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岳修躺在床榻上，这痘症可恨之处就是不能挠破，倘或挠破了就要结痂，将来满脸麻子难看地很。

宫中太医一日一次来请脉，只是开了退热解毒的方子，竟也是束手无策。

乳母若还算尽心，那侍女却懒怠的紧。因她本生的出挑，便生了料峭争春的心思，在尚衣署犯了错，这才被打发到寺庙中照拂九皇子。

眼前这孩子虽是皇子之尊，却还不如一个得宠的宫人过得好，侍女之中拜高踩低本就司空见惯，她又心里不甘，照看人也变得不仔细。

大热天，岳修盖着薄被，唇角有些干裂，口中干涩想喝口茶水。可偏生一个人也没有，乳母不在身边，侍女也跑得没人踪影。

黛玉在山下见一个宫人坐在池边打扮梳洗，又见乳母蹲在小溪边浣洗衣物，想起余氏说他身边就一个乳母和一个侍女，那屋子里只剩那孩子一人了。看着九皇子的模样，她不知怎么想起自己那个夭折的弟弟，当初便是因身子太弱没熬住病痛才没的。

“咱们去那儿看看。”

“不妥吧，那是九殿下。”紫鹃又说：“一会儿王爷知道了，定要数落夫人。”

“我就看一眼，”黛玉想起那日他躲在桌子底下满脸戒备的模样，便有些印象。

那院落朴素干净，一间正房连着左右两间耳房，门口也没个侍从把手，好似入无人之地。她虽觉得有些怪异，但也不及细想，听得屋子里传来茶盏跌碎的动静。

紫鹃一推开门，就见九皇子伏倒在地。他的手指头被碎瓷刺破，染上星星点点刺目的红。

她忙将岳修扶起来，替他盖好薄被。

“紫鹃？”黛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说：“你要避讳。”

“没事，”她笑着说：“从前咱们老太太跟前服侍的，都多少得过这个病，我也一样。”

岳修有些烧糊涂了，呻吟道：“水......”

黛玉揭开桌上的茶壶，伸手一摸却是滚烫的开水，难怪方才他没能喝进口中，恐怕是被烫着了。她还没见过谁家的婆子侍女是这样伺候主子的，何况这好歹还是个皇子，竟被人怠慢到这般地步。

她因见孩子呻吟，便倒了一杯细细吹着，用手一摸觉得好入口了才喂给他。

岳修触到水源，却如大漠之中遇见水井，咕咕地大口喝干。他迷迷糊糊见黛玉的影子，竟红着眼哭了起来，也不知是想念母亲还是怎么，连声唤着娘亲。

“殿下糊涂了，这是我们北静王妃，”紫鹃笑着解释。

乳母一进院子，就见屋子里有人，也不及晾晒衣物匆匆进屋，见是北静王妃和她的侍女，忙拜了拜。

黛玉在圆桌边坐下，端详这素净的乳母，便说：“嬷嬷事多，且不必拜了。我偶然路过，听见杯盏跌碎的动静，这才进来一探究竟，勿扰了殿下静养才好。”

乳母见一地狼藉，哪里能不明白。自他们离宫，一应琐碎杂事都落到她一人身上。那一个又整日搔首弄姿的更是指望不上，王氏满腹委屈无处客诉，今见遇到的是她，哭诉道：“王妃心慈，救救我们殿下罢。”

“嬷嬷起来说话，”黛玉见状只觉她神情悲戚不似虚情假意，便说：“殿下嗣出天子，自然金尊玉贵，尽心侍奉也是我们这些臣子的本分。如今太医可有来瞧瞧。”

“太医日日都来，出来了这些日子，病也不见大好，整日烧着，”嬷嬷说道：“太医只说殿下太小，不敢下猛药，如今不见大好，却也不曾更坏。”

“不曾更坏就有转好的迹象，”黛玉看着九殿下迷迷糊糊的样子，问：“替殿下诊脉的是哪位太医？”

“是太医院张医正。”

黛玉点头，暗暗记下了，却为难道：“既然有医正主理殿下病症，我却不能再插手什么。那些神医一贯云游四海，倘若遇见外头云游的大夫，嬷嬷不必忌讳，倒是可以请他瞧一瞧。”

王氏起初没反应过来，细细品味，不禁喜上眉梢，连连应下。

“按说他是殿下，身边却连个使唤的人也没有，实在也不像样子，只是佛门清净地，倒也不好带太多人近来。嬷嬷实在辛苦，就不必浆洗衣裳了，明日我派人送一箱衣裳来，想来能撑过一月。”黛玉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依稀记得些许，便将那记得起来的事物添上两样。

“王妃大恩大德，小人不敢忘，”王嬷嬷复又拜了拜：“若有机缘，小人定会报答。”

紫鹃见状，忙将她搀起来，“嬷嬷勿要伤心了。”

大雄宝殿内，水溶供奉了长生牌位，明空大师便领着几个入室弟子做法事祈福，水溶正姿跪坐在中央，双手合十，闭目聆听，极是端庄虔诚。

待听得最后一声罄响，他便睁开双目，随一众得道高僧躬身再拜。

佛前供着鲜花果蔬，明空法师已是古稀之年，当年曾也有意点化水溶出家，无奈他命中尘缘太重，也不好叫人母子分离的，故而时常为他传道解惑。

“今次见你，戾气比从前重了许多。”主持添完水，缓缓说道：“这一世罪孽不满，就要继续受轮回的苦，你可明白？”

水溶却不以为意：“做人也没什么不好。”

明空大师叹了一口气：“痴儿，消了业障便能登极乐世界，如何偏偏流连人间花草。你身负天下使命，怎可草率。”他又说：“既如此，局势已开。紫微星式微，恐未必长久，同府星发光，是一山二虎之势，大凶之兆。”

“师傅既说是小王的劫数，那边只能兵来将挡了，”他温和一笑：“我来这人间一趟，难道是来享福的么，倘若真是消尽福报，天地也不容我。”

外头松墨急急赶了近来，附耳几句，听得水溶眉头一皱。

“知道了。”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分笺子，递给明空：“请师傅算一下此人命格，改日我再派人来请安。”

明空大师接了，却也不看，只道：“好自为之。”

黛玉从山上下来，见水溶已在等她，笑道：“我在草庐里多留了一会儿，来晚了。”

水溶见她依旧戴着帷帽，顺阶而下，举止如仙子下凡，便有些失神。想起方才明空大师对他说的话，因问道：“玉儿可觉得一世为人辛苦了些？”

她愣了愣，见他这般略有些神游天外的样子，笑道：“做人不都是历练，辛苦的也不止我一人。”

“倒也不假。”

这一日两人归家已是夜幕降临，爬了一日山，都有些疲惫。黛玉梳洗过就早早歇下，一夜好眠，第二日便写了一封信函托人带去金陵，将旧日一位神医请来都中。

在众人为东宫奔走时，岳修的病便开始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王嬷嬷喜极而泣，每日必然去佛祖面前磕头谢恩，一面心里对黛玉越发尊敬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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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