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嬷嬷将库房的钥匙和对牌账册一并交给黛玉,又命几处管事的来回话,叫黛玉认过,才回王太妃处收拾东西。
紫鹃因见黛玉这几日住得舒适,吃得也好,便也没拦着。
姑娘如今大了,能有机会历练也是件大好事,何况太妃如此信任,她自然也要跟着姑娘尽心尽力。
黛玉这一日核销完账册,结果上月的用度,便打算早早歇下。
两人绕过连廊往东厢房走去。
夜色已深,廊边窗格打开,月华铺了一路。映着月色,遥遥望去,就能看见一处掌灯院落。
黛玉知道,那便是王府里主院,水溶平日住的地方。
“这一住就是大半月,竟不曾察觉。”她悠悠道,当初还信誓旦旦说当日回来的,谁知竟留了这许多日子。
“以后,还有更长久的,”紫鹃笑道:“姑娘难道是想回老太太那儿的?”
“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如今这样登堂入室住着,有些不合规矩。好在王爷不在府上,否则到底难以自处。
”
“姑娘想得也忒刻板,不说旁人,只想想姨太太和宝姑娘。二爷都大了,不也已经在贾府住了几年了。旁人也不曾觉得什么,姑娘就是脸皮薄,还总爱多思多虑。”
说着两人对视一笑,算是稍作纾解。
正要进厢房,黛玉和紫鹃忽听得一阵伤心饮泣声,幽怨婉转,呜呜咽咽,听得人心下不忍。
“你去瞧瞧,是哪个丫头哭得这样伤心?”黛玉心下疑惑,吩咐着。
紫鹃应了,带了一个容貌出众的女孩过来。
那女孩儿与别人不同,穿戴比旁人鲜艳些,难得是模样标致,叫人眼前一亮。
“我听见你哭,深更半夜,为什么这么伤心?”黛玉见她跪在地上,两眼熬得通红,想是她有什么委屈难开口,便自己先问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管事嬷嬷手底下的?”
“奴,奴婢翠意……”她擦了擦眼角,又说:“是……是留芳斋里的,王爷的通房。”
黛玉一愣,打量了她一会儿,果然她疑惑的不错,这样好模样,又是这样的穿着打扮,恐怕不是寻常的女使。
她心里难免一痛,世风如此,现如今王爵侯门府的年轻公子,哪一个屋里没人,何况水溶还是一个王爷。
“姑娘且起来吧,我只是客,也不必拜我的。”
翠意自黛玉进府第一日,就四处打听清楚,知道是王太妃中意的人,想将来定是主母无疑,所以特来试探她的深浅。
她也曾想法子去太妃那儿请安,无奈里外有人她不得进去,正想趁此机会表忠心,将来王爷回来她落个贤名,便有机会侍寝,自此能讨了太妃喜欢,日后好抬举做姨娘。
如今见黛玉比她还年轻,眉眼清澈,一副毫无心机的做派,心中暗喜,只当是个好摆布的,便使了法子引她们来。
紫鹃心里后悔,好端端的惹来一个麻烦。
这姑娘是生的好模样,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白日里不曾听见有人哀怨,这会子偏就赶在这儿哭,谁信她是无心的。
“奴婢自知冒犯,还望林姑娘可怜我命如浮萍,本以为有造化服侍王爷一场,以后能有个着落,谁知这几日外头都传不好。王爷一向怜贫惜弱,奴婢卑贱之躯,不敢人前撒野,只好在人后哭一哭,没成想冲撞了林姑娘。”
黛玉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想来平日里也是风情万种,便笑着说:“姐姐不必忙,若是哭一哭王爷能打胜仗,自然府上人日日哀嚎痛哭也不为过,不缺姐姐这点眼泪。”
翠意听了脸色一白,还当公候世家的小姐是个好说话的,不想林黛玉半点余地不留,当场戳破了她的意图,甚至不给她台阶下。
竟不是个好相与的,翠意暗暗想着。一时又觉得没脸,她便收了哭声,安安静静站在一侧。
“这会子还不及哭,旁人听见了,果然王爷没什么也当有什么了,太妃娘娘又只得王爷一子,你哭哭啼啼,岂非有心刺激太妃娘娘。”
翠意听了,忙说不敢,又道:“外头说的跟真的一样,奴婢只是顺道听了一耳朵。”
黛玉又说:“往后谁传这些谣言,你定要如实来回了,我把他们一并捆了给你发落。这群嘴上不积德的,合该打死。依我说,姐姐如今切勿多心,安心守着院子,便是尽忠了。”
翠意不敢不答应,越发小心翼翼,忙福了福身,道:“是,奴婢记下了。”
一顿说辞,说得她自此连眼泪也不敢轻易掉了。
紫鹃嫌翠意不稳重,便说道:“这样的人,将来可怎么好,一看就不是个老实的。姑娘可不能被她柔柔弱弱地模样骗了。”
黛玉想着翠意,却不做声了,忽而觉得自己过于沉溺其中,反倒忽视了一些人一些事。如今桩桩件件拿出来,都叫她有些措手不及。
“且别自乱阵脚,既然诚心托了我,自是太妃有心提点我。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步步来罢。”
太妃第二日听得翠意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笑道:“到底是老太君身边长大的,比旁人强。”
金嬷嬷笑着说:“那是自然,王爷自己相中的,错不了。”
太妃亲捧了供奉等物,诚信祷祝,送三柱清香,便捏着佛珠诵经,暂且不想翠意的事。
王府里的规矩,晨起管事的若有事来回,皆挑在辰时初刻来回,若没有什么事,黛玉只在前厅里略坐坐就回后头去。
虽赶在岁末,越发忙碌起来,但离庄子上的来回话还有些时日。
这几日单有钱庄和米铺来请印的,旁的杂事也没有,左右大事已办妥,底下人也要休整,故而松泛些也无妨。
在正厅东上首枯坐了一会儿,见管事的人散了,黛玉便起身去后头休息。
谁知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春熙郡主来探望老夫人。
这位春熙郡主是皇后娘娘的侄女,一向养尊处优,虽为外戚却得太后青眼,年纪轻轻就得了一个郡主的头衔,满都中名门闺秀里属她最得意。
来人又说甄家二小姐也来了,陪同郡主一块儿,来向老夫人请安。
黛玉听了,只说:“知道了,从前怎么相待的,如今一样就是。”
紫鹃听得一时来了两位都中千金,觉得突然。
甄家二小姐已过了及笄,家中已在替她张罗婚事,去年她就听贞嫔娘娘和皇后谈起她和北静王,仿佛有意许给水溶。
“一来来两位,王爷真是好福气。”
紫鹃听出黛玉言辞间颇有些郁郁不快,只得劝她:“王爷生的丰神俊逸,都中多少女孩仰慕,也不是稀罕事。如今这二位打上门来,姑娘还有闲心吃醋呢,太妃把王府都交给姑娘了,姑娘怕什么。这会子就该大大方方去请了进来,也叫他们见识见识大家闺秀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