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可以吃饭了。”好婶敲了书房的门,她其实拿不准回来就把自己锁房间里的狄秋愿不愿意出来吃中饭。好在,狄秋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他出来了。
空气里有香火的味道,有人给他的妻儿上香了?有人来了?狄秋拧着眉走出客厅,看到饭桌边正在勺汤的乔相思,“你来干什么?”随后瞪了一眼好婶,什么人都放进来,嫌他这个老板命长被人砍不掉是吧?好婶冤死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乔小姐过来给老爷做饭不惊喜吗?怎么还气上了?
“好婶你先下去吧。”乔相思把汤碗放下,把身上的围裙脱下给好婶拿进去厨房,“秋叔你不要怪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早上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叫他们不要通知你的。”
乔相思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五菜一汤,三荤一素一凉菜,转身面向狄秋。“小的时候我惹舅舅生气了,会跑到干爹家,干爹也生气的时候,我就会跑到秋叔你这里。不管我做了什么,秋叔总是那个会帮我说话的。”狄秋没对她摆过脸色,甚至会因为她的在场而对犯错的手下多有宽容。知道狄秋重视她,所以今天手下佣人们才都配合着她给狄秋“惊喜”。
“过年走亲戚讨红包,我能去的除了干爹那,就只有这里。我做小辈的没什么能回馈给你们的,回来香港就是想陪在你们身边尽孝。我本来计划着下个月你过寿时,给你做生日蛋糕,煮碗长寿面,煮一桌菜大家一起吃个便饭,让秋叔你试试我的手艺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啊,我今天不来,怕是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乔相思背上自己的包,走到狄秋面前,“你不想吃我煮的菜,好婶有另外准备的。”乔相思顿了一下,张开手上前抱了一下狄秋。
狄秋一直带着很深的怨气戾气,虽然面对小孩子的时候会努力和善,但当年只有几岁的乔相思因着直觉并不是很亲近他。长大一点后,她也理解了狄秋是个可怜的人,她知道狄秋在透过她看着别人。她不介意,也愿意在他面前扮演一个乖女儿,毕竟狄秋对她的好是真实的。
“秋叔,保重。”在乔相思心里,舅舅、干爹、秋叔虽然亲疏有别,但都是她的长辈。她没有父母,只有这些家人,他们就是她要尽孝送终的人。乔相思流着泪,也不等狄秋回应,就走了。
是,她是故意来打感情牌的,可那也是真感情,乔相思也没想到自己哭得有点停不下来。希望这点点替身的感情能让狄秋下手能迟疑不定,如果他选择放过陈洛军,那还有她这个“假女儿”陪他,如果他要翻脸,那可就连她这个替身都没了。
狄秋坐在饭桌上,看着热气腾腾的菜放到凉了他都没有动筷子。“相思小姐哭着打了辆的士回城寨了。”守门的不是今天陪狄秋进城寨的人,所以把乔相思给放进来了。没想到狄秋很疼爱的相思小姐闹掰了,他也猜不出狄秋还想不想知道乔相思的去向,犹豫再三还是报告了一句。没得到老板的回复,手下战战兢兢的也不知道走还是不走好。
又过了一会儿,狄秋才拿起了筷子吃了一口,菜都冷透了,并不好吃。其实狄秋一直羡慕,且嫉妒着龙卷风和Tiger。三个各种意义上的孤家寡人因为龙卷风的妹妹托孤,在超过十年的时间里他们身边只有乔相思这么个小娃娃。他羡慕龙卷风养了一个省心的外甥,他嫉妒Tiger白得了一个贴心的女儿。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年先找到乔相思的是他,乔相思会不会认他做干爹。
狄秋放下筷子走到妻儿的照片前,他曾经儿女双全的……
信一抽着烟,一直在城寨边上等乔相思回来。乔相思没让他跟着去,要他留守城寨。外面的的士没有几个敢开进城寨的,一般都是在旁边的街道停车,多数情况都是走这条路回城寨,信一就在这等着。
“红豆。”看到乔相思走近,信一丢了烟头迎了上去,看到了她还泛着红的眼眶,“你哭了?”乔相思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信一轻轻拍着她的背。
狄秋对他来说,就是老大的兄弟,隔壁的大哥,信一对狄秋没什么很深的感情。但对乔相思来说,那是她为数不多的亲戚。他们护着陈洛军,的确让乔相思、让俊义都难做人。
“我背你?”信一知道乔相思现在心情不好,应该是连路都不想走的,“我们先回去吧。”他背起乔相思,一步步往回走。
周围不乏大老板和狄秋的人看着,今晚送陈洛军的计划也行不通了,他们得回去从长计议了。
他们回到了理发店,外面围了人,虽然日子要过,活要干,但理发店作为龙城帮的据点,这时候没有街坊会来这的。
“回来了?”张少祖淡定的泡茶,没有名目,大老板不会轻易进来的,现在要烦的暂时只有陈洛军的事。
“嗯。”乔相思奄奄的提不起精神,还打了哈欠,她昨晚也没休息好。想了一晚上的办法,然后他们就吃完饭回来了,今早又是谈判,又是做饭的。“我饿了。”中午饭还没吃呢。
“我去给你们打包,想吃什么?”信一承担了这个任务,他们等着乔相思也没吃。“我想吃粿条。”乔相思提出要求,张少祖没意见,信一就出去了。
张少祖给乔相思倒了一杯茶,乔相思立刻端正坐好,“信已经送出去了,剩下的就是看谁动作快了。”她在去程时给了司机小费和一封信,让司机在她下车后一小时再去蛋糕店转交给江一菊。事情如果办好了,就找一个他的司机朋友在她下车的地方等着送她回来。
其实乔相思曾经去过越南,她不是为了替狄秋找人去的,是因为知道张少祖和陈占的兄弟情义,想着去找找看故人之子的。当时的她只知道陈占的妻子叫苏玉仪,只知道舅舅安排接应他们的人诨名叫赖子。线索就这么点,她一个独身女子在越南那么乱的地方,大海捞针哪里捞得着。
期间她无意中救了一个当差的,不过是个黑的,别人的事她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救了就救了,留了个人情她就快快离开了越南。现在,倒是可以找他还人情了。
陈洛军在城寨里每天都过得惴惴不安,有人拿捏着他的命,随时想冲进来杀了他。这时候的陈洛军才发觉,一旦那些人进来,可不会只冲着他来。他的好兄弟一定会帮他,那无辜的街坊会被大老板放过吗?
陈洛军进了理发店,这几天理发店有正常开业,只是来得人少了,在这帮忙洗头刮胡子的兰姐胡伯都没来上班了。他来的时候,乔相思正在给信一刮胡子,张少祖听着广播头都低下去了。他们这安逸的样子,让陈洛军觉得不正常,说不清是他们不正常,还是他不正常了。
“来刮胡子?坐。”张少祖因为脖子痛而清醒了,看见陈洛军来了就招呼他坐下。乔相思那个懒娃,就是心血来潮跟信一小情侣腻歪,他可不指望她愿意招呼陈洛军。
信一睁开一只眼睛瞥向门口的陈洛军,看他这一脸局促不安的样子就知道是来问事的。陈洛军被张少祖按头坐下,话都没机会问出口。
已经整理完面容的信一和乔相思围住了刮胡子刮到一半鼾声大响的陈洛军,“心真大。”这都能睡着。“是紧绷了几天,觉得这里安心才睡着的吧。”乔相思愣是在那黑皮上看到了黑眼圈。
“龙哥,四仔回来了。”提子跑进来说到。把陈洛军给惊醒,整个人都跳起来了,“发生什么事?”有人打进来了吗?
“啧啧啧,还好我身手快。”张少祖手里的剃刀还好收的快,不然不割喉也得毁容,“年轻人,一惊一乍干什么啊。”
信一拍拍戒备着的陈洛军,让他重新坐下,“什么事都没有,你先把须剃了。”是真的草木皆兵了。
提子挠挠头,“啊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啊。”然后转头偷笑,实在是刚才陈洛军那样子好傻气。“咳咳,四仔在医馆照顾着人,叫我来通知大小姐过去一趟的。”
“四仔回来了?”陈洛军又坐了起来,他们只告诉他四仔有事要办出去了,却没跟他说具体的。这时候出去能为什么,就怕跟他有关还不告诉他,他不喜欢这样。张少祖微笑地看着他,“要不别剃了?”“剃!”陈洛军立刻躺好,他不敢了。
“你慢慢剃,我先去看看情况。”欸,乔相思笑得得意,她就喜欢她不着急,别人着急的样子,然后她就拉上了信一一块出去了。
四仔是前两天大白天出门的,他本就不是龙城帮的人,是可以大摇大摆出去的,有尾巴,甩掉就行。他是被乔相思派去接人的,过程不太顺利,好在暗中还有十二少相助,这才把人藏在外伤药里运进城寨。
“伤口感染发烧,我这里抗生素不够,要去医院才行。”如果不是这人被追杀,应该直接送医院,他不会把人先带回城寨。“问到了吗?”救这人为的就是陈洛军,死是不能让他死的,最好他是有把情况先说了,他们才好准备接下来的计划。
“他说不是,他说他甚至没给狄秋传信说陈洛军回了香港。”四仔问这人陈洛军的事时,这人问他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四仔说了狄秋收到陈洛军回到香港的消息正在大肆寻找。结果那人一脸懵逼看着他,说他都不知道陈洛军在香港。
“那太好了。”信一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乔相思也笑了,“去通知秋叔和干爹立刻进来,就说陈洛军的身份定了,有个人需要秋叔带走。”这人的情况不适宜拖,具体的大家一起听就是了。
“提子,你在这等着。他的伤口处理好,就抬到叉烧饭店去。我们先过去清个场。”信一拍拍四仔的手臂,“辛苦了。”等事情结束,他们兄弟好好喝。
“叫兄弟注意一下大老板的人,事情没有如他所愿,他肯定还有下一招。”乔相思提醒信一,人被救走的事大老板肯定得到消息了,他的下一步说不定已经在走了。“我知道。”信一揉了揉乔相思的脑袋,就去办事了,乔相思则回了理发店去通知张少祖。
“老大,狄秋跟老虎进了城寨。”守着城寨的人传来了消息。大老板放下雪茄,哼,“走,去见见邵先生。”
狄秋和Tiger在城寨外头碰了面,Tiger身边跟着俊义,俊义礼貌的跟狄秋问了好。他知道大家是为了什么而来,也知道了陈洛军不是陈占的儿子,他一回到架势堂就和老大说了。
Tiger见到狄秋就摇头叹气,“还好那天红豆拦住了我们,不然真的冤死好人了。”“你在说什么?是红豆叫我来带人走的。”让他带走,那不就是陈洛军了吗?
Tiger觉得奇怪,别说俊义跟他说不是,就算是,乔相思怎么可能让狄秋把人带走?“去看看怎么回事。”看看他女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狄秋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他想不到的人,老人椅上躺着缠了很多纱布的他的手下,这十几年来一直在为他找寻陈占家人下落的朗超。“阿超?”上一次见到朗超还是三年前,他回来过香港一次。“你怎么搞成这样?”
“秋哥,我没事,死不了。”朗超见到狄秋,坚持要起来说话,他就是发烧有点头晕而已。
“他伤口感染了,咱们赶紧把事情说完,然后秋叔你赶紧送他去医院。”乔相思又做起来了沏茶的工作,给几人都倒了茶。信一和陈洛军坐在了另一桌,俊义也过去跟他们一起。
“秋哥,我从来没同你发过消息说陈占的儿子回了香港。”朗超刚才已经听说了大老板要挑拨离间,利用陈占儿子的事来撬开城寨的口子,他知道现在得把重要的事先说清楚。
“你在说什么?”狄秋震惊,Tiger不知详情,也皱着眉,怎么从头就是错的?
“秋哥,我先给你说陈占的事。当年苏玉仪的确带着儿子搭船去了越南,我们当年追过去后,发现她又去了马来西亚,头几年她一直在附近几个地方辗转,甚至一度回了香港。但香港认识她的人多,她最后还是去了越南。我们追得紧,她寡母带儿辗转多地,花钱多赚钱少,熬了没几年就死了。
“苏玉仪和她儿子换了很多名字,但她死之前送了儿子去孤儿院,给儿子留了一封信,告诉他原名陈洛军,亲父是陈占。陈洛军在孤儿院里的名字叫振兴,他后来被两户人家收养过,但他性子怪异,呆没几个月又被送回来了。没想到到了第三户人家的时候出了意外。
“那户人家有一天在路边捡回了一个小乞丐,一开始他们只以为小乞丐是普通发烧,没想到是出水痘。还传染给了振兴,更没想到振兴这一染病直接发烧给烧没了。”
听到这,所有人都是震惊脸。没了?“死了?”狄秋惊得一拍桌子,急着起身,气急了竟有些眩晕,好在身后的手下扶了一下。“秋叔,坐下喝杯茶,别急别急。”乔相思赶忙给他奉茶,她吃瓜吃得茶都忘了给大伙续上了。实在这峰回路转的剧情,真的令人没想到,死了?那个陈洛军就这么死了?
“是啊,我连尸骨都挖了出来想带回来的,可是回香港的时候被人追杀掉海里了。”朗超想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嘛,没想到差点他自己都回不来了。
“那对夫妻怕被人知道家里死了人,反正也没人知道小乞丐的事,他们就骗了所有人,把小乞丐当成了振兴养。天天对着小乞丐他们就总是想起死掉的振兴,养了没两年就送回了孤儿院,就说孩子大了样貌变了,又说生了一场水痘发烧给烧失忆了,也就没人怀疑。
“这段事之前我们没查到,也把被送回去的小乞丐当成陈洛军一直在查,那个陈洛军的确前段时间偷渡来了香港。但是我因为查到那对夫妻的时候,总觉得他们很奇怪,就没急着往回报消息,而是又继续问那对夫妻,最后才被我问出来的。于是我就带着那具骨头准备回香港了,根本就没有提前给秋哥你打电话说这事。
“没想到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路越南仔要杀我,我被逼跳海。本来还遗憾没把事情真相告诉你就交代在那了,还好有人把我救起来,还安排船只送我回香港。回到香港还没上岸,又有一批人追杀我。幸好十二少和他朋友救了我,把我偷偷带回了城寨,我才有命见到秋哥你。”
“在越南救你的是什么人?要杀你的又是谁?”狄秋不相信这么巧,救了朗超的人还有这个能力安排他离开。至于追杀朗超的人,至少在香港这边要杀他的,他已经有了猜想。
“那人只说和那帮越南仔不对付,他们要杀的人,他偏要救,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在香港这边追杀我的是王九的人,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是乔小姐跟我说了最近城寨的事,我才知道大老板要我命的原因。”只要知道真相的他死了,陈洛军就能如大老板所愿,成为那个狄秋要杀的陈洛军。
“岂有此理!”狄秋气得根本坐不住,他的仇人已经死了,他没能亲手报仇就很难受。而且也如乔相思所料,这是大老板为了让他和龙卷风反目,侵占城寨产权的栽赃。
在一旁听完全程的陈洛军嘴巴就没合上过,他缓缓看向了信一,“他说的那个小乞丐,是我?”他,原来是个晕倒在路边的乞丐?原来陈洛军这个名字都不是他的?信一缓慢地点了头,他听着是这么个意思。
好家伙,这么曲折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