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妖异志录 第2章 树妖之乱

今日艳阳高照，天气正好，两位身穿黑底蓝纹制服的差役正抱着一摞告示在**坊四处张贴着。

这会儿正是大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两人的黑制服又吸热，很快他们就扛不住了。

“老王，我真是贴不动了，你也歇歇吧。嗨呀，这五百多张贴到什么时候啊？”其中一个怨声载道起来，他不由分说的拉过同伴，拖到一处无人的阴凉巷口靠墙坐了下来。

另一个听同伴靠着他坐下，伸出一只脚踹了他，抱怨道：“这会儿知道喊累了，昨天要不是你大意放跑那树妖，大人会罚咱俩来贴告示么？快起来，赶紧贴完**坊还要去郁青路呢！”

就算被踹了，坐着的那个差役也丝毫不打算挪窝，他从口袋里掏出半片糖叶子嚼起来，顺着巷口朝外望了望，确定没人盯着他们才念叨起来：“你说这家伙也真邪门。咱们蹲了几天，昨儿好不容易抓到一点马脚，一转头的功夫就没了，连妖气都感觉不到！都说得秘密办案，不能在春祭的节骨眼上引起恐慌，结果呢？还是瞒不住，要全城戒严了。”

他拍了一下同伴的小腿，又问，“老王你说，如果这案子破不掉，衡妖司是不是得解散了？我可听说上头对这事重视的很，狄大人一早进宫八成是去挨骂的。”

被称作老王的差役百无聊赖的搅拌着桶里的浆糊，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小子，狄大人挨完骂回来不就该骂咱们了吗！你可别又撞火炮口上！再说，衡妖司的工作都是为了能维护大陵的稳定，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就你天天摸鱼怠工还想着解散，心思真多。”

“我就随口一说嘛，怎么还上起价值了？死样样。”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口中嚼剩下的叶渣随意的吐在地上，又用脚踩了踩，尽显一个没素质人的基本素养。“我没你那种觉悟，就想混点俸银，休想感动我。”

老王对他这种生活作风也是见怪不怪了，最初他还会教育这人几句，后来渐渐也懒得管了，这次他也默不作声的继续搅弄着浆糊桶。

“老王，我觉得好奇怪。”

“老年，我一向觉得你好奇怪。”老王诚挚的说。

“我是说……有时我觉得战争好像还没结束，我还是那个军营里的小兵，等着迟早会响起的战鼓。可每次看着繁华热闹的街道，又记起早就是和平年代了。”

老王看了看身边的人，叹了口气道：“7年了。”

“所有人都说不打了，但咱们不是还在……”他翻看着怀中抱着的告示，告示中清楚的写着（为照顾人民群众还贴心的标上了注音）从今天开始将实施全面宵禁，直到衡妖司将流窜进京的树妖逮捕归案。

他感到昨晚被那树妖重击的手臂还隐隐作痛，但这还算是幸运的，他们另一个兄弟差半口气就躺进棺材了。

“会结束的。”老王宽慰道。

“你说的是贴告示还是杀人案？”

“呵呵，你觉得呢？”老王冷哼一声，把剩下的告示一股脑塞到老年怀里。

老年哭丧个脸，抱着告示和老王肩并肩朝前方走去，狠狠叹了口气。

这是楚凝今年第一百零三次想要辞职。

师父，徒儿无能，这工作真的干不下去了啊！我好怕啊！

就自己这种人生的梦想止步于三菜一汤的典型废物，是怎么能考上公务员给朝廷打工的呢？

顶要命的是他本以为自己就是蹭个编制混吃等死，可师父似乎将很多不切实际的期待寄托在了他身上，握着他的手说：“徒弟你是能成事的，美玉万不可蒙尘，真金还需火炼，所以师父动用了一些不可言说的关系把你从闲散部门调进了衡妖司。”

衡妖司可不是一般地方，七年前人族由大陵牵头，妖族由通天树海为首，两族签订了停战协议，断断续续持续了好几百年的战争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许多军队都因协议要求而撤制，两族放下兵戈，转而开始了贸易往来，但又因此生出很多隐患来。

协议是签了，对方会不会真的遵守？又会不会存在有心之人再生祸端挑起战事？况且协议是国与国之间签署，两族积怨已久，民间的矛盾也不断发生，于是，一面为了平衡种族间的矛盾，一面又为了监管并稳定战后混乱国内的局势，朝廷建立了衡妖司。

在目前，衡妖司是大陵唯一拥有对异族和灵术师执法权的机构，可以说是朝廷的重要部门，责任重大。

他哭丧着脸问哪个司呀？

大陵共有四个衡妖司，人称四方衡妖司，分管大陵十三州府，分别为：饕餮、嘲风、囚牛和麒麟。其中以饕餮和嘲风最为重要，这二司总部就坐落在大陵首都长平城，上京城归属嘲风司，下京城归属饕餮司。

师父笑了，说饕餮司！

楚凝：听我说谢谢你，师父你是真牛逼，这地都能给我塞进去。

根据楚凝长久听到的传闻，饕餮司的特色就是作风过于硬派，提司一半都是前线玩命退下来的老兵，去公共澡堂洗澡时身上疤少于六条的通通被当娘炮。他斜眼撇了下镜中那刚过一米六又瘦又小的自己，已然开始展望将被职场霸凌的美好未来。

毕竟是养了他整十二年的师父，还是心疼弟子的，师父温柔的拍了拍楚凝的小脸，笑着说：“你莫怕，我叶轻舟这些年在朝中也不是白混的，怎会没有人脉，还能叫你被人欺负了？我都打点好了，那狄釉可是保证过会好好锤炼你的！”

楚凝更想哭了，饕餮司让人望而生畏不仅是因为那过分凶残的作风，还因顶头上司名声特臭，他都不知道自家师父是怎么搭上这位祖宗的。

狄釉其人在市井传闻中不属于良臣也称不上大奸，而是被单独划入七岁以下小孩睡前恐怖故事经典角色阵营，关于他的传说事迹包括但不限于毒死了先帝、在尸山里刨出政敌又亲手凌迟一遍、把已故太后全家搞到满门抄斩等，且他一手发明的十八道酷刑已经被刑部归纳成册，成为刑讯部门入职培训指定教材，百姓都亲切的唤他为活阎王。

太好了，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真是太好了，师父您是等不及要送徒儿走了吗。

入职后楚凝果不其然得到了特殊照顾，狄大人向他师父的承诺是真心实意的，刚入职两个月他就被塞了好几个重要案子，也是做的磕磕绊绊，挨了好几次骂，每当狄釉用那双泛着寒光的眼睛盯着他时，他都觉得那些传言十句得有七句真，没亲手砍过千八百人大概是练不出这种眼神的。

也不知师父到底动用了多不可言说的关系，自己都这样了，狄大人还没有开除他，甚至让他来负责这次的树妖案。

楚凝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就站在狄釉的书房门口，感觉耗光了一生的勇气才控制住打颤的双腿。

杀人事件的消息应该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了，截止今日，已有四人受害，人均死状凄惨。凶手用极强的力道捅穿了他们的内脏，又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把数个脏器都撕碎后塞回了肚子，这样的尸体被运到官府后就连几位经验老道的仵作都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最开始这一案件被视作针对官员的连环谋杀，由六扇门接管。因担心案件风波会影响下月的春祭，经过短暂的商议后，此案暂时被按下不公之于众。但第二天验尸结果出来后得出了新的结论——这是一起妖族杀人事件。被撕裂的脏器中找到了妖力的残留，且过于残暴的手法似乎包含着一种恨意，一种浓郁的恨意。

这起案件被迅速的移交至饕餮司继续进行调查。

妖族潜入首都杀人这一事件一在朝廷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有人说是又要打仗了，也有些声音说这是衡妖司办事不力，敌人都潜入家门口杀人了。更有甚者指出这是圣上失德的体现。楚凝虽然只是个没啥理想的基层打工仔，但也明白这都是有心之人想利用这事做文章，争权夺势，宫廷斗争，哪个朝代都不是新鲜事。

他知道朝廷里有不少人做梦都盼着这晦气的活阎罗滚蛋，树妖杀人案简直是送上门的黑锅！想也知道皇上的案桌上参狄大人的折子已经堆得和小山似的了。今儿一早狄大人就进了宫面圣，刚刚才回来，想必也是窝了一肚子火，而自己得等着这个当口来汇报围剿失败树妖又跑了的好消息。

师父啊师父，徒弟不肖，如果今天被弄死了，您的养育之恩我来世再报！

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站在了狄大人书房门口，轻轻的敲了三下——因为控制不住颤抖，故采取了用左手握住右手，右手再敲门的方式。

“进来。”门内传来狄釉的声音。

楚凝忐忑的推开门踏入书房，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全天下的阳光也躲着这位大人，书房内比屋外冷许多，唯一还散发着热气的东西就是桌旁小炭盆里温着的茶水。

狄釉仍穿着朝服，被满桌堆成小型城墙般的卷宗案牍淹没，天生黑白两色的头发在一片书海中醒目的很。他也不抬头看楚凝，只是迅速的翻动着这些案卷，对其中一些还提笔做了批注。见他不理自己，楚凝更是感到紧张。

“有什么新进展？”狄釉问道。比起愠怒声音中更易察觉到的是倦怠和沙哑，想必在宫里没少和那些大官打口水仗。

楚凝一点也不想成为狄釉压力的一部分，但事实是他已经是了。他忐忑的将昨夜至今天发生的事陈述出来：“昨夜午时我们的一队人已经将树妖围堵起来，可……提司们一时疏忽让他钻了空子……”

“没有追击吗？”

楚凝的额头已布满冷汗，不光是因为恐惧于上司的威严，还有对行动失败的愧疚：“追丢了……他消失后，一点妖力都寻不到……就像是从未存在过，因为太过诡异我们都没反应过来……”

他越说声音越小，狄釉终于从那堆案牍中抬起了头望着他，狄釉有一双的蓝灰色眼睛，这双并不明艳的双眼如果属于旁人或许会显得温柔可亲，可不知怎的，当狄釉望着你的时候，你总会觉得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升腾起来，像是被正被一柄锋利的刀抵着喉咙。

楚凝低下头不敢看他，书房的温度似乎又降低了。

“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楚凝扑通一声跪在书桌前。

“昨晚只有你一个人参与行动了？”狄釉问道。

“并……并不是，但属下有不可推卸的……”

“你什么时候入司的？”

没想到狄釉会问这个，楚凝感到很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刚两个月。”

“两个月的新人，应有前辈带你，行动中也不缺有经验的提司，怎么轮到你来检讨认错？”狄釉皱起了眉头，语气比起楚凝刚进门时显得快了不少。“昨晚应该是谁领头？”

楚凝依旧低着跪着，不敢说话。

“说话！”

“是……是杨司丞……”他像只被突然惊吓的兔子，猛的一缩，下意识脱口而出。

“这狗杂种，尽会抓小孩顶事。”狄釉暗骂一声，随后又厉声训斥楚凝道，“行了，也别在这跪着了，什么狗屁道歉的话留着一切都结束了再去亡者坟前说，同本官认罪有何用！尊师就是这般教你的？”

“是……大人，属下不会再犯错。”楚凝像是半梦半醒中被打了个激灵，身子微微的一颤。

“等下把杨肃给我喊来，劝也好绑也好你自己想办法。”狄釉揉了揉太阳穴，满脸写着愤怒和无奈。

“是，是。” 楚凝正准备退下，忽然，狄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先别走。今天进宫遇见了你师父，春祭没你帮忙炼器司那都手忙脚乱的，她拽着本官抱怨了许久。等这个案子结了你进宫去见见她吧。”

楚凝愣了愣神，呆呆的望着狄釉，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狄釉看他愣在那也不动弹，刚刚有些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是！”眼看上司一瞬间的温情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站着的还是熟悉的活阎罗。楚凝连滚带爬的赶紧溜出书房，不曾想冲出来的着急，与一位端着东西正要进来的人迎面相撞！

被撞的人倒是没什么事，楚凝则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楚提司走路得仔细些。”

一只手将楚凝扶起，楚凝这才看清撞上的人，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纤瘦青年人，身穿一身宽大的黑衣，头发被包在宽大到有些惹眼的帽子里，他望着楚凝，脸上是温柔的笑意。

“见过罗生先生，唐突了。”楚凝不好意思的拍拍身上的灰，向对方行礼。

楚凝是认得的，这是狄釉身边的侍从罗生。虽说看着年轻，但据说已在狄府当了多年的差，平日照顾着狄大人的生活起居。

他一只手扶起楚凝，另一只手稳稳当当的托着托盘，连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想必是我家少爷交代了要事，楚提司才这样着急，您还是快去吧。”罗生和他家主子的性格简直天差地别，丝毫没有愠怒，始终笑眯眯的。

“那我先走了，罗生先生再见！”

啪叽一声，楚凝又被楼梯绊倒，摔在地上。

罗生依然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都说了走路得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