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雨村谋补了大名府缺,要去上任。轿子刚出城门忽停住,雨村便问何事。
那轿夫回道:”有一个乡里婆子领着一个小女孩,不知回避,那小孩竟撞了过来,因此争吵。”
雨村便命打起轿幔,只见那婆子口里犹说个不停:”小孩儿家没见过世面,冲撞了大爷们,老婆子给你们磕几个头,放我们去罢。”
雨村便问:”你们急急的要往那里去?”
那婆子道:”进城到荣国府里去。”
雨村道:”你是荣国府的亲戚么?”
婆子道:”老婆子娘家姓刘,从前做过荣国府大老爷的奶妈,这是我的孙女儿青儿。”
雨村听了,知道荣国府对奶妈都是极尊重的,也不敢怠慢,便道:”原来是刘嬷嬷。你们去罢,替我们问候一声,就说贾雨村请老太太、老爷安。”
说着,放下轿幔,令轿夫把轿子抬到一旁,让刘嬷嬷过去,然后才起轿上任去了。
这里刘嬷嬷千恩万谢的领了青儿进城,奔荣国府街而来。但见街市繁华,人烟阜盛,一片升平乐业景象。到了荣国府,只见府门前一座高大牌坊,上面镌着字,刘嬷嬷也不认识。过了牌坊,见两扇黑油大门,门前两旁有两蹲石狮子,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开着,都有人守着。
刘嬷嬷蹭到西角门,裣衽一礼,道:”烦太爷给通报一声,就说八仙庄的刘嬷嬷来给太太奶奶们请安。”
那守角门的是一个年轻的,不认识刘嬷嬷,见是乡里人,便不理睬。只见从东角门里出来一个老者,见这边吵闹,便走过来。刘嬷嬷一看,是东院三老爷处看祠堂的焦大,忙道:”焦大爷,不认得我了么?”
焦大听了,想了一想道:”你是刘嬷嬷么?王老大还好么?”
原来刘嬷嬷的丈夫名王贵,本是荣国府的一个管家,后来赎了身,同媳妇回了庄里。等他儿子王柱儿娶了媳妇,便一病死了。刘嬷嬷将这些说了。焦大听了,摇头叹息了一回,便命人去报给薛夫人。其时薛邢尤三夫人熙凤等都在贾母那里,正安慰黛玉呢。
黛玉今日才从扬州回来,他父亲已于正月里死了,送了葬才回来的。想起父母都没了,黛玉更加伤心落泪。众人不免劝了一回。薛夫人的丫头彩云进来,悄悄在薛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薛夫人便站起来,见没人注意便出来了。
谁知贾母早看见了,笑着向熙凤道:”那丫头鬼鬼祟祟的和你太太不知说了些什么,你太太便出去了。你跟着去瞧瞧,再来回我。”
熙凤答应了,过薛夫人这边来,只见薛夫人正问彩云:”你刚才说的什么?”
彩云道:”外头小厮传进话来说,什么八仙庄的刘嬷嬷来了,说是老爷的奶妈。”薛夫人听了,抬头看见熙凤,便令熙凤命人去书房问老爷。
一时,去的人回来说:”老爷说,小时侯的事,这么多年了,都记不起来了。那刘嬷嬷既说是,也不可怠慢了他。”薛夫人听了,便命熙凤料理,自己仍过老太太那边去了。
这里熙凤即命薛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去接了刘嬷嬷来。一时周瑞家的同了刘嬷嬷进来了。
见了熙凤,周瑞家的便道:”这就是我才和你说的琏大奶奶。”刘嬷嬷忙跪下请安,又拉青儿磕头。那青儿眼睛只顾四处乱瞅,却不睬他祖母。
熙凤令刘嬷嬷坐了,说:”你们也不常来走走,我们年轻一辈的那里认得,倘或有什么差池,叫外人知道了,不说你们不常来,倒说我们不知怜下。”
刘嬷嬷早念了几声佛道:”我们庄稼人,走不起,来了叫府里笑话。”
熙凤道:”今儿来,是有事,还是路过呢?”
刘嬷嬷未语先红了脸道:”没有什么事,今儿是特特来请老爷太太奶奶姑娘们安的。奶奶们一时高兴了,有什么赏赐,回去也好在邻里面前夸口,说老爷这里并没有忘了我们。”
熙凤听了,早明白了,正欲说话。只见老太太那边的丫头珍珠来说:”老太太正为林姑娘回来高兴,听见刘嬷嬷来了,说要留住呢。明儿是老太太生日,还要唱戏喝酒呢。老太太已命人去史侯府里请史姑娘去了。”
刘嬷嬷听了,又念佛道:”我几世修来的福分,劳动老太太也知道了。”
珍珠说:”老太太还请奶奶和刘嬷嬷快过去呢。”熙凤听了,便和刘嬷嬷过贾母那边去。只见那些姑娘婆子们站了一地。
那贾母向刘嬷嬷道:”你也不常来,我都不认得了。我们都成了老妖精了!明儿是我生日,你住几天再家去,在这里热闹两天。”刘嬷嬷巴不得留下,便给老太太、太太们请了安,谢了。
贾母向薛夫人等说道:”咱们也不必叫亲戚们知道,只去请薛舅妈来,大家籍此乐一乐。”众人答应了。自有熙凤安排刘嬷嬷住处。不在话下。
明日一早,丫头来报:”史姑娘到了。”宝玉等早接了出来。
原来这史姑娘,名叫湘云,是贾母娘家侄子的女儿,他父亲早死了,现有他叔叔史鼎抚养。
宝玉接住道:”妹妹这么久也不来,必定是忘了我们了。”
湘云道:”扯臊!你怎么不使人接我去?”
正说时,那薛舅妈领了丫头同贵也来了。大家一同去见贾母。自然又是一番请安问好。一时酒席摆好,贾母便命众人入了座。宝玉和黛玉都坐在贾母左右,其他的人都序齿坐了。众人便一个接一个的都给贾母祝寿。外面贾政贾珍等也在门外给老太太请安,祝老太太寿比南山。
贾母摆摆手道:”你们的心我知道了,都出去罢,让我们娘儿们乐一乐!”贾政等答应起来去了。这里众人喝酒谈笑。
熙凤站起来道:”这么着不热闹,咱们也学那外头老爷们行个酒令,让老太太今日好好乐一乐,如何?”众人都说好。
贾母笑道:”既行酒令,命鸳鸯看住酒。”
熙凤知道贾母所行之令必得鸳鸯提着,便笑着将站在贾母身后的鸳鸯拉过来。
鸳鸯笑道:”要行什么令?别的都太难,又没意思,不如击鼓传花罢。传到那个手里,喝一杯酒,将一个笑话。如何?”
众人还未说话,刘嬷嬷站起来道:”这酒令我可不会,我不作数。”
探春道:”嬷嬷,你坐着罢,说不定花儿到不了你手里呢。”
刘嬷嬷只得坐下不言语了。鸳鸯便命丫头们击鼓。那鼓咚咚的响了一阵,那花儿恰到熙凤手里停住。
贾母道:”说不乐了我们,要罚的。”
熙凤笑道:”我本不会说,只是跟了老太太这么久了,也学了点儿。今日为老太太生日,就勉强说一个罢。”
邢夫人的媳妇甄洁笑道:”不用多说,你就快讲罢。”
熙凤便喝了一杯酒,说道:”那齐天大圣保唐僧取了真经,如来佛祖封他 ’斗战胜佛 ’。镇日不过是念经看书,比不得从前在花果山的逍遥自在。这一日,齐天大圣憋不住了,便偷偷儿溜了出来。
想起王母蟠桃园里的桃子好吃,便摇身一变,化做一个俊俏的小媳妇,悄悄来到蟠桃园中,刚摘了一个桃子,就被看园的土地发觉了,举起拐杖照着大圣身上乱打,嘴里还说: ’当年那孙猴子偷吃蟠桃,王母上报玉帝。玉帝大怒,罚我做三百年苦役。这还不解气,又打我屁 股八十大板。今日你这小娘子又来偷桃,你是成心想让玉帝把我的屁股打成肉酱么? ’
大圣连连告饶道: ’土地,土地,饶了我罢。今日是荣国府老太太生日,我不过偷几个仙桃给他祝寿去的。你便再捱玉帝八十大板,能让史老太太高兴,屁股烂了也值得! ’“
众人听了都哄堂大笑,都说:”凤姐儿讲的虽不雅,倒也有趣儿。”
贾母笑道:”凤丫头,那孙猴儿就是你了。”
凤姐儿道:”老太太既高兴,就多喝两杯罢。”
接着,丫头们又开始击鼓。探春湘云等要作弄刘嬷嬷,便令鸳鸯使眼色与击鼓的丫头,那花儿便在刘嬷嬷手里停住了。
刘嬷嬷道:”饶了我罢,我们庄稼人那会这个,平日做活儿累了,在地头歇着不过讲些庄里的旧事儿。”
贾母道:”拣你会说的讲一个,凑凑趣儿罢咧。”
刘嬷嬷只得喝了一杯,讲道:”听我死鬼男人说,我们八仙庄原来不叫这个名儿,叫什么姜家庄,姜姓是大户。不知道是那个朝代的事了:有一天姜家庄来了八个讨饭的叫花子,是一个老婆子领着七个男的。那几年正是连年荒旱,人们那有吃的给他。
姓姜的有几户富些的,见那要饭的上门,便往外撵,说 ’你们倒自在,成日家也不用干活儿,光吃现成的。有也不给你们。 ’那家的小孩子拿了一块饼子给那些讨饭的,也被他父母夺了过来,扔给狗了。
那些讨饭的又到了姓王的家来。那姓王的已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刚做了一锅野菜汤,自己没喝,都分给那些叫花子了。
后来,没过多久老天爷一连下了半个月的暴雨。那姓姜的都被淹死了,独那姓王的一点儿事没有,住的地方,脚下的地儿还会升高,直升到跟小山儿一样。到如今,我们庄里还有那座高坡呢。人
们都说,那八个叫花子便是八仙,不是一个老婆子七个男的么?那老婆子必定是何仙姑变化的。因此上,人们修起了庙,供着那何仙姑等。谁有了病什么的,到庙里烧香乞求,和那些菩萨一样灵呢。从那以后,我们那地方就叫 ’八仙庄 ’。”
贾母听了道:”人还是要行善的好。”
凤姐儿却不信这个话,因道:”你讲的这是笑话儿么?鸳鸯姐姐快过来罚他三大杯!”鸳鸯便过来要罚。
正闹着,管戏子的婆子上来回:”小戏台已在院里搭好了。就演呢,还是再等一会子?”
原来荣国府自己有一帮小戏子,都是些小女孩子们,几个婆子管着的。
贾母道:”就演罢。”
那戏台上便锣鼓一齐响起来。贾母点了戏,自然是几出热闹吉庆戏文。贾母和众人直热闹了一天,到晚才散了。
到了明日,贾母因昨日高兴多吃了些,今儿一早便觉不舒服,便命薛夫人等,”派人跟着刘嬷嬷,让他和他孙女儿园里逛逛去罢。”
薛夫人便命凤姐儿周瑞家的和几个婆子同刘嬷嬷去园里。凤姐儿的女儿巧姐儿拉了奶妈也要跟着去。于是,一行几个人便来至大观园门口。只见正门是一个月洞门,两扇门却开着,几个婆子在那里守着。
刘嬷嬷等进去,只见迎面是一方大水池,池里满是败莲枯荷,正中一座长长的曲桥,桥中间有一亭。
婆子告诉刘嬷嬷:”这亭叫沁芳亭。”
刘嬷嬷道:”我知道。我虽然离开府里这么多年了,这些还记得的。只是我晚些时来就好了,等池里荷花开了,才好看呢。”
说着,一行人过了沁芳亭桥,先向东来到怡红院。此时正是早春天气,院中那些千百株花儿开的也不少,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只是宝玉却不在,只有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等迎了出来。
凤姐儿问宝玉做什么去了。袭人道:”在林姑娘那里呢。”
便叫众人屋里坐。凤姐儿摆手道:”瞧瞧就走。”
说着领众人瞧了出来,向北走了一段石子路,到了一处假山环护的所在。只见院中一座飞楼突兀而立,门上有字,道是:”潇湘馆。”
原来,自林姑娘从扬州回来,因老太太过生日,宝玉也无暇和黛玉说话,所以今日来找黛玉。那黛玉想起父母双亡,独剩自己寄人篱下,虽老太太还疼些,宝玉还知冷热,可以后终究怎么好?所以昨儿哭了一夜,今儿早饭也没吃,邓奶妈和紫鹃才劝住了。
只见雪雁进来说:”宝二爷来了。”说着话,只见宝玉已进来了。
那宝玉见黛玉满脸泪痕,便道:”妹妹又伤心了?身子本弱,要节制些才好。”
紫鹃道:”林姑娘自去了一趟南边回来,这几天没人时总时常独自落泪,宝二爷你也劝劝。”
宝玉听了,见桌子上展开铺着一方帕子,上面放着一个香囊扇袋,便笑道:”这是妹妹绣的么?是送给我的么?”说着拿起来瞧。
黛玉忙过来夺,宝玉早揣进了怀里。
黛玉道:”我的东西都是好的么,什么也都拿了去?”正说着,凤姐儿刘嬷嬷等进来。黛玉忙让座。
凤姐儿笑道:”你们两个天天在一处,既好的这么着,我明儿就回了老太太,林姑娘就做了我们家的媳妇如何?”巧姐儿在一旁拍着小手说”好”。
黛玉早红了脸,各自去和刘嬷嬷说话。青儿忽见架上鹦鹉,嚷着要取来顽。
刘嬷嬷道:”这鸟儿咬人的,可不敢惹他。”便向黛玉道:”今儿要家去了,来和姑娘们辞行的。”黛玉宝玉等又说了一些挽留的话。
凤姐儿道:”我们还要到别处去呢。”大家出来,仍向北去,见一条小溪,流向那边去了,溪上一座石桥。过了石桥,来至一处所在,门上写的是”稻香村”。
周瑞家的道:”这是珠二奶奶的住处。因他是个孀居,老太太让他也住进园里,闲时也好教导这些姑娘们。”说着凤姐儿等进去。
只见甄洁正在屋里教他儿子贾兰读书呢。冲门儿北墙上挂着一幅”菊花迎雪”图,写着”冷节遗芳”四字。
凤姐儿笑道:”你也学那古人什么 ’贾母教子 ’么?”
甄洁见他们进来,笑着让座,又叫丫头素云端荼来,因说道:”大嫂子,你虽能说,只是不读书,古人只有一个孟子,那有你说的 ’贾母 ’二字。”
凤姐儿道:”我没说错。你是贾家的媳妇,可不是 ’贾母 ’么?”
刘嬷嬷说道:”兰哥儿这么小的年纪,倒知道用功,将来定会做上大官,父母也会沾些光的。”
甄洁听刘嬷嬷说”父母”二字,想起贾珠早死,婆婆又不知疼怜,娘家又无人,虽与杭州甄府是本家,那如自己父母,不由伤心起来,见凤姐儿在这里,只得忍住。凤姐儿见贾兰年纪虽小,却很懂事,想起自己的儿子贾玉早死,不觉心里辛酸,只得勉强说笑。
大家又说了一会子话,刘嬷嬷道:”还要到那几处去瞧瞧。”便和凤姐儿等别了甄洁,离了稻香村。出来折而向西,路过天香楼,因无人住,便没进去。再往西去,来至一带水域环护的一处地方,只见户外林木苍苍,庭中一丛翠竹。
周瑞家的道:”这是缀锦楼,大小姐住在这里。”
刚进去,却听里面正吵嚷呢。原来是迎春的丫头司琪等同几个婆子绊嘴,见凤姐儿等来了,都住了口。
凤姐儿道:”什么事这么没王法的乱嚷?你们姑娘呢?”
司琪忙回道:”在里屋绣花呢。”
迎春在里边听见了,赶快出来,说:”大嫂子里边坐,别理他们。”
凤姐儿却不进去,因问司琪到底为什么事吵嚷。
司琪回道:”这几个婆子在姑娘跟前诉苦,说什么 ’姑娘买香料拿用了我们的银钱了。如今我们的钱都被花完了,大奶奶又不发月例银子,叫我们怎么用? ’因此向姑娘要银子。姑娘气得没注意,不理他们。
我们看不过,便说: ’你们赌钱赌输了,便赖姑娘用了你们的银子?如今姑娘的月例银子也没得呢。 ’
他们便说: ’琏大奶奶忒贪得无厌。屋里银子堆得没处放了犹嫌不足,还要拿我们的月例出去放账取利,不管我们的死活! ’
我正说 ’你们别在这里瞎缠,有胆子在大奶奶跟前说去。 ’你们就来了。”
凤姐儿听了,笑着向那几个婆子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打谅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胡言乱语?”
回头命周瑞家的:”去叫几个人来,把这几个老货捆了,扔进柴房里关几天。看他们还有胆子胡吣么?”
周瑞家的答应,叫了几个人,不顾那婆子们磕头讨饶,通同捆了。
迎春道:”大嫂子放了他们罢。他们也不过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凤姐儿不理,命周瑞家的押了他们去了。
刘嬷嬷道:”大姑娘真真是个老实人。在我们乡屯里可不兴这样老实,人老实了会受欺负的,将来嫁了人也要受男人的气。”
跟他们来的一个婆子见他说话无礼,忙和他使眼色,不让他说。迎春听了,也不在意,还让凤姐儿等坐一坐再去。凤姐儿因这一闹,不愿再坐,便领了刘嬷嬷等辞了出来。
一行人向南绕过一座土山,来到秋爽斋。却见侍书和几个小丫头在院里浇花儿呢。
见他们来了,侍书便说:”姑娘在阁楼上看《列女传》呢。”说着命一个小丫头去回禀。
一时探春下来,笑道:”大嫂子管理家事,天天忙得什么似的,今儿倒能陪刘嬷嬷到我这里来。”
凤姐儿道:”可不是么,等闲儿了我回了老太太,让你帮着料理料理才好。”
探春笑道:”我可比不得大嫂子,那里有这样能干。”说着又同刘嬷嬷问好。
刘嬷嬷道:”今儿我和青儿家去,特地来和姑娘们辞行的。”
探春听了向侍书道:”去把我以前所穿过的衣服拿几件来,给刘嬷嬷带了去,换了钱也好过活儿。”侍书取了来。刘嬷嬷忙千恩万谢的接了。
探春道:”闲了再来,你走时,我就不过去送了。”
刘嬷嬷道:”那里敢劳动姑娘。”说着随众人辞了出来,仍向南去。过了一片桃林,就到了惜春住的蓼风轩。只见入画彩屏看着几个婆子打扫游廊呢。
凤姐儿道:”三妹妹最爱干净肃静。”入画回头见他们来,忙要去回惜春。
凤姐儿止住道:”姑娘做什么呢?”
入画道:”在屋里作画呢。”
凤姐儿便向刘嬷嬷道:”三姑娘作画咱们不好打扰,别进去了。”
刘嬷嬷点头,见青儿嚷着要看画儿,便打了他一下。众人出来。
凤姐儿道:”宝姑娘处,咱们还没去呢。”
便领刘嬷嬷等,向东沿着水池边走了几步,又折向北,过了几处花圃,才到了蘅芜苑。
刘嬷嬷道:”宝姑娘很该住在这里,只是这里收拾的太冷清了些,连一盆花儿也没有。从前我在府里时,这里可不是这样子。”
凤姐儿道:”可不是么,我们也要给宝姑娘添些花儿什么的,可他不爱这个。”
刘嬷嬷道:”一个人忒这么着,怕不是好兆。”
正说道,屋里的人听见了,一个人探头出来瞧。
凤姐儿却从没见过他,看着也不像丫头,便问:”你是谁?是那里的?”
那人回道:”我叫香菱。是薛大爷那边的人。”
凤姐儿也听说了薛家之事,便知这香菱就是买的那扬州女孩子了。正想着,宝钗宝琴也都出来,让大家屋里坐,命莺儿上荼。
宝钗因说:”我正想领香菱给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请安去呢。因老太太的生日,也就没提。”
凤姐儿道:”过几天再让老太太见罢,老太太身上不舒服呢。”宝钗点了点头儿。
刘嬷嬷道:”姑娘们才刚在屋里做什么呢?”
宝钗道:”没做什么,不过说些没用的闲话。”
宝琴道:”才刚香菱说宝姐姐戴的这金镯子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我便告诉他:听妈说,小时候有一个道士给姐姐算命,叫戴上的,说以后遇有玉石之物的才可结亲。”
宝钗不等说完,早出声喝止了,又笑道:”别信他胡说。”
刘嬷嬷道:”善哉,善哉!道士的话极灵的。”因提起辞行的话,自然又是一番客套。众人又坐了一坐,便告辞出来。
凤姐儿等离了蘅芜苑,出了大观园回来,路过赵姨娘处,却见一个浑身邪里邪气的婆子进去了。刘嬷嬷觉得奇怪,便问是何人。
凤姐儿道:”这是我们这里的奴才宗来运的娘。整日装神弄鬼的给人看病,人都叫他宗道婆。如今还不知又要害那个呢。”
说着,只见鸳鸯迎面过来说:”刘嬷嬷今儿要回去的话,也不用去给老太太辞行了,老太太刚让太医瞧了,正歇着呢。”
于是凤姐儿先回自己处等着。刘嬷嬷便领着青儿到薛邢尤三夫人各处瞧了一瞧,只没去贾蓉之妻秦可卿处。本要去的,门上丫头告诉说”蓉大爷在里头”,便吓得不敢进去了。
回至凤姐儿处,平儿说:”奶奶去老太太那里了。”刘嬷嬷便说要家去。
平儿道:”奶奶留下话来说,不能叫你空来一趟,这里是三十两银子,你要不嫌少,就拿了去。”
刘嬷嬷道:”我们王家永远记着奶奶的恩。”
平儿又道:”我已命外头小厮套好了车,让他们送你出城。”刘嬷嬷忙又谢了。
只见巧姐儿拉着奶妈来说道:”刘嬷嬷,下次来给我带些隔年的蝈蝈来罢。”
刘嬷嬷道:”我记着姑娘的话呢。”便拉着青儿出来,上了车去了。平儿送至二门便回来了。不提。
却说那宗道婆来至赵姨娘处,却听他娘儿两个正绊嘴呢,便隔窗细听。
只听那贾环嚷道:”老太太和太太就知道疼那宝玉,见了我连看都不看一眼!”
赵姨娘道:”我的小祖宗,你小声点儿!他们连贾琏还不怎么待见呢,他倒是长子,何况我们?”
贾环道:”你有本事让他们都敬重你,让那宝玉死,我才服你。”
宗道婆听了,心下暗喜,便打起帘子进去。见他来了,那贾环便出去了。
赵姨娘道:”你做什么来了?”
宗道婆道:”我来瞧瞧儿子和媳妇。我这几日没来,你还好么?”
赵姨娘叹了一口气,没言语。
宗道婆道:”好好的叹什么气呢?”
赵姨娘道:”你也不是外人,常来府里的,难道瞧不出他们从不把我和环儿当人么?如今那凤姐儿管家,老太太又疼他,便得了靠山似的,谁也不放在眼里。我和环儿一点儿好处也得不着。”
宗道婆道:”我倒有法儿治他们,只怕你舍不得银子钱。”
赵姨娘忙道:”只要能治住那凤姐儿和宝玉,你要银子我给你。银子不够,还有几件衣服呢。”
宗道婆道:”既是这样,你听我说。”
便和赵姨娘耳语了一阵,又说:”须得拿银子在神前许了愿才好。”
赵姨娘道:”这管用么?”
宗道婆道:”你放心罢咧,定能教他两个活不成!”
于是二人又细语了一阵,计议妥当。宗道婆拿了银子回去,不知做些什么。暂且不言。
且说宝玉在潇湘馆逗黛玉说了一会子话,正欲回去。
黛玉道:”成日家见你戴的那通灵宝玉究竟也没有细看。今儿摘下来让我们赏鉴赏鉴。”
宝玉道:”什么希奇物儿,众人都当作宝贝,将来我若做道人和尚去倒是个累赘呢。”
紫鹃道:”二爷又在我们这里说呆话了。”
宝玉从项上摘下通灵宝玉来,递给黛玉瞧。黛玉拿在手里,只见那通灵宝玉小如省卵,上面镌有几个小字依稀可以辩认,正面是:”通灵宝玉”。背面是:”莹润如酥,福禄永享”。
黛玉道:”这么小的一点子东西,若含在嘴里不说谁也不知道。这宝玉虽小巧玲珑,倒也不乏其威。”
宝玉道:”你既喜欢便送给你罢。”
黛玉道:”这是你的命根子,我如何敢要?”
雪雁道:”我听薛舅妈那边的丫头说,他们太太说,宝姑娘戴的金镯子,是因为一个道士说将来遇有玉石之物的人才可嫁他,这叫什么 ’金玉姻缘 ’,才戴上的。”黛玉听了便不言语,把灵玉还了宝玉。
宝玉早已生气,说道:”我偏不信 ’金玉 ’之说。看我摔了这宝玉,还说什么 ’金玉缘 ’么!”
便抓住通灵宝玉从项圈上拽了下来,举手要摔。紫鹃见雪雁说话不防头,早和他使眼色了。
又见宝玉要摔通灵宝玉,忙过来一把攥住宝玉的手说:”二爷这是何苦来!在这里摔坏了它,老太太、太太知道了,该说姑娘不拦着了,好好的又给姑娘惹些烦恼。”
宝玉听了有理,只是讪讪的,又坐了一坐,便攥着通灵宝玉回怡红院来。
袭人等出来接着。晴雯笑道:”二爷在林姑娘那里坐着,我说早忘了怡红院了,谁知二爷还知道回来呢。”宝玉不理,闷闷的躺在炕上。
袭人道:”又发什么呆呢。起来吃饭罢?”宝玉摇头,说不饿。
袭人又道:”你倒是多少吃一点子啊?”
麝月忽见宝玉项圈上没有了通灵宝玉,便问道:”二爷,玉呢?”
宝玉心里纳闷,便道:”丢了!”袭人等听了,都吃了惊。
袭人急道:”这命根子如何能丢!”便命小丫头们院里找寻。
宝玉见无人注意,便把灵玉含在口里。一时小丫头们到处都找遍了,皆说没有。袭人麝月等也在屋里找了一番,也没有。
袭人又急又怕,问宝玉道:”我的小祖宗,到底是丢在那里了?”宝玉只不言语。
晴雯想起宝玉从潇湘馆回来,便道:”该叫人去问问林姑娘,看他知道不知道。”
宝玉想起又招黛玉伤心,忙吐出玉来道:”在这里呢。”
麝月道:”二爷原来没丢,倒叫我们担惊了一会子。”
袭人道:”二爷顽呢,也不该拿这命根子唬人。倘若真弄丢了,叫我们怎么跟老太太、太太说,我们还有活的理么?”
宝玉心里正觉歉疚,只见小丫头子回说:”外面东城的芸大爷来了。”
宝玉便叫:”请进来。”袭人等忙回避了。只见那贾芸左顾右盼的进来了。
宝玉坐在炕上问道:”怎么今儿有心来瞧我?”因叫他坐。
贾芸告了坐,回道:”来给父亲大人请安来的。”
宝玉听他”父亲大人”等字,不觉怔了怔,因又说道:”林姑娘回南边去一趟,一路上倒多亏你照应,方平安无事。”
贾芸道:”父亲大人说那里话来,这点子小事,儿子还办不来么?”
宝玉听他这话,便问道:”何故如此称呼?”
贾芸忙离座跪下,磕头道:”儿子情愿认在父亲大人膝下,尽些孝心,以后请父亲大人多疼些儿子罢!”宝玉听了倒被他逗笑了。
晴雯等在里边也抿嘴儿乐,只不敢笑出声儿来。
宝玉笑向贾芸道:”好了,起来罢。”
贾芸又说:”多谢父亲大人。”方起来,坐下又与宝玉说了一会子话,见宝玉有些烦意,才告辞去了。
袭人等出来道:”没见过这样不知羞的。”
宝玉道:”如今比这个更可笑的世上多着呢。”
正说着,忽觉头上象捱了一棍子一样,疼的昏倒在炕上。袭人等见了皆慌了,乱叫”宝玉”的名字。宝玉却似是死了的一般,那里听得见。袭人无法,只得去回了薛夫人。
薛夫人忙过来,见了宝玉这样光景,心道:”你大哥不争气,没挣得功名,只一味高乐,再者他又不是我亲生的,因此只叫他管理些家事;只望你将来成人,取得功名,这荣国府的冠带家私便是你的了。如今万一你有些不好,我的心不白费了么?”便大哭起来。袭人忙劝住。
薛夫人知老太太最疼宝玉,也不敢瞒着不报,便命小丫头去回贾母。
那时薛舅妈湘云等尚未回去,在贾母屋里说话呢。
贾母因道:”我看宝丫头比我的这些孙女还好,不知将来谁有福娶了做媳妇。”
湘云道:”提起宝姐姐,我正想和薛太太说呢:宝姐姐是金命,又戴着金镯子,真是处处都是金了。”
薛舅妈道:”都是小时候一个道士让戴的,说什么是命里所招,将遇有玉的便成婚姻。我也不信,只是他父亲硬要他戴上了。”
正说着,小丫头来回:”宝玉不好了!”
贾母惊道:”怎么了?”
小丫头道:”先还好好的,说着话就昏过去了。”
薛舅妈道:”别是招了魔罢?”贾母不顾多说,扶着湘云同薛舅妈颤巍巍的过来。见了宝玉人事不省,也伤心落泪。正在六神无主时,忽听小丫头回道:”琏大奶奶疯了!”
贾母流泪道:”这不要了我的老命了么!”只得令鸳鸯去瞧。
原来凤姐儿去瞧贾母的病,见已经无事,便和薛舅妈湘云等说了一会子话,就回来了,谁知正吃饭,忽然扔下碗,两眼瞪直,大叫着跳下炕来,见谁掐谁的脖子。平儿忙叫进几个婆子强按住了。贾琏又不在家,便叫小丫头去回贾母。鸳鸯来瞧了。见了平儿,又说了宝玉病,便回来回贾母。此时,贾政等也知道了,即命人去请太医来。一时太医来了,先看宝玉的病。众人回避了,只贾母守着。
贾母问道:”这位先生好面善。”
贾政道:”这是宫里常来的鞠铖鞠太医。”
那鞠太医瞧了宝玉凤姐儿等,开了方子去了。两处的人各自给宝玉凤姐儿灌了药。一连几日,却仍不见好转。又请了几位大夫,皆不中用。
一日,贾政正无主意,小厮匆匆跑来报:”外面一个道士闯进来了,说是来救什么 ’护花使者 ’小的们挡不住,只得抢到头里来禀报老爷。”
贾珍也来瞧宝玉,听了便道:”让我领几个人打他个半死,撵了出去。”
正说着,那道士已进来了,给贾政等施了一礼,说道:”尊府自有宝贝可降魔治病,何必烦恼!”
贾政见这道士相貌不凡,后背一口宝剑,又出言离奇,便道:”道长此话何意?”
道士道:”通灵宝玉何在?”
贾政听他说出”通灵宝玉”,也素知灵玉怪异,这道士或许真有些来历,便请进里面,叫众人回避了,先瞧宝玉。那道士把那通灵宝玉托在手里,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把他放在宝玉胸口。又摘下宝剑,让人拿去挂在凤姐儿屋里。众人都在里间听着,只贾母在外面,贾政陪着那道士。不必细述。
却说宝玉疼昏过去后,看见满屋子里都是些青面獠牙、拿刀举棒的恶鬼,用铁链子套了他,推推搡搡就走。出了府,不知走到一个什么地方,只听一阵箫声传来。
那些恶鬼听了害怕,嚷道:”韩湘子来了,快逃!”便弃了宝玉,顷刻不见踪影。
只见一个年轻道士手持玉箫从那边来了,见了宝玉道:”使者请随我来。”宝玉不知要带他到那里去,只得跟着。
不知走了多久,似乎已走了万里之遥。至一所在,只见迎面一座牌坊,上面有字,宝玉也无心去看。展眼到了一座宫门前,那道士让他等着,各自进去了。
只见又从那边来了一个官者模样的人,见了宝玉喝叱道:”那里来的狂徒,敢在这太虚幻境停留!”
宝玉正不知如何答话,宫门内出来一个提着花篮的童子模样的人,说道:”国舅爷,不可动粗,这是护花使者,警幻仙子请进去呢。”
说毕,领了宝玉进去。
只见门上有匾,道是:
”三教合一”;
还有一副对联:
”佛仙凡个个向善,
儒释道教教同源”。
宝玉也不敢多看,见了那警幻仙子,施礼道:”不知仙子有何吩咐,这里又系何处?”
警幻仙子道:”使者果不记得这里了么?”
宝玉道:”实是不知。更不知这里人等竟何以 ’使者 ’相称。”
警幻仙子笑了一笑,正欲说话,侍女来报:”张果老和甄士隐先生来了”
仙子命:”请进来。”那侍女出去,领张果老和甄士隐进来。大家见了礼。
警幻仙子向甄士隐道:”恭贺先生得道成仙。”
甄士隐道:”这位公子是谁?”
张果老道:”这即是我和你说的 ’护花使者 ’。”
甄士隐因道:”使者那通灵宝玉,可否借我一观?”宝玉便把那灵玉双手奉上。
甄士隐接过仔细瞧了一遍,叹道:”果是一件极精致奇异之物。”说着,将灵玉还了宝玉。同了张果老辞了警幻仙子,下界云游去了。
这里警幻仙子道:”请使者随我到 ’情窟 ’一游。”说着,领着宝玉到了一处地方,却是一间配殿,写着”情窟”二字。
殿门开处何仙姑早迎了出来,警幻仙子便将宝玉交与他便飘然而去。那何仙姑将宝玉让进殿内,只见里面有好些大橱,橱门上都贴着字形,写的是”北京””南京”等地名藉贯。何仙姑命侍女打开写着”杭州”的橱门,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来,递给宝玉瞧。宝玉接过一看,上面 写着《杭州女儿录仙簿》,左缀小字:”主子”。
宝玉想道:”我们贾家原藉正是杭州,不知道册子里写些什么。”便揭开观看,只见里面所录的是一些诗,每面一首,道是:
改编本书者注:以下涉及到原书《金玉缘》中人物的具体名字,因此在此处位置给出部分人物的对应名字,以供读者参考。
林黛玉 - 岳茗筠;薛宝钗 –董如金;薛宝琴 –董如红;史湘云 - 权仙蓉;
贾元春 –吴 渊;贾迎春 –吴欣萍;贾探春 –吴曼萍;贾惜春 –吴茹萍;
王熙凤 –姚慧兰;巧姐儿 –吴 瑕;妙 玉 –伴 云;李纨(甄洁)-尤洁;
秦可卿 –钟 情;秦 钟 –钟 丝;孙绍祖 –铁世心;
其一曰:
洁质贞身谁做媒?
有才有德自为魁。
茗香筠翠已难见,
如菊金娃心已灰。
其二曰:
漫言萍草风吹散,
隔岁相逢别样鲜。
远适海疆悲分别,
纲常大体说兄前。
其三曰:
星妙玉偕入九霄,
五行之外独逍遥。
夜阑静室蒲团坐,
盗贼迷香劫美娇。
其四曰:
仙苑芙蓉含露开,
名花岂可任人裁。
郎君一载魂归去,
遗却娇妻泪满腮。
其五曰:
欣女温驯泪染巾,
铁心如蝎恶言频。
怨魂一缕归何处?
哭向太虚了夙因。
其六曰:
只缘昔日画仙游,
悟得今陪古佛修。
娇俏吴门矢志女,
缁衣穿上弃裙绸。
其七曰:
慧质娇娃惯理家,
到头谁似玉无瑕?
昔曾接济一村妪,
幼女田园赏桂花。
其八曰:
洁身自爱守孤帏,
四德三从未敢违。
教子成人入宦海,
凤冠霞帔映余晖。
其九曰:
钟家姊妹好容颜,
无奈遭逢两凶顽。
青女长绫魂索去,
丝姝剑逝望云山。
看到这里,宝玉一首也不解,直昏昏欲睡,又觉头疼,何仙姑见了,便不让他再看下面的,又拿出一册让他看。这册却写的是《杭州女儿录仙簿》,左缀:”奴才”。宝玉欲待不看,又不敢放下,只得揭开瞧了几面,写道是:
改编本书者注:以下涉及到原书《金玉缘》中人物的具体名字,因此在此处位置给出部分人 物的对应名字,以供读者参考。
花袭人 –贺 燕;晴 雯 –绣 翠;麝 月 –贞 镜;秋 纹 –玉 扣;
田 秀 –柳五儿;玲 珑 –紫 鹃;盈 儿 –雪 燕;香 菱 - 珂 莲;
其一曰:
绣补翠裘半夜间,
狂风吹折一枝莲。
病躯岂抵寒霜浸,
且护芙蓉做女仙。
其二曰:
贺卿燕尔尚逡巡,
委曲谁来释夙因?
开柜犹存旧日物,
汗衫隐隐是冰人。
其三曰:
可怜母逝父成仙,
更叹娇花雌虎煎。
埋首苦熬虹散日,
春回冬去胜于前。
看到第三首,宝玉实是看不下去了,心道:”仙界难道也有此无聊文字么?”忽然旁边一个敞怀露腹的胖道士大叫道:”懵懂蠢材!未悟玄机,气杀我也!”说时,手持巴蕉扇向着宝玉扇了一下。宝玉便觉身子如一片轻叶,又似箭离弦一般飞去。宝玉吓得闭眼大叫。忽听噗通一声,似落入水中,宝玉急睁眼一看,却是一条河。
宝玉用力游水,却见岸边坐着一个手拄铁拐的瘸腿道士,忙问道:”这是何处,道长何名?”
那道士道:”此是急流津也。我在此恭候多时了!”
宝玉大喜,正要上岸,忽见水中无数恶鬼来拖,急叫:”道长救我!”
那道士说道:”使者一迷至此,还不觉醒么?”说着,手中铁拐一指,恶鬼俱无影踪。
忽见那边射来一道金光,道士救宝玉上岸,抓住宝玉向金光来处抛去,说声”去罢!”
待落地时,宝玉睁眼一看,却是在炕上,老太太老爷都在旁边,便说道:”我才刚做了一个怪梦,到了一处地方,那里有好些册子,只是记不清写的是什么了。”贾母等见宝玉醒来,都喜极欲泣,那里还管宝玉说些什么。
贾政也放了心,出来找道士。人回:”大奶奶也好了,那道士正索剑呢。”贾政过去,见那道士收了剑,和贾琏说了几句话要走。
贾政忙拦住道:”仙长何名,请在敝府盘桓两日,自有薄礼奉谢!”
道士道:”贫道姓吕。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终有尽时,索之何益?”说完飘然而去。贾政叹息了一回,与贾琏分了手,自回书房歇着。
闻得宝玉病好,姊妹们都来看视,独那黛玉自宝玉生病,一连几日哭个不住,日日对天祈祷,望宝玉早早病愈安康;今见宝玉无事,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湘云见府中已无事,便告辞去了。只说那赵姨娘在房里听得宝玉凤姐儿被道士所救,心里有鬼,也不敢出来了。宝玉 凤姐儿虽则醒转,尚不能起床,只得静卧将养,不题。
一日贾赦来书,说”任期已满,不日将回京。”等语,贾母邢夫人听了,都心里喜欢。自此都盼贾赦回来。
那日,邢夫人正躺着歇息,人回:”老爷回来了。”忙接了出来。
那贾赦同邢夫人匆匆叙了几句话,便到贾母那里,请了安,说道:”此任学差尚无差错,如今已复了旨,主上嘉奖,给假一个月,一月之后仍作京官,候旨题升。”贾母听了甚喜。
贾赦复道:”此外尚有一事禀明老太太,请老太太作主。”贾母问何事。
贾赦道:”如今迎春年纪已大,尚待字闺中。儿子意欲许与孙家。这孙家本是珠宝巨商,家私万贯。其父已死,儿子名绍祖,年未满三十,家里有的是银子,便常与官府来往,今已捐了同判。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贾母听了,因那孙家不是诗书官宦之家,心下不乐,但贾赦是迎春父亲,自己不便多管,只说:”你既愿意,就依你主意便是。只是要姑爷好才不辱没了我的孙女儿。你叫你媳妇去见大太太讨他个主意。迎春丫头自小住在这边,大太太抚养了一场,也作得主。”
贾赦答应了,又去见了贾政,不过说些别后之语,贾赦因道:”琏儿、蓉儿年纪已大,不必说了。我听家人们说,如今我外住去这几年,宝玉环儿竟没正经进学堂几天,一味顽闹。兰儿尚幼,贾家后继是否有人,也只有看他们兄弟了。大老爷心里怎么样?”
贾政点头道:”你说的是。只是我性喜安静,不善理家。如今你回来了,这些事,你也该操些心。独宝玉是个顽皮不听话的,一向不喜读书,且又时常肯病,也就放纵他。自今而后,必得严紧些才是,等闲了定要他读书上进。如今刚大病了一场,才好了几天,老太太疼护,也不好怎么样,”贾赦便又将迎春许与孙家的话说了。
贾政素闻孙家在京城名声不好,心里不喜,自己又烦俗务,只思养静,便道:”你看着好定了罢咧。”贾赦便出来,回至自己院。
那贾珍领着子侄又来见礼自有一番热闹。众人散去,贾赦即命邢夫人去告诉薛夫人迎春之事。薛夫人听了,因迎春不是自己女儿,也不好说什么,便只点头说:”知道了。”谁知那孙家娶亲的日子甚急,待放定之后,几日便娶过去了。
贾宝玉整日在怡红院与丫头们顽闹,足不出户,至远不过去潇湘馆坐一坐,这些事全然不知。一日宝玉去瞧了黛玉回来,刚进怡红院门口,便听见里面丫头争吵。却是晴雯、秋纹等赌钱顽儿,晴雯赢了钱,秋纹等都赖账了不给。
晴雯便生气了,说:”我不要了!我又没父没母,要了来孝敬谁?比不得你们家里有亲人的,安心在这里使钱买脂粉,好打扮的花儿一样来讨好宝二爷。”
秋纹等红了脸,只得分辩道:”不过顽顽罢咧,当什么真呢。”
正说着,见宝玉进来,便都住了口,宝玉道:”几个钱算什么,值得为这个吵嘴。袭人姐姐,开了箱子给他们拿银子去。”
袭人应声从里间出来,笑道:”你们几个赌钱顽我不管,怎么越性吵了起来?”
一语未完,只听外面平儿的声儿说:”袭人姐姐在家里呢么?”袭人忙出来,请平儿进屋。
晴雯等便东西收拾了,宝玉道:”平儿姐姐今儿倒有空儿来我们这里。”
平儿道:”我来告诉你们一声儿。今儿早起园中厨房的柳嫂子来求大奶奶,说想叫他女儿到你这里呢。”
晴雯道:”柳嫂也和我说了,求我回二爷,我忘了告诉。”
宝玉道:”这柳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是怎样一个人?”
晴雯道:”他叫柳五儿,长得倒和我一样,我早觉得奇怪了。”
宝玉道:”既是这样,依你们奶奶的主意罢咧。”
平儿因又道:”如今大小姐出去了,缀锦楼便无人住了。”
宝玉不等说完,便道:”大姐姐那里去了?”
平儿道:”你还不知道么?大小姐嫁了人了,娶过去好几日了。”宝玉听了,咕咚一声昏倒了。
原来袭人等原怕宝玉伤心,都不敢告诉,今平儿说出,不及拦阻。见宝玉听毕,成了这种光景,忙都乱叫”宝玉”二字。
不知宝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