'茜纱窗下染丹霞',定是颦儿..."话未说完,被黛玉在桌下踢了靴子。薛姨妈忙打圆场:"我倒觉着像宝丫头制的玫瑰露。"众人哄笑间,湘云忽指着翡翠豆腐道:"'磨尽方知清白身',可是李宫裁?"
李纨闻言一怔,手中银箸当啷落地。那豆腐上淋着的琥珀酱汁,正缓缓渗入雪白肌理。王熙凤忙递过珐琅巾帕,笑道:"大嫂子莫羞,湘丫头这是赞你冰清玉洁呢!"说得李纨耳根通红,偏那窗缝漏进的月光,恰照在她素银簪头的白梅上。
忽一阵穿堂风过,吹熄了东南角的羊角灯。黑暗中不知谁碰翻了珐琅执壶,琥珀色的茶汤漫过谜笺,墨迹洇染处,"飘零""离散"等字依稀可辨。待婆子们重新掌灯时,但见贾母搂着巧姐说笑,黛玉的鲛绡帕却已浸透半幅。
宝玉正待开口,却见黛玉纤指蘸着杏仁茶,在案上写了个"谶"字。那水痕未干,映着烛光竟似血渍。惊得他心头突跳,偏巧湘云嚷道:"宝哥哥快出个难的!"宝玉定了定神,指着壁上《寒江独钓图》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打一府中物。"
众人窃窃私语间,探春忽见黛玉裙裾微动,腰间禁步竟未作响,恍然道:"可是妙玉栊翠庵的梅花雪水?"宝玉拊掌大笑:"三妹妹灵慧!那雪水封在鬼脸青花瓮里,不正似寒江独钓?"说得惜春在屏风后捻动佛珠,檀香忽明忽暗。
贾环见机,指着案上蟹八件道:"我也出一谜:'八足将军披金甲,双螯玉斧破重关'。"李纨正待猜"螃蟹",忽见贾兰盯着蟹壳上天然纹路出神,心头一紧,改口道:"怕是兰儿书房里的青铜镇纸。"贾环微笑,却未瞧见王夫人指甲掐进了掌心。
黛玉忽觉腕上虾须镯发紧,抬眼正撞上宝玉忧心目光。二人视线纠缠处,忽闻薛姨妈笑道:"林姑娘也出个谜罢。"黛玉略一沉吟,指着窗外斑竹道:"湘妃泪染千竿翠,何处幽窗风雨声——打一物。"
宝玉痴望着竹影婆娑,脱口道:"可是妹妹的鲛绡帕?"话音未落,一阵疾风卷起案上谜笺,那张写着"飘零"的纸片正贴在黛玉鬓边。贾母忙命关窗,却见巧姐腕间金镯突然迸开,珍珠滚落满地,恰似散了线的佛珠。惊的众丫鬟满地找珠捡起。
且说那厢女眷们一处,笑语盈盈,趣闻逸事不绝于耳。贾母稳坐于上首,满面含笑,开口缓缓说道:“前几日我往庙里上香祈福,可听闻了一桩妙事。那庙里有个小沙弥,平日里瞧着憨态可掬,透着几分懵懂稚气。那日他在庭院中打扫,对着一只松鼠念念有词,模样煞是有趣,仿佛那松鼠便是他最贴心的知己一般。一会儿叮嘱它莫要乱跑,一会儿又追问它是不是藏了松子,那认真劲儿,直叫人忍俊不禁。”众人听了,皆以帕掩口,咯咯轻笑,有的笑得眼眶泛红,忙用绢子轻轻拭去眼角泪花。
凤姐最是伶俐,眼珠一转,便笑着接过话茬:“老祖宗,这还不算顶有趣的呢!我前儿在府里瞧见几个小厮凑在一处斗蛐蛐儿,有个新来的毛手毛脚,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蛐蛐罐,那蛐蛐儿“嗖”地一下蹦到他衣领子里,吓得他上蹿下跳,嘴里直嚷嚷着‘要命了,要命了’,两只手在身上胡乱扑腾,活脱脱像只没头的苍蝇。旁边的人瞧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众人听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贾母笑得直拍胸口,手指着凤姐道:“就你这促狭鬼,肚子里的鬼点子最多,也不知从哪儿搜罗来这些趣事。”
湘云素来心直口快,按捺不住,站起身来,高声说道:“我也有一桩。上次我和宝哥哥他们起诗社,作诗的时候,宝哥哥抓耳挠腮,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嘴里还不停地念叨‘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活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凑出几句,又被林姐姐批得一无是处,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有趣极了。”说罢,自己先笑得弯下了腰。众人也跟着笑得东倒西歪,黛玉红着脸,佯装嗔怪道:“好你个云丫头,就会拿我和宝玉打趣,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可眼中却满是笑意,并无半分真恼。
探春笑着拉住黛玉的手,说道:“林姐姐莫气,云丫头就是这般心直口快。我也来讲一件。我房里的翠墨,前儿学刺绣,把鸳鸯绣成了鸭子,自己还浑然不觉,拿着绣品到处问人好不好看,把我们笑得不行。等她反应过来,那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众人脑海中浮现出那画面,又是一阵欢笑。
王府孙夫人见状,亦不甘落后,赶忙抢着说道:“我也有个趣事。我家隔壁的那位姨娘,对她养的那只猫宠爱得紧,特意找了个手艺精湛的绣娘,给猫缝制衣裳。可谁能想到,那猫穿上衣裳后,好似手脚被束缚住了,连路都走不稳,在地上直打滚儿,还喵喵叫个不停,那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众人笑得前俯后仰。”
此时月过中天,廊下鹦鹉忽学舌道:"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贾母手中茶盏当啷落地,翡翠扳指磕出裂痕。凤姐儿忙打岔:"这扁毛畜生倒会凑趣!"说着命平儿取来西域蜜瓜。那瓜瓤血红,盛在琉璃盘中,倒似块未琢的胭脂玉。
话说王子腾拜别贾母后,便有小厮引至正厅荣禧堂。彼时堂内已是宾客盈门,众人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私语,交谈之声如潺潺流水,不绝于耳,满是热闹气象。抬眸望去,那华美的帷幔自高阔穹顶层层垂落,似流云堆叠;地上锦毯铺陈,五彩丝线精心绣就龙凤呈祥、麒麟献瑞等祥瑞图案,一针一线皆精巧绝伦,尽显富贵之气。厅中桌椅皆以名贵檀木精工雕琢,纹理细腻若天然画卷,淡雅木香悠悠飘散,萦绕在厅堂各处,为这正厅更添几分高雅尊贵。
待众人依次落座,正厅内凝重而喜庆的氛围愈发浓郁。只见贾政身着一袭深色朝服,头戴乌纱,步履沉稳地步入厅中。他面上看似波澜不惊,仿若一湾平静的深潭,可细细端详,便能发觉他眼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期待,恰似潭底潜藏的游鱼,偶尔搅起一丝涟漪。衣摆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摆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似在无声诉说着他此刻的复杂心绪。
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贾政缓步行至厅中,神色庄重肃穆,宛如苍松傲立山巅。他先是抬手整了整衣冠,而后虔诚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行起三跪九叩大礼。每一次叩首,额头重重地触地,发出沉闷而庄重的声响,口中念念有词:“臣贾政承蒙皇上隆恩,得此荣升,自当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定当忠心耿耿,兴教化、振家风,以报皇恩浩荡,不负圣上重托。”他身姿挺拔,一招一式尽显礼数周全,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大族的风范与底蕴,带着数百年的文化传承和家族荣耀,令在场众人无不暗自点头称赞,眼中满是敬畏与钦佩。
王子腾见状,款步上前,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宛如环佩叮当,为这庄重的场景增添了几分灵动。他面带微笑,那笑容里既有对妹夫的衷心祝贺,又透着身为权贵的自信与从容。他开口说道:“妹夫,今日荣升要职,实乃咱们阖家之大喜。往后你我更要为朝廷鞠躬尽瘁,携手共进,共创这太平盛世的辉煌。这朝中局势虽变幻莫测,但有圣上的信任,你我定能大展宏图,不辱使命。”
贾政听闻此言,赶忙谦逊地躬身回应,身体前倾约三十度,双手抱拳于胸前,微微低头说道:“内兄过奖了,贾政才疏学浅,全仗皇上垂怜与内兄扶持。往后必当殚精竭虑,上不负皇恩浩荡,下不辜内兄的殷切期望,在这职位上恪尽职守,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力求保一方安宁,全家族荣耀。”
其余众宾客见此情形,纷纷围拢过来,如众星捧月一般。身着蓝色锦袍的平安州张太守率先开口:“贾公,此次高升实至名归啊!早闻您在地方任职时政绩卓著,如今这工部侍郎一职,由您来担当,定能保我朝都城安稳,百姓安居乐业。日后还望贾公多多关照。”贾政微笑着拱手还礼:“大人谬赞了,贾政不过是尽了分内之事,这新职还需各位同仁多多协助,一同维护朝堂的安稳。”
翰林院编修林榜眼恭恭敬敬地说道:“贾公,您一向注重礼义廉耻,推崇儒家之道,如今身居要职,必能将这圣贤之学发扬光大,引领官场正气。”贾政连忙谦逊地说道:“先生抬爱了,贾政自幼受家学熏陶,不敢忘却圣人教诲,日后定当以身作则,传承我朝的文化精髓。”
且说众人一番寒暄过后,自有丫鬟轻移莲步,在前引领,众人便依序在大厅之中缓缓入席。但见那桌上罗列的珍馐美馔,色香俱佳,每一道菜肴皆似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馥郁香气四散逸出,直钻人鼻。琉璃盏内盛着的美酒,在摇曳烛光映照之下,闪烁着迷人的琥珀色泽,恰似那珍藏多年的琼浆玉液,令人望之欲醉。
王子腾身着一袭华丽朝服,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与贾政一同安然坐于主位之上。他举手投足间,尽显身居高位者的威严与自信,一举一动皆有章法,透着不凡气度。其余宾客亦依照各自的身份地位,神色恭敬,依次落座,衣袂飘飘之际,满是京城权贵的儒雅与矜持。
恰在此时,丝竹之声悠悠而起,那轻柔婉转的曲调,仿若山间潺潺流淌的清泉,悠悠然萦绕在厅内的每一处角落,为这场盛宴平添了几分雅致与温馨。数位丫鬟身姿轻盈曼妙,恰似蝴蝶穿花一般,在席间熟练地来回穿梭。她们手中稳稳端着酒壶,动作优雅从容,有条不紊地为宾客们斟酒布菜,举手投足间尽显训练有素的仪态。
须臾,王子腾手持酒杯,身姿笔挺地站起身来,他那威严的目光仿若鹰隼般,缓缓扫过在座的众人,而后高声朗声道:“今日贾府之喜,实乃我等之幸也!贾公才德兼备,品貌端方,如今荣升此要职,日后必能在朝堂之上大展经纶,建树非凡,福泽深厚,此实乃国家之福、社稷之幸啊!”言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酒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尽显豪迈之气。众人见状,纷纷响应,一时间,厅内手臂交错,酒杯碰撞之声清脆悦耳,此起彼伏,气氛愈发浓烈,欢声笑语交织成一片,似要将这荣禧堂的屋顶都掀翻了去。
贾政见状,亦随之起身回敬。他身着一袭深色长袍,整个人显得庄重肃穆,气度不凡。手中稳稳举起酒杯,目光坚定而沉稳,缓缓说道:“承蒙各位抬爱,贾政自知才疏学浅,不过是侥幸得了圣上的恩宠,又承蒙各位同僚的帮扶,才有了今日这等机遇。往后必定勤勉为政,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这杯酒,敬各位!愿我朝昌盛繁荣,长治久安,各位同僚也都能顺遂无忧,仕途坦荡,前程似锦!”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在厅中久久回荡,每一个字都仿若掷地有声,尽显贾家的风范与担当。
酒过三巡,工部主事张大人借着酒意,将犀角杯往酸枝木案上重重一搁:"贾公可知那永定河堤的猫腻?"话音未落,席间箸匙声骤歇。但见这位红脸膛的官员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出蜿蜒河道:"去年工部拨银三十万两,到河工手里只剩七成。那些蠹虫竟用芦苇秆充石料,糯米浆里掺黄泥!"说着手指一颤,酒水顺着木纹洇开,恰似溃堤浊浪。
贾政面色如铁,手中官窑瓷盏忽现裂纹。正要开口,忽闻屏风后环佩叮咚——原是王熙凤领着丫鬟们捧来醒酒汤。这凤辣子眼波流转,笑吟吟道:"诸位大人且润润喉,这是用潇湘馆的竹沥熬的,最是清心明目。"一句话说得满室春回,连那《江山万里图》上的墨色都活泛三分。
且说西厢暖阁里,贾母正半倚在榻上,饶有兴致地听琥珀学舌前厅政事。正听得入神,忽见黛玉莲步轻移,捧着缠枝莲纹食盒款步走进来。黛玉身姿婀娜,宛如弱柳扶风,她轻轻揭开食盒,一股馥郁的梅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贾母闻香,脸上笑意更浓,伸手拈起一块梅花香饼,放在鼻尖轻嗅,而后笑道:“玉儿这手艺愈发精湛了,依我看,倒比那御膳房里做出来的还要精巧几分呢。”
黛玉微微福身,脸颊泛起一抹红晕,轻声说道:“老太太谬赞了,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入不得您的眼。”贾母拉过黛玉的手,让她在身旁坐下,说道:“我的儿,你这手艺可不是谁都能比的。往后啊,多做些这样的点心,给咱们这府里添些趣味。”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鸳鸯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向贾母福了福身,说道:“老太太,不好了!老爷在前厅听闻永定河堤的事,气得不轻,这会儿正大发雷霆呢。”贾母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鸳鸯便将张大人所说的永定河堤舞弊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贾母。贾母听后,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她长叹一声,说道:“这官场之中,竟如此黑暗。贾政如今刚升任工部侍郎,就碰上这等棘手之事,可如何是好?”
黛玉在一旁听着,心中也满是忧虑,她轻声说道:“外祖母,依我看,舅舅为人正直,定不会坐视不管。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切不可鲁莽行事。”贾母点头道:“玉儿说得在理。只是这桩案子牵扯甚广,若是处理不当,不仅贾政的仕途会受到影响,恐怕整个贾府都要被牵连其中。”
正说着,王熙凤一阵风似的快步走进来,她身姿婀娜,却步伐急切,先向贾母行了个礼,恭敬地请安道:“老太太,前厅的事儿您都知晓了吧?我瞧着老爷这会儿气得不轻,正打算派人去彻查此事呢。”贾母慢悠悠地抬眼瞧了瞧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凤丫头,官场上的事儿自有官场上的人去担当料理,你这猴儿精,倒是该警醒警醒,可别顾着外头的事儿,耽误了府里的大小事务。府里上上下下,还全指着你操持呢。”
王熙凤忙赔笑道:“老太太放心,我心里有数。府里的事儿我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断不会出岔子。”
堂下,宝玉趁着众人说话的间隙,悄悄凑到黛玉身旁,压低声音说道:“林妹妹,你瞧瞧父亲他们谈论的这些家国大事,实在是太沉重了,听得我心里也沉甸甸的。”黛玉轻嗔一声,微微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呀,平日里就只知道贪玩胡闹,如今舅舅身负重任,咱们也该收收性子,稳重些才是,莫要再像从前那般,整日里惹长辈们操心。”宝玉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少见的认真。
此时,堂下的一众孩子们也被这热闹又紧张的氛围所感染。宝玉与黛玉等人在一旁轻声交谈着,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席间,眼神里透着新奇与懵懂。宝玉又悄声对黛玉说:“林妹妹,看今日这情形,父亲往后定是又要忙得不可开交了。”黛玉微微颔首,眉眼间满是关切,轻声应道:“舅舅身负重任,自是要日夜操劳,只愿他能保重身体,一切顺遂。”
且说中厅之内,众人觥筹交错,几轮酒水下肚,面上皆泛起微醺的酡红之色,兴致愈发高涨。贾赦轻轻抿了一口酒,酒水顺着喉咙滑落,带来一丝灼热之感,他慢悠悠地放下酒杯,缓缓开言道:“现今这朝堂之上,局势变幻无端,恰似白云苍狗,难以捉摸。听闻那新上任的官员推行了诸多新政,口口声声要整饬吏治。可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犹如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众人都裹挟在内。就拿那盐政上的新规来说,已然让好些靠盐运发财的商户惶惶不可终日。虽说咱们家并未直接涉足盐运之事,但这官场一旦震荡起来,难免会波及到其余生意。如此情形,实在难以预料日后的局势走向啊。”
贾珍在一旁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大伯所言极是。况且这些新政举措,恐怕会对咱们家族的诸多生意营生造成影响。咱们贾家在众多产业之中,与官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这般局势之下,是不是应当预先筹谋一番应对之策才好?”
贾琏眼珠子一转,往前跨了一步,说道:“依侄儿之见,咱们不妨先派人去细细打听这些新政的具体细则以及施行力度,做到心中有数。再者,与那些平日里相熟的官员加深联络,探听些内幕消息,也好提前做好准备。”贾蓉在一旁赶忙附和道:“琏二叔说得太对了,不过咱们行事也得小心谨慎,别在这风口浪尖上惹出什么麻烦来。依我之见,咱们那些不太紧要的生意,不妨适当收缩一下,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将重心暂时放在根基稳固的产业上,且静待局势变化。”
贾赦听着众人的议论,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抬手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搁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酒水都晃荡了些许出来,溅落在桌上。他提高了音量说道:“不管怎样,咱们贾府的根基可不能动摇。那些旁支的生意,该舍弃便舍弃,但祖上传下来的田庄、宅邸,绝不能有丝毫闪失,那可是咱们家族的根本所在,是祖宗基业的象征,断断不能有半点差池。”
正说着,贾政前来中厅敬酒,听闻此言,缓缓开口。他身姿挺拔如松,神色庄重肃穆,目光扫过众人,说道:“虽说要应对这变局,但也切不可失了家族的体面与正道。我等身为臣子,理当以朝廷为重,万不可只想着自家的私利。这些新政若是有利于江山社稷,我们也应顺应时势,在合法合规的范围内调整家族产业,而非一味地抵触或者钻营,切不可因一时的利益,就忘了家族的名声和长远的发展。”
贾琏听了,面露难色,不停地搓着手,嗫嚅道:“二叔所言自然是正理,可如今这官场风气,要是我们不稍加打点,只怕那些原本相安无事的生意,也会被无端刁难。就说前几日我去衙门办事,那些小吏的脸色,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事情办得极为不顺。”
贾蓉也跟着抱怨起来:“是啊,如今这新政之下,行事愈发艰难。前儿我还听闻有些世家已经开始暗中转移资产,以防万一。咱们是不是也……”
“住口!”贾政一声断喝,声如洪钟,“我贾家数百年的清誉,怎能行此等鼠目寸光之举?我们应当在这变革之中寻得正途,积极与朝廷沟通,表达我们支持新政、愿意配合的态度,同时也向上面禀明我们的难处,寻求合理的解决之法。”
众人听了贾政这番话,皆陷入了沉思,室内一时间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过了许久,贾赦闷声闷气地说道:“话虽如此,可这具体该如何去做,还得从长计议。这与朝廷沟通,谈何容易?万一稍有差池,引得上面不满,岂不是得不偿失?”
贾政神色凝重,在厅内踱步,衣摆随步轻晃。他思索片刻后说:“此事得谨慎谋划。咱们先整理家族产业账目,分清哪些符合新政能继续发展,哪些需要调整改进。受新政冲击大的生意,派专人去研究细则,找转型办法。”
贾琏忙点头应和:“二叔说得对,我这几天就安排人整理账目。我在外面有人脉,去打听新政实施的消息,好提前应对。”
贾蓉也打起精神:“我去联系平日里认识的公子哥们,他们家里也有生意,说不定能一起想出应对的办法。”
贾政微微点头:“很好,不过做事都要守规矩。咱们要维护家族利益,也得遵守朝廷律法和道德规范。贾家能有今天的荣耀,靠的是先辈的德行和功绩,绝不能在咱们这代败坏了名声。”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心中的迷茫有了方向。
正说着,外头小厮来报,都察院御史大人派人递了帖子,要见贾政。贾政忙整了整衣冠,出荣禧堂去和都察院的人交谈。
这边贾母听说后,神色一紧,说:“这事儿惊动了都察院,看来严重了。”王熙凤忙道:“老太太,我去前厅看看情况,回来禀报。”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宝玉和黛玉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担忧。宝玉低声道:“林妹妹,这事儿越来越复杂,不知父亲能不能处理好。”黛玉轻叹一声:“但愿舅舅能逢凶化吉,咱们帮不上忙,只能在心里为他祈福。”
不一会儿,王熙凤回来了,神色略显凝重。贾母忙问道:“凤丫头,那都察院来人所为何事?”王熙凤回道:“老太太,都察院听闻了永定河堤的事儿,打算介入调查,来人是来知会老爷一声,还说希望老爷能配合他们的工作。”贾母听了,沉默片刻,说道:“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只是这调查起来,怕是要牵扯出不少人,咱们贾府也得小心行事,切莫被牵连进去。”
王熙凤应道:“老太太放心,我已经叮嘱老爷了,让他务必谨慎处理。”贾母微微点头,又对众人说道:“今日这事儿,你们都记在心里,切不可在外头胡乱议论。府里的规矩,你们也都清楚,若是走漏了风声,可别怪我不客气。”众人纷纷应是。
眼见暮色渐沉,墨色如宣纸上的浓墨悄然晕染开来,这场宴会也渐近尾声。都察院官员率先告退,宾客们带着微醺酒意,纷纷起身告辞。一时间,贾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喧嚣的景象渐渐消散,周遭重归往日的安宁平静。唯见仆役们脚步匆匆,来回奔忙,收拾着宴罢后的残羹剩菜、凌乱杯盘,杯盘碰撞之声在寂静中隐隐回荡。
且说贾政独自一人伫立在府门旁,目光直直地盯着一乘又一乘渐行渐远的马车,任由车轮在地上碾出的辙印在眼前延伸,直至隐没于沉沉夜色之中,他却依旧呆呆地站在那儿,纹丝不动。此刻,他心中百般思绪、千般感慨,恰似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想着这为官从政之路,荣耀风光固然不少,可那如山般沉重的责任又怎能轻易卸下?当真是“福祸相依”,这一路走来,仕途的种种滋味,也唯有自己心知肚明。
正这般怔怔出神之时,门上的小厮匆匆跑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封密函。贾政瞧见,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忙伸手接过信,只觉这信似有千斤之重,压在手上,更压在心头。这信函之中究竟藏着何种消息?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