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沂宿只觉得这心跳声格外聒噪,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般脱口而出。抬眼看时,与他碰在一起的人像是遇到了浑水猛兽了一般,鸦羽一般的黑睫眨了眨。
北沂宿这才发现南砚的睫毛挺长的,藏在其中的浅棕色瞳眸像是渡上了一层光晕。
南砚看了一眼北沂宿,低低地喊了一声,“……师兄。”
北沂宿正要像往常一般讽刺一两句,望进那双有些慌乱的瞳眸,喉结一滚,又突然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那个人在慌乱什么?
北沂宿回过神来的时候,南砚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了一个黑色的身影。蒋辛离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一双灵动的美眸直直盯着那个女生,很快与抱着蓝色妖姬轻轻啜泣的女孩凑到了一起,靠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
北沂宿见此地只余下他一人,便抬脚快步离开了。回到了久违的寝室,又发觉寝室了多了一个人的行李。
抬头又与一双**的眉眼对上了视线。
……阴魂不散的南砚。
“南砚,你怎么在这里?”北沂宿只觉得他前半生从未这般“讨厌”过一个人,总之就是看他哪哪都不顺眼。
“住寝。”南砚转眸擦了擦额上的水,冷冷地说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交了钱的。”
“我是说钱的问题嘛?这他妈明明是大三的寝室,你一个大一新生,怎么登堂入室……”北沂宿最见不得南砚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他不该是这样的。
“师兄真是好文化,登堂入室可不是这般用的。”
“我他妈是在说登堂入室的问题吗?我说的明明是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也不是这么用的。”
北沂宿越说越激动,那张在平时稍显冷硬的面庞浮上一层薄红,左眼尾下方并排的两颗红痣越发冶艳。对面的南砚却连神情都未曾变过,偶尔抬眸看他一两眼。
北沂宿气恼,一把拽过了南砚,将他抵在墙角,缓缓靠近他,杂乱又温热的气息吐在他颈间,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道:“你、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
“我本以为我们的交情只会止步于高中那三年,哦不,或许只能只有两年。你同我约定在高考一决高下,可惜你食言了……”北沂宿说着说着嗓音突然暗哑起来。他看着被他圈在一方之间的南砚,心房冒出了一股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从前,我只认你这一个对手。”该说到底是遗憾呢,还是愤恨呢。
“后来,我只当你这个对手死了。但是你为什么又要来到这所学校……”
北沂宿是一个很纯粹的人,高中前十几年,他一直处于一个无人超越的旷野中,他孤独,也高傲。鹤立鸡群的站在象牙塔之上,身后无人支撑,身前是一望无际的茫然与未知。
一直到他遇到了这个让他咬牙切齿,但心甘情愿居于之下的人,他像是在茫无涯际的小舟漂泊的摆渡者,终于寻到了一盏灯塔。但是突然有一天,这盏灯塔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尽管被北沂宿围追堵截,南砚却没有丝毫慌乱的情绪,那双没有表情的面庞吐出了两个冷冰冰的字,“适合。”
北沂宿觉得他的身体又出毛病了,不属于他身体的神经在发抖,全身上下的皮肉都在颤抖,泛起密密麻麻的抗拒,仿佛在抵抗着什么。
北沂宿皱眉,不去理会这股陌生的感觉。
“听说你是高考状元。”言外之意就是,明明可以去全国上下最好的学府求学。
但偏偏,就是选了这所学校的一门偏冷门的专业。
“高考状元”四个字一出,南砚才若有若无地抬起了眼睛,望进了北沂宿那双澄澈的眼睛里。
他想从其中看出点什么。但到底,还是未能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南砚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但他除了北沂宿之外,就无法再执着任何东西了。
自从两年前他被他妈妈从学校带走,进了那地狱一般的地方,他就失去了执着的本能。
南砚轻轻抬手,想去触摸被阳光浸润的北沂宿,只是手臂还未曾做出反应,枯朽的心脏却先一步阻止了他。
北沂宿眉头紧紧锁起,又问了一个他想知道的问题,“这两年,你去了哪里?”
两年来惦记的那场约定,终于还是在南砚又一次站在他面前的情况下,慢慢地有些释怀了。何况这人还追来了他的大学,甚至恬不知耻地追到他的专业、他的实验室。说明这人没有忘记与他的约定,北沂宿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尽管身体不听他使唤,仿佛仍旧在压抑着什么,但北沂宿莫名地心情稍稍好了些。
南砚闻言却只是用眸光描绘着北沂宿的面容,嗓子眼儿却如生了老锈的齿轮,尽管想要转动,却仍旧无法拥有一丝一毫的滑动。
北沂宿见南砚只是望着他不说话,有些心绪不宁,烦躁地想去拂起他的唇角。
他总觉得南砚不该是这样的。
从前的南砚尽管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他会笑。被表扬会笑,尝到甜的会笑,看见他也会笑。
虽然淡,但依旧是开心的笑。
北沂宿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强势地塞进南砚的口中,指腹微微触及他柔软的唇,留下了些许灼烫的温热。
怔愣之余,北沂宿退后几步,昂起下巴道,“不想说就算了。”
总之是回来了,灯又亮起来了。总有一天,他会抵达彼岸,来到最靠近灯塔的位置。甚至于,越过灯塔,驶起小舟通往更遥远的海口。
南砚轻咬巧克力,朗姆酒的芳香瞬间溢满了口腔。南砚有些舍不得去用舌尖触碰这甜甜的流心。
许久未曾尝到这甜了。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春天,矜贵的少年踩着掷地有声的皮鞋,嗒嗒嗒地走到他面前,澄澈又亮晶晶的望着他,将手中的巧克力放入他的手心,温柔地道:“小弟弟,你怎么蹲在这里呀,你不开心吗?吃点甜的就不难过了。”
那片是有名的别墅区,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是那天,他的母亲昏睡着一直抓着他的手喊着父亲的名字,但是他的父亲却住在别人家里。他只能按照母亲的要求来到这里,求那个男人去见一见他的妈妈。妈妈说若是见不到那个男人,她会死的。于是八岁的他闯入了这片不属于他的领地。
后来他就见到了这天上月。
干净又皎洁的世家小公子。
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南砚从记忆中抽离,接起电话就跑了出去。
北沂宿看了一眼神情急切又恐惧的南砚,啧啧称奇。
拿起手机便看到Kevin发了一条讯息过来。
【Eason,I'm coming to Chengdu, and I'm really looking forward to meeting you.】
北沂宿眉间一挑,颇为意外,操作几下就回了讯息过去。似乎是好奇方才南砚的惶遽,北沂宿鬼使神差地沿着南砚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才走没多远,他的手臂上突然出现了一阵被人又抓又掐的疼痛感来。
校门口一处隐蔽的树荫里,南砚怀里靠着一个黑发的女人,身形娇小,低低地啜泣着。
北沂宿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得颇为神奇,他沿着有些昏暗的灯光向南砚的脸上瞧去。
北沂宿觉得南砚此刻的神情似乎很紧绷,没有血色的双唇紧紧咬在一起,仿佛如临大敌。
“砚砚,答应我,你不要变得和他一样好不好,你和他一定是不同的……”女人的神情有些癫狂,分明是一番祈求的话,却说得歇斯底里,切齿拊心。
昏黄的路灯还是太暗了,北沂宿到底是没有看清那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但他听出来了,这个女人陷在了泥泞中,却想扯着南砚也迈入这样的深渊。
“我去找他了,他还是不愿意见我。砚砚,分明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不爱我也就算了,可是他连你都不爱……砚砚,你一定不要变得和他一样……他就是一个恶心的变态……”
南砚只是任由女人说着,然后沉默不语地拦了一辆taxi,然后揽着她离开了。
北沂宿状若无人地从二人面前经过,余光中看到南砚突然僵直了身子,然后依旧照顾着女人离开了那里。
北沂宿上前迎上了方才一直在花坛对岸向他招手的颜谕靖和颜谕珃。
“阿宿,你方才一直呆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额,出来溜达一下。”
颜谕靖瘪嘴笑笑,不理北沂宿言行不一的回答,随手搭上了北沂宿的肩,然后神秘兮兮地道,“你猜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容貌绝美的成熟女人跑来校门口,疯狂地叫‘砚砚’,然后南砚就来了。”
“我们新来的小师弟,似乎才来第一天就名草有主了。但可惜了……”
“那女人明显就是精神有问题。”
颜谕珃一巴掌拍在颜谕靖的头上,“别随意给别人下定义,说不定人家只是遇到了崩溃的事情呢。谁还能没个崩溃的时刻。”
北沂宿突然开口,“那不是他女朋友。”
颜谕靖傻眼,“人家都抱在一起了,还不是情侣?”
北沂宿笃定地道:“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