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如此一闹，家中连年也不曾好生过的。

北静王的丧仪转交内务府操办后，黛玉便被接回贾府中。

贾府中已知晓黛玉的处境，或多或少轻慢起这位姑娘来。

贾母一见她，又是泪如雨下，自觉有愧子孙，道：“我是没脸见你的，养你一场，不想落到这样的地步。南京，有咱们家老房子。那儿虽然清苦一些，到底比这里强，你收拾东西，随我去南京住罢。”

鸳鸯见黛玉颓然丧志，想老太太一生风光，哪里见过这样落魄的时候，晚间便来给黛玉请安说话。

雪雁一面哭，一面收拾东西。

她见到黛玉给水溶绣了一半的帕子，越发替姑娘伤心起来。

“好妹妹，我来找姑娘说一句话。”

鸳鸯来了内室，见黛玉坐在榻上出神，上前便是跪下。

“姐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紫鹃忙去扶她。

“姑娘，老太太已经八十多岁的人，求姑娘看在她老人家半截入土的份上，成全了娘娘罢。”她哭着说了一大车话，倒把紫鹃黛玉说得不明所以。

紫鹃因问：“成全什么，我们怎么听不懂姐姐的话。”

“宫里要把姑娘许给北静王，老太太不肯，这才要带着林姑娘去南京住。山高水远不说，一路颠簸要受多少罪。这两年老太太身上越发不济，只是瞒着不肯说。我不怕跟着老太太去南京，我只怕老太太不得善终，倘或路上生个变故，难道还能让老太太去外头做个孤魂野鬼吗。求姑娘劝劝，发发慈悲，等老太太有了将来，鸳鸯就跟着妙玉师傅出家，日日替姑娘诵经祈福。”

黛玉听了，故而就明白这些日子老太太总是郁郁寡欢的缘由，都是为护着她不惜和众人翻了脸。

她垂眸望着鸳鸯，亲自扶她起身，道：“你别哭，老太太身边有你这样的好丫头，我放心了。你只安心去，我不会跟着老太太去南京，也不会弃贾府于不顾。”

鸳鸯知道黛玉是允了，生怕她做什么傻事，又说：“姑娘，你可千万顾惜自己的。”

“傻丫头，生恩不报，我哪里能寻死呢。”

雪雁和紫鹃只觉得心寒，偌大一个贾府，也只有老太太真心疼她，可以为了姑娘以命相搏。

这贾府，终究是住不下去的。

父亲留给她的，不过几箱典籍，母亲的嫁妆和林家大部分产业都已填了贾府的亏空。好在她当初听了水溶的话，在都中还留一处宅子，并两个庄子，钱庄里还有些银票，若果真有一日无处容身，也能有个去处。

如此过了一月多，转眼到了二月里。

水溶棺木需至朝恩寺停放七七四十九日，由诸僧侣超度诵经，如此还有十几日就要葬入陵寝。

突然变故，少不得打乱不少人的预想，家中有女儿的争先恐后将女儿亲事定下，愈发惴惴不安。

淑妃已然知道皇上不会让妹妹去，便叫家里放心。

这一日雪停了，又难得出了太阳，天气稍稍和暖。

黛玉起了大早，在箱柜中翻出一个锦盒来。

雪雁认得那是什么，想要拦着，劝她：“姑娘好歹想想老太太。”

黛玉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这原是我欠他们的业债，还了也好，养我一场我也得报恩。何况，我早就立誓要为他终身不嫁的，倒也是个好去处。”

说完，她便推开了门，忽如一阵冷风灌进来，冰得刺骨，黛玉却笑：“好痛快，到底自由了。”

如今老太太因病着，家中大小事只须回王夫人去。

趁着老太太病了，她接连定下几件大事，譬如将袭人选做宝玉的侍妾，又打发了几个有年纪的丫鬟出去。

因金钏儿死了，王夫人又把她的双生妹妹接了来，顶上了她姐姐的差事。

只是玉钏儿头一个恨宝玉，最是不肯和他亲近的。

今见黛玉来，便问：“姑娘怎的一早过来了，太太才刚起身。”

黛玉浅笑道：“你去回太太，说我有件大事，要和她商量。”

玉钏儿常听旁人提起黛玉，都说她尊贵小姐脾气，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如今一见，却见她并不是那等趾高气昂的姿态，怪道如此一个仙女似的人物，怎的就成了旁人口中的刻薄女儿。

王夫人料她要来，自是要见。

黛玉在家里住了这些年，依旧没能叫她生出一丝疼爱。

老太太想促成黛玉和宝玉，王夫人心里是一万分不乐意。老太太越是撮合，她便越发抬举宝钗，甚至没少往贵妃跟前递话。

如今可算是人算不如天算，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了僵局。

她做梦都能笑醒，越发胃口都好，更能多吃两碗饭了。

玉钏儿来说黛玉要见她，王夫人便更衣出来相见。

黛玉今日还是一袭素色衣裙，手边还拿了一个锦盒，便说：“想起上次来拜舅母，还是刚进府邸的时候，如今再来，倒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触。”

“你这孩子，你想来随时可来的。”

“玉儿自是不懂规矩的，”黛玉心中冷笑，自是知道她厌恶自己，便也不打算多说，只将锦盒推倒她跟前：“难为娘娘和舅母替玉儿操心婚事，倒也不必忙了，眼下既然有现成的，玉儿应了就是。”

王夫人不想她如此爽快，倒是疑惑是否如外人说的那般，宝玉和她是两情相悦的。

如此分明是自己儿子一厢情愿。

也罢，黛玉反正要走的，她也不愿多想。

“姑娘如此明理，实在是老太太的福气。家里会替你备一份嫁妆，你且放心去就是。”

黛玉冷笑，她哪里还有什么嫁妆，除了老太太的体己，只怕什么都不剩下了，便说：“太太想比着谁的嫁妆出，是我母亲的，还是娘娘的？”

王夫人不想黛玉如此伶俐，一出口都是要害。

她本就打定主意不出什么，左右老太太会给，官中也会给，说这些也是场面话。

真若不给，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贾敏的嫁妆是填的贾家，又不是单填了二房。

“姑娘……”

“我原没指望太太给什么，便不必说那些话添堵，”她又说：“老太太的体己，也请太太不要动什么念头，玉儿告辞。”

外祖母真心待她，黛玉不想她八十岁的人，还要动自己的棺材本。

王夫人气得不轻，抖着手开了锦盒，竟然是黛玉和水溶的婚书，当下消了大半的气，忙将这信物递进宫去。

元春虽然失宠，却又立功，没几日就复了恩宠。

眼见贾府里也赏赐不断，不知道缘故的人，都艳羡贾府风光；知道缘故的人，却在背后啐一口唾弃。

老太太知道黛玉答应了，又知宫里元春复了宠，自然明白，越发愧对外孙女，一连病了几日。

黛玉来贾府时直带了一个老嬷嬷并两个丫头，如今走了也是身无长物，只把林府带来的东西带走。

她忽见那一串鹡鸰香珠，也算得上是水溶的遗物，便也戴在身上，只当做一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