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横滨,审判日。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雾岛栗月就被纪德铐到了一旁柜子的环形把手上。
他们都明白,那是织田作到来的信号。
柜子并不高,位于大厅一侧墙边,当手铐一端与之相连后,人便无法再站直了。
虽然意外,却并没反抗这种[为了确保他无法造成干扰]而采取的限制措施,雾岛栗月从善如流,蹲在柜子边,等待着。
即使不用异能力,随枪声越发密集,他也能轻易想象出,织田作穿行于密林,而MIMIC士兵接连倒下的情景。
良久,或者片刻,谁知道呢?
总之,清理掉别馆周围的士兵后,织田作之助终于到达了这里,见到纪德,也看见了纪德身后,像小狗一样被铐在一边的雾岛栗月。
“栗月?”青年惊讶又迟疑,明明身处四面受敌的战场,明知危险敌人就近在咫尺...却就这样轻易转移了注意:“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隔了那么远,对方眼中的焦急仍明晃晃得让人畏惧。
还真是神经大条,这种时候,不应该对他的出现而感到怀疑吗?
雾岛栗月腹诽着。
“哈哈..哈,作之助,你担心他?”看着他们的表现,纪德大笑起来。
像陡然发现了什么无比荒谬的事,男人叹息拉长了慢声:“要知道——,这个小鬼,可正是引你来此,陷你于此境的罪魁祸首啊。”
“够了,纪德,放他离开,由我来对付你。”织田作之助干脆道,他大步走向雾岛栗月,打算先解开少年身上的束缚。
然而,再一次的无视无疑激怒了幽灵司令官。
屡被忽略,纪德冷下脸来。
与此同时,通过异能力,织田作之助预测到,为了阻止他,对方朝着他脚下开了一枪。
预感消失,他猛地后退一步,紧接着,瞬息,子弹尖啸着击穿地面,
“嘭滋!”擦着他的足尖,溅起一串火花。
“不相信吗?”纪德将枪口抬高了几寸,指过来:“那你问问他好了。”威胁之意不言而表。
碍于威胁,织田作之助停下脚步:“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问。”
说着,再次看向雾岛栗月,用眼神以示安抚。
*
那是在安慰谁?
自以为是的大人,完全没有搞清楚现状啊。
一边想,雾岛栗月一边在身后用特制袖扣戳着手铐锁孔。
他逼迫自己抬起眼来,不动声色,
目光却不由定住,受伤了吗?
织田作身上的伤口...手腕上像是子弹的擦伤,行动间身躯倾斜,是伤到了腿吗?
为什么抿唇,是在忍着痛?
还有...看过来时,不变的温和与信赖,
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子想要逃开的念头,他移开目光,垂下了头。
*
动作一顿,织田作之助敛了神色,“孩子们在哪?”他转向纪德,面无表情问到。
纪德愣了一下,继而像是猜到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哈,杀了我,你自然能够知道。”
下一秒,织田作之助开枪了。
几乎就在同时,窗外枪声如骤雨急至,炮火相撞响如闷雷,夹杂金属刺耳的音鸣,
狂欢开场,从城区赶回的MIMIC与埋伏在外的黑手党相遇了。
只一息光线便彻底晦暗,硝烟迸溅,莽莽压来,
而遵循这[时机到达]的信号,雾岛栗月发动了异能力。
——早在等织田作之助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已在纪德体内埋下了足量孢子,
——和迟缓发作的毒药一样,单纯的孢子无法造成任何伤害,自也不会被纪德察觉。
这其实才是他最初原本的计划:由中原中也清空MIMIC的士兵,由他刺杀拥有预知能力的纪德。
然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不仅中也离开了横滨,织田作之助也阴差阳错被牵扯进来...
孢子无声生长,
晦室惊弦,骤然闪现的片段间,纪德看见未来,不由一顿,
血花迸绽,只这一刹迟疑,子弹已接踵而至,射穿他的肩膀,
他却不管不顾,霍然看来,怒目圆睁,声音狠厉:“是你,咳..下毒?”
话音未落,孢子自未来时间线归于现实,飞速生长,白色菌丝密如羊毛、绵绸如泥、在气道中翻涌,填塞一切所及之隙,
呼吸困难,纪德不由佝偻了身躯,怒睁的圆目中,憎恶凝实成刀,化为一种明晃晃的炽烈,刀割刺肉而来,
而其所视之人,
雾岛栗月坦然承认:“抱歉,”
仍维持着半蹲在原地的姿势,难以移动,面露歉意:“港.黑信奉实用主义,而我一向是骗子。”
下一秒,纪德扣动了扳机,朝着雾岛栗月。
“嘭.嘭!——”
接连两声骤然枪响,
遽然涌起的死亡,如黑光,不分先后吞没了他们,
待硝烟缓缓褪.去后,一具躯体躺在地上,
是纪德,
子弹穿过了他的喉颈,鲜血如泉,一如流逝的生命,汩汩自干瘪壳内涌出,
“作之助...”纪德直挺挺倒在地上,不甘、将尽、病痛、盘绕在那儿,蚕食,烧焚,无力回环,
千分之一秒的瞬间,他预见了自己中枪的未来,也同样,预见自己死于窒息,于是,作出选择,死在承认之人手下。
他身前,织田作之助维持着开枪的姿势,一动不动,
另一边,
鲜血顺着袖管滴落,雾岛栗月慢吞吞爬了起来。
他已提前打开了手铐,所以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避过疾射而至的子弹,只被擦伤了手臂。
窗外枪声还在继续,如一种持续的底噪嗡鸣,
火光映入少年幽绿眸中,他站起来,走到纪德面前,俯望对方失去神采而扩散的瞳孔,对视,
那其中,——满是不甘与怒火,像还在竭力追寻杀死他的人,
像如愿以偿,却仍愤怒着,如被火燎过的明黄色瞳仁,盛着焦油,静静嵌在那儿,暴戾,焦躁,还未熄灭,仍燃烧着,
射出最后盛宴的残烬,从残暴的火光之上,漫过灰天,
静静的,
一切再次安静下来,
空气铺满残羹冷炙,令人恶心,像一座宿醉的坟墓,
“等等,别死,孩子们在哪?”织田作之助忽然反应过来,扑上前,抓住纪德的衣襟,摇晃:“别死,别死,孩子们在哪?...”沾了满手的血污。
怔了怔,雾岛栗月跟着蹲下,伸手合上了纪德的眼:“放开吧,他已经死了。”
“那,栗月,”虽叫了他的名字,但,织田作凝视地上的尸体,没有看他:“告诉我,他们在哪?”
仿佛风暴前的深海,平静而压抑,却固执地不肯偏过头来。
雾岛栗月抖了一下,准备好的说辞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说什么呢?
一切早已安排好,一切都只是闹剧?
抑或,
没关系,孩子们都很安全?
他问自己,难道对方真不曾想过关于[咖喱店的地址是怎么暴露的]这个问题?
而现在,答案显而易见了。
“在...”他努力想要说出口,话音却被另一道人声所覆盖。
“织田作,”太宰治大步走进来,带着疲惫的倦色:“孩子们没事,就在外面。”
雾岛栗月看见,红发青年终是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飞奔向了门外。
*
织田作之助离开了。
阴霾天光穿过敞开的大门,斜斜照进来,太宰治的影子在门边拉得很长,一路延伸到他眼前。
雾岛栗月半跪在纪德冰冷的尸体前,不知为何,没能立刻站起身来。
像是吸满粘液的海绵堵住肺腑,胸腔饱胀彰显着存在感,——那是一种预感。
它让他近乎惶然地,思绪断裂,不知所措,却不明缘由。
长久的寂静里,太宰治终于走近。
一步一步,被仔细上油打磨过的黑色皮鞋踩在光滑地板上,发出了某种像是击锤相撞般的清脆足音。
急促又缓慢,连时间感知都变得朦胧,
无限拉长的瞬间里,他听见了风声。
虚幻的风声,与一些同样虚幻的、如泡沫般的虚影藏在余光看不见的阴影里,——连环械构中,金属小球一个个落下...天穹倾颓,巨石如纸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而它们还想要占据更多。
脚步声停在了面前。
然后,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光凝成了白霜,地板却不足以映出对方的神情。
很多时候,雾岛栗月站在太宰治面前,感觉对方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
他以为对方已看穿他的布局,以为对方会质问为何隐瞒。
他等待着,——那一切。
只是等待而已,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忍受的,就像喝下一杯苦涩的药剂,被小刀划一道口子...那样,
苦涩与疼痛,若非不能感知,或许他早已麻木。
仅此...而已,
但当那目光落到他身上...对方注视着他,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惊恐。
如高悬于空,原来,赤.裸与被理解之间,竟是如此之近。
他感到赤.裸。
像被深渊吞噬,——逐步肢解,再一点点堆砌,骨肉分离,在黑暗与火中挣扎着冒出头来,在光中湮灭。
他是灰烬,却妄图直视渊海,太久了,他几乎认为他们平等而和睦,直到此刻,才想起——,
原来...他恐惧着,这个人。
*
滴答滴答...血顺着垂下的指尖滑落,在地上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汇入尸体的血,
注视着少年手臂上未凝的伤口,太宰治用舌尖抵住齿关,发出了[啧]的一声轻响。
雾岛栗月猛地惊醒了,从那些虚幻的黑色光影中醒来。
他抬起头,看向太宰治。
鸢眸注视着他,一如平常,却是陌生的。
像结冰的黑海,冰下遍布裂隙,在那露出绷带的左眼中,藏着吸光的黑暗。
连肺都绞紧了。
他开始自问自答,为什么,不低下头去?
他几乎感到憎恨,——憎恨自己,为什么,要在此刻抬头。
只要低下头颅,便不必看见...
——那样的眼神,是某种比厌恶更冰冷的失真锋利,是同看五元硬币一样的不屑一顾。
但他依旧固执地抬着头。
视线几乎模糊不清,重重黑影如雾般重叠又分开,拉扯着,凹陷、突出、如同一团被肆意揉弄的面团。
他依旧固执地,对望。
像是不该有的倔强在此时忽生而出,原来,自己竟也会有这种任性到可悲的时候吗?
“太宰先生,我...”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以为自己发出了声音,但冻原的风声盖过了呼吸。
就这样看了他一会儿,太宰治像是终于感到了厌倦:“栗月,你不懂人心。”
如盖棺定论,黑发青年眼眸微垂,说到。
敛于皮下的最后一缕眸光如刀锋,
那双眼睛,鸢色的黑夜,割开他所有虚伪的祈求与无辜,痛快离开。
雾岛栗月还跪在地上,注视着:黑色影子穿过地板,消失在门口。
而后,呼啸的风淹没了他,将他带回从前,过去,或别的随便什么地方,
那些雪、荒原、过敏般的疼痛与寒冷堵在喉咙里,上涌,呕吐不能,填塞所有,
声带不再震颤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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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