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澜扫了一眼地面,示意当时就站在这里。
安毅心头一惊,那时他看到了一个影子,很像简澜,可他以为是幻觉,只是忍不住苦笑,只是觉得简澜怎么会来婺县怎么会来找他,因而没有来查看。如果他当时来看看,或许……
这时,简澜又说:“第一次,我不确定,但第二次,我觉得你看到我了。”
“第二次什么时候?”安毅有些不可置信,按简澜说的第二次来的时间,他确实看到了一个影子,追过去后什么都没找到。
“在学生餐厅门口,那天你穿着我陪你买的靛蓝色风衣,失魂落魄的,在差点撞到人。”简澜回忆道:“按时间算就是外婆去世半个月之后。”
当时简澜还不明白安毅身上的麻木从何而来,直到跟着安毅去扫墓她才晃然大悟。因为安毅刚刚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啊!
简澜说完,安毅就知道是哪一天,那件风衣是简澜陪他买的,他很珍惜,很少拿出来穿。要是她回来第一年秋天,他就知道是哪一天,那年他只穿了一回。
那时外婆去世了,他最后一个至亲走了,在这世上他最后的牵挂就是简澜,而简澜是他亲手推开的。他太想见简澜了,但这三年让他认清了现实,他和简澜之间隔的天堑啊!
那一回他确实看见了一个影子,很像简澜,追过去后没找到人,他以为又是幻觉。
但这是幻觉又给了他新的希望。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但他可以挽回些什么,这世上还有简澜,而他只剩下简澜了。就算简澜不肯再接受他,他也没有失去么。
也是这一天,安毅下定决心回到那个他讨厌却有简澜的莹城。
研究过莹城所有学校的招聘信息,安毅苦笑着走上多年前简澜要他陪着走上的读研之路。
在职考研很累,夜深人静别人都休息时只有安毅还在伏案学习。白天备课上课,夜里复习看书,身体和心理承受着空前的疲惫,安毅一度崩溃。崩溃之后,摩挲着简澜的照片,想想记忆里那抹娇俏的温暖,他红着眼又再次踏上征程。
天不负他,他最终还是做到了。
安毅将这些娓娓道来,简澜那双清冷的眼睛渐渐睁圆,带着意料之外的惊讶道:“我当时是想来跟你做了断的。你要是肯和盘托出我就既往不咎,你要是死鸭子嘴硬,我就自此罢手,一别两宽。”
她在绝望中等了太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结局,偏偏那时候老邦菜们给她施加不少压力,几乎要将她称斤论两卖了联姻。而她的爸爸抄着手,冷眼看着她在挣扎,她快坚持不下去了。
她想逃出窒息一般的莹城,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索性来婺县见见安毅。倘若安毅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也该彻底放弃,考虑未来。
安毅:“你为什么又没出现?”
“看到你那样子,我又不想了断了。我们就这样一起沉湎吧!”其实是心疼了,那时的安毅瘦成一把骨头,眼睛也失了往日的神彩,整个人像行尸走肉一样,看了就让她揪心。
那时安毅的沉寂像是世上再也没有可以留恋的东西,无悲无喜。简澜就不想去谈了。
彼时的她已经了解到安毅温和之下藏着的自卑、礼貌之后隐匿的厌世。落迫之时,安毅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了。她一旦那时候出现在安毅面前,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别的可能。
一瞬间,简澜忽然就不想了断,只觉得如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安毅也跟她一样痛苦,是不是可以认为他们还是在一起的。他既然还在过去,她就不想只身独往未来。
她和安毅的距离不止是三年的时间,还有两个阶级和两个人对家庭和婚姻观念上的差异。这些都不是彼时的他们能解决的问题,就算他们和好,世俗的观念和现实也会将他们分开。
乡村教师和集团千金的故事,属于童话,但现实不是不童话。
既然如此,她索性不必着急。
这是两年留学加上一年工作带给简澜的成长。如果没有这些经历,简澜不会考虑长远。她喜欢安毅他们就要在一起,至于在一起以后的事,她不会考虑。她就是那个娇蛮的小公主。
但是三年之后的简澜会考虑,她已经意识到了不解决这些,他们必然会走上兰因絮果的离散之路。
所以,在安毅似乎感觉到她的存在时,她头也不回的跑掉,藏起来,看着安毅追出来,没找到她,再厌厌的回去。
只是不成想,这一次于心不忍偷偷窥探居然给他们带来转机。
关于这些想法,简澜也没有隐瞒,她讨厌被隐瞒,所以如非必要,她也不瞒安毅。这是两个人自和好之后的共识。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遵循这条共识。
安毅听完也表示认同:“如果那时你出现了,我还是会什么都不会说,甚至还会激怒你,逼你离开。那个时候,我还想不明白,会选择一个人面对。”
他太清楚当时自己的状况了,他思念简澜,想见简澜,也怕见简澜。所以,他追出去了,没见到人,也能很快就接受了这是幻觉的认知,他心底也期待着简澜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安毅。
时光会改变一个人,被改变的他,才适合简澜。时机真的很重要,如果是那时候选择他们相逢,现在他们肯定是另一番光景。
“所以我没出现,我聪明吧!”简澜调皮的眨眨眼。
哭笑不得的安毅无奈哄孩子:“澜澜最聪明了。”
她总有这种魔力,每每感动到他要落泪,总能冒出一句话立刻改变画风,让他的情绪瞬间变成哭笑不得。仿佛只要有简澜在他身边,多少困难都能被他们笑着踩在脚下。
想了想,安毅偏头又问:“你瞒我的就是这些?”
摊牌那天,安毅问过简澜还有没有瞒他的事,简澜说有但不想说。因为她生气安毅瞒她,她一向恩怨分明,也要瞒安毅几年。
现在看来,简澜瞒他的事情很有可能这些。
简澜点点头,故做神秘道:“是这些又不完全是,剩下的你自己猜吧!”
安毅:……
那就是还有别的,也在婺县,而且不难发现。她还不会主动提起,要他自己找。
回去的时候雨停了,蓝天白云空气清新,远处偶尔还传来一声鸟鸣。简澜一路上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看看,心情很好。
安毅一路都在想简澜瞒他的剩下的事,几次套话,都被她笑着拒绝。安毅也不恼,索性仔细回忆那两年发生的事儿。
简澜说过,她来过两回。
想想简澜来的时间,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再想想简澜可能会来的地方,除了学校她还能去哪里?
他家?
可看她第一次去他家的样子不像是来过。
还有什么是他忽略的?
……
进村时,安毅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闪而过,没看清。
安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树,树干很粗大,是浅灰褐色的,上面凹凸不平,有些粗糙。
枝头挂满金色的果实,叶子一半翠绿一半姜黄,豆角形果实一半深绿一半焦黄。一阵风吹过,叶子左摆右摇,金黄的叶子似蝶一样翩跹坠落泥地,等待来年化做春泥。只剩枝头果实一簇一簇实在可爱。
简澜在树下绕来绕去,这两天她也发现了,这叶子日落而合,日出而开,树叶看上去既像含羞的小草又像小小的锯齿。她打量一会儿,连鞋子沾了泥都没意识到。
“你在做什么?快来喝姜茶。”安毅端着杯红糖姜茶出来时正看到简澜绕树。下雨了,他担心简澜受凉,特意煮了红糖姜茶给她。
树和安毅,简澜当然选安毅。
喝了一口姜茶,简澜一指树:“这是什么树?叶子好奇怪,日出舒展,日落闭合,跟含羞草一样。是含羞草树吗?”
“这是合欢,”安毅宠溺道:“’合欢蠲忿,萱草忘忧’的合欢,夏天会开花,跟粉色的绒线团子很像,特别好看。”
简澜很有兴趣道:“以后暑假你带我来看。”
除了答应,安毅没想过别的选择。有她在身边,去哪里待着都好。
傍晚,安毅要做晚饭,特意将简澜赶出厨房。
所谓厨房杀手:第一,她做出来的东西是生化武器;第二,她用过的厨房是战后战场。目前安毅没有重建厨房的想法,自然不能放任简澜留下。
简澜原本是要给安毅帮忙的,没想到安毅嫌弃她,她还不乐意了,哼了一声说要去找齐婶和梅梅玩儿。
这两天简澜经常去齐家,和齐家人很熟,安毅很放心,除了叮嘱一句“别欺负齐飞”剩下的随她去了。
齐家和安家离的不远,几步路的功夫而已,但这几步路上也不缺闲话。
小人这种生物不管在哪里都不缺。落迫时他们要嘲笑,发达时他们说酸话,坏事他们要搅和搅和,好事他们也要搅和搅和。要是问起来,他们还会无辜脸“我不知道啊”,或者理直气壮“我是为你好”。
简澜没走两步,就遇到了“为她好”的好心人。
从前安毅家里穷,又有父母的事儿在前,别人提起他多是鄙夷。后来安毅上大学,那些人又要说“去了首都也是私生子”。再后来安毅做了老师,那些人又换了说法“哪个姑娘会跟他个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