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春迟玉簟秋 第6章 月明星稀

“这‘苏御坊’和‘江墨铺行’不愧是御州城颇有名望的商贾，两家皆是绣工出色，布料精良，今日这番比拼甚是精彩啊，妙哉——只是论绣图，这苏家姑娘的构思倒是十分精巧，别有几分灵气，更甚一筹哪。”那李将军也是一番年轻气盛的样子，直起身板鼓着掌，拍案叫绝道。

“李将军过奖了，”苏老爷的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即刻便从那把雕饰精细的紫檀木椅上立起，顺势拂起宽袖，躬身向前厅的会客堂方向示意道：“李将军若是不嫌弃，今晚就且留在府上用膳吧。”

“苏老先生实在客气。”语罢，他便随苏老爷大步迈向内厅。

苏府内满堂的宾客渐渐退去，木槿紫般的晚霞徐徐渲染着长空，傍晚的夜色映衬下的远方竟生了些邈远空阔的平寂。御州城的市集内，四处充盈着柔和的光彩，沿着街巷悬挂的彩灯，还有喧嚷的人群。

“江少爷且留步。”

江御承携着远叔正欲离开苏府，低头不语，那张冷峻的脸仿佛凝滞了，不动声色，却适才听见一声低沉的呼唤。回首细看，立着的那人正是那赵延武。

“我瞧江少爷似乎有些不悦的样子，今晚我请江少爷去临街的玲珑酒楼小酌一杯如何？”

远叔斜眼打量了一番这赵延武，神色中透着狐疑，对着江御承使了下眼色，不料他却嘴角一扬，欣然答应道：“这赵五爷赏光，我江某自然是奉陪。”

苏府门庭之内，苏老爷劝服了孟老爷和方少爷一道陪同李将军用晚膳，彼时三人正在厅堂内攀谈时势。待所聊甚欢之时，苏老爷寻了个借口，攀上了二楼女儿的闺房。

“小姐，你今天可真是厉害，竟然想到这么一计 ‘百鸟朝凤’ ，还有那洛神花的色泽真是颇为明丽，印染的布料实在好看！你没见那四下里的人都赞叹不已，连那督军府派来的李将军都夸你呢！”绿攸一面帮苏绫钰梳理着披垂下来的乌黑长发，一面激动地回忆着方才的场面。

“只是小时候跟着母亲多看了些绣图罢了，不料今日竟能派上用场——爹，您怎么来了？”苏绫钰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欢笑着，倏尔从梳妆镜中望见了推门而入的苏老爷，便起了身来，绿攸则赶紧放下梳子行礼。

“钰儿，爹有事要和你谈谈。”苏老爷说着，望了一眼绿攸，她便知趣地告退了。

苏绫钰察觉到父亲本该洋溢着笑容的脸颊上顿生了些思虑的神情，便有些不解地问道：“爹，究竟是何事如此要紧？您都得抽出招待李将军的工夫来谈？”

“钰儿，今日之事，你可万万不能再犯了。”

“您说的是今日的刺绣比拼之事？可您看那将军瞧见这幅绣图有多欣喜得意呀，这订单之事，苏家算是胜券在握了。”谈及此处，苏绫钰的眸子里流露出点点灵动的光。

可苏老爷却是有些愁眉不展，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他低声叹息着，摆了摆手：“你要记住，这生意场上的事本就是一场赌局。今后，论他江家再欲暗处使计坏了我们苏家的大事，你也不能担着这苏家小姐的名头抛头露面。今日明面上我们虽是占了上风，博得了那李将军的青睐，明日两家彩绘技艺的比试，以及往后的生意上，恐怕这对头便不仅要处处挤兑我们苏家，更是会在暗处留意你。钰儿啊，你可万万不可再淌这浑水。明日制瓷彩绘之事，你就别管了。”

“可是爹……”还未等苏绫钰辩解，苏老爷便早已背过身去，将房门沉重地合上了。

玲珑酒楼坐落于御州城市集最繁华的一隅，从顶层的楼阁里放眼望去，灯火璀璨的夜市尽收眼底。可惜纵使这夜幕的灯火与皎洁的月光交织，却依然无法攀进高高楼阁内，盛满酒菜的那方桌上。

“赵老板这番盛情款待，定是别有一番心意。”江御承嘴角泛出一丝笑意，语气里自是十分镇定自若，“今日苏家险些错失比试，这其中定是有赵家的参与吧。”

“这里既没有外人，江少爷也是个聪明人，那我就不避讳了。今日之事，确是我有意而为之，不料这苏家小姐如此爱管闲事，坏了我的大事，”赵延武眼色里透着奸猾与老辣，直言不讳道，随即又话锋一转，“不过这订单之事，我赵延武看好的就是‘江墨铺行’。那苏易卿不过是个过了气的旧朝遗臣，凭着过往的势力在御州城做起了生意，当上了商会会长，这要论起魄力和胆识，自然不如你这后起的江家少爷。而我们赵家从清初时期就是商贾人家，论资质，那苏易卿该喊我一声爷，可如今赵家一直被苏家的势力压制，我赵某实在不服。若是你我二人联手，共同抵抗这顽固的苏家，我定助江少爷顺利取得这笔大订单，待他日赵家从那苏老家伙手里夺回会长之位，我赵延武定会分给江家一杯羹。”

那江御承寻思着话里的意味，沉默了些许，突然笑道：“江家由我一人白手起家，委实不易。英雄所见略同，既然赵老板看得起我江某，我江某自然是愿意倾力与赵家联手。”

“好！江少爷好胆识！我赵某先干为敬！”话音刚落，赵延武举起酒杯，一股脑得将适才斟满的酒倾下了肚。

夜里的饭局停罢，方铭睿走出门厅，见苏绫钰的脸上流露着闷闷不乐，便约请她去那灯市上走走。夜空中散落的星辰隐隐绰绰，仿佛是被地上通明的灯火夺去了光彩。街衢上，各处都是络绎不绝的行人，有的挑灯猜谜，有的捣鼓着街市里贩卖的各类小玩意：用细竹丝条编织的纸灯、小风车，还有手工精巧的糖人。

远处，稀稀疏疏地升起了点点星火，将清寂的夜空照得透亮。

苏绫钰的手中攥着方铭睿适才替自己买的糖人，在那一片温柔的夜色中显得愈加晶莹、诱人，可她却不忍心，亦毫无心情去轻咬下一瓣，细品一口。

方铭睿为了消减她的愁绪，一路上说着好些话，却好像喃喃自语似的，只是换来她浅浅地一笑。霎时间，他停驻了下来，凝望着那盏盏彩灯装点勾勒出的街道尽头，笑得粲然：“钰儿，走，我想到一个好去处。”

原来是那御州城的南面，有一方清池。在层峦叠嶂的掩映之下，更显清幽。与市集上装点得十分俏丽的灯饰截然不同，此处的纸灯愈加素净，经人们点燃后徐徐升腾到长空中，在皎白的月光下撒满了银辉，宛若无数只在星空下翩翩飞舞的萤火虫。

“这里的孔明灯真是美丽。”苏绫钰不由得慨叹道，目光也就凝滞在了浩渺长空里的星火中。待她回眸，望见方铭睿已是捧着一盏灯走来。

“心里若是装着什么烦心事，就点盏灯许个愿吧。记得从前，每当我骄躁顽劣，教书先生无法管制我，父亲便常带我来此处，静观湖光山色，世间的烦恼与焦躁仿佛皆凝止于此。”

苏绫钰抬眼望向他，轻轻接过那盏灯之际，指尖竟不小心划过他的掌心，触到了一丝温热，心间不由地惊颤了一下。她的双颊瞬间泛起了桃粉，只是含笑着默默整理着纸灯的褶皱。缓缓地，她松开双手，将指尖的孔明灯升入广袤无际的夜空里。方铭睿蓦然回首间，她的侧影在皎洁如水的月光与星星点点的灯火下被映照得分外柔美，一颦一笑皆是散发着温润的气质，宛如余香四溢的七月。

两人在市集上玩得算是尽兴，一路上充盈着欢声与笑语。夜色正浓时，眼见着将要散步回苏府，方铭睿停驻脚步，对她说：“钰儿，你不必担心，明日彩绘比试，苏家定能胜出。一切有我在，我会全力协助苏老爷的。”

苏绫钰听得这番话后，竟一时语塞，霎时心胸间仿佛顿生得一阵热流，涌满了心房。

她笑盈盈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