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北静太妃生辰,京中不少公候之家携女眷前来拜寿。
贾母和太妃曾有旧,逢年皆有往来,是以这一回也是必去无疑的。
老太妃听说府上还有两位外姓姑娘,便特意嘱咐老太君一并带了去瞧瞧。
到底家中姐妹年纪还小,贾母也不至于想到别处去,便叫人替她们张罗了行头轿仪,一同去赴宴。
黛玉站在贾母跟前,由着鸳鸯替她穿戴,疑惑道:“外祖母,穿得这样光鲜,我都有些不自在,或者称病不去也不成吗?”
贾母做严肃状,却也舍不得严词厉色,语重心长地说:“北静王太妃点名要去你,既是你的体面,也是一番历练,将来大了,你必定要学着逢迎行走。既有这份机缘,去看看何妨。”
“是,玉儿记下了,”她随即又问:“宝哥哥同我们一道去吗?”
“这一回只邀女眷,没帖子他自然不能去,”贾母笑道:“明儿就我带你们姐妹几个,只当去见见世面。”
这会儿鸳鸯替黛玉穿戴毕,就领着几个小丫头,把其他姊妹的衣衫首饰分到个人手里。
宝钗听得有这份机缘,顿时心中狂喜,忙将箱柜一一开了,挑拣起衣裳来。
薛姨妈也是喜上眉梢,只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细想想圣上都过了而立之年,早已不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入宫伴君还不如嫁入王府得脸。
再者外头人云亦云,说北静太妃这一回是要来相看的,说不定宝钗就能入了太妃的眼。
那她们薛家便能脱了这皇商之列,从此一步登天,成了皇亲国戚。她何须住在这儿给妹妹陪小心,到时候就要轮到贾家来拜她了。
“香菱,你去趟绸缎庄子,叫掌柜把最时兴的款式挑了出来给姑娘试。”薛姨妈又将自己的体己首饰全都拿出来,铺了一桌,任她挑选,说:“说不得我儿将来是有大福气的。”
转眼到了初五这日,外头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二门上五顶肩舆整齐列作一排,几位姑娘并林姑娘宝姑娘扶着丫头的手,进了肩舆。
宝钗今日盛装,橙色织金软缎配着清霜石榴裙,鬓间簪金玉步摇,身上自是一把金锁不离身。
比起其他姑娘,她的身段姿容自是更胜一筹。
肩與行至正门,婆子们退避众人,引着姑娘们上了马车。
不多时又有牵马车夫引路,往北静王府而去。
老太太带着黛玉独坐一乘,迎春探春惜春和宝钗共坐一乘。
探春是几个姊妹里性子最要强的,今见宝钗这般用心,只揶揄一笑:“宝姐姐素日不爱穿红戴绿,今日仔细打扮起来,竟比家中大姐还美。”
宝钗心里受用,只是平日里惯来素净示人,这会子倒不好露出高兴之态来,只做无奈之态,笑道:“姨妈早起特地嘱咐人来递话,务必叫我梳妆打扮着。这一回毕竟是去外头王府,虽我只是亲戚,到底也是借着贾府出去的,得顾着你家的体面,所以稍作打扮了些。”
惜春和迎春只是笑笑,探春也不再多话,姐妹三人心有灵犀都不拆穿她。
她们连同黛玉都金钗之年,唯独宝姐姐正值豆蔻韶华,自然不必有什么盘算。
婆子递了帖子,姐妹几个坐进王府的肩舆,一路来了后堂。
太妃坐在上首,笑盈盈地看向贾母,忙让座:“等你好半日,如今请老太君越发不容易了,快坐,让我瞧瞧你家里几个丫头。”
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依次拜过,而后便是宝钗和黛玉。
北静王太妃一一受了,又赏了好些东西。待遇见黛玉,她只觉眼前一亮,道:“好灵气的丫头,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黛玉含笑,道:“回太妃,小女姓林名黛玉,年十二。”
太妃听了不免觉得可惜,太小了些,否则到是极般配她的儿子,心中一面喜爱不已,一面可惜可叹,拉着她说了好些话,还想将她留到身边来。
不过,想贾母那般疼爱,王太妃倒不好夺人所爱。
贾母见宝钗被冷落,不想叫人觉得她厚此薄彼,因引荐道:“这是我儿媳王氏的外甥女,姓薛,唤做宝钗。宝丫头,走近些给太妃瞧瞧。”
北静王太妃早已知晓薛宝钗的诸事,如今见她也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一想起她那哥哥,原本那一点点的欣赏之意,也被磨干净了。她又不好叫贾母下不来台,只说:“真是个标致的,不知许了亲事不曾。”
宝钗脸上一红,羞涩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小女不敢过问。”
太妃心中微微挑眉,含笑望着她,只觉得此女心机城府旁人不可及。
在座的几位命妇夫人们,自然是知道这薛氏的来历,见她举止娴静,应对自如,可叹好好一个姑娘,偏生有个呆霸王哥哥。
这些夫人们都是人精一般,择妇多半看家中人品,料想大家族培养的女孩儿大多相差无几,能拼的不过是门庭势力。
然则薛家虽是皇商,富甲一方,却也不是文官士大夫之流,不说嫡系毫无建树,竟还出过人命官司,这样的人家,谁敢与他们做亲。
“这么好的姑娘,岂可埋没了,你们大伙儿也帮着多留心,看有合适的人家,不妨就相看了,若能促成一段好姻缘也是你们的福报。”
南安太妃笑着说:“皇商之列,倒也有不少显赫门户,江南的陈家,龙州的赵家,听说各个不错。”
薛宝钗随即脸色微白,因生在商户,在这些夫人们眼里,她就只配许给商户。
江南的陈家,龙州的赵家是什么人家,她哪会不知道,都是不喜读书的纨绔之流,终日与算盘账册为伍,为了那点子银子,可以给王孙贵胄卑躬屈膝。
她才不要过那样的日子,哪怕做不成皇妃,她也要拼个诰命夫人当当,再不愿被人刻上商贾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