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横滨。
雨后,海边空气清新,沙滩闪烁一种奶白的卡布奇诺色,湿漉漉的,
海鸟停歇在礁石边,梳理打湿的羽毛,大海安静地呼吸着。
太阳闪着白光,一片被晒干的巨大礁石群上,雾岛栗月懒洋洋躺在那儿,发呆,或者说打着瞌睡。
放假的最后一天,哪儿也不想去,也不想呆在屋里,便干脆跑来海边晒太阳。
唰啦唰啦,潮声起伏。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了一下,雾岛栗月慢吞吞翻了个身,摸出手机来,
是中原中也:[你跑去哪儿了?]
唔啊,最近暴躁老哥的保护欲似乎又增加了不少,而且对方也在假中...
迷迷糊糊的,他一边想,一边发了个定位过去。
说起来,是因为什么呢,该不会是察觉到,那时候,被他忽悠了吧。
*
树影在后退,还有街灯,迎面而来的长风被重力分流,只有远处的岛屿一动不动,如同一只静卧水面的巨大乌龟。
骑着心爱的机车,中原中也的身影从海岸线上一闪而过,引擎声被甩得老远老远。
他正在找人,找一个大病初愈就没了踪影的小子。
啧,心焦,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啊,明明小时候还很听话。
一边瞥着对方发来的定位,橘发青年一边在心里想。
*
回溯。
将时间倒回几天前,列昂尼德死去的那天,雾岛栗月出门的两个小时前。
见了太宰治后,拿着化验药单,中原中也急匆匆冲进了灰发青年的房间。
一番犹豫后,他终还是采取了最直接的方式,前来问个清楚。
“雾岛栗月,”
检验单和空药瓶被放到桌上,中原中也少有地叫了对方全名:“你知道你的退烧药到底是什么吗?”
然而,问题刚一出口,
惊讶从青年脸上一闪而过,却很快传来了答案:“是为了让负面效果可控。”
“我中了厄运能力者的异能,这些药是为了让[厄运]的负面效果可控,使我不至完全失去行动力。”
见他一脸不解,雾岛栗月又解释了一遍,带着点无奈:“大概就是,唔,不管怎样,发烧总比断手断脚好吧。”
显然,对于药瓶里真正装的是什么,雾岛栗月早已知晓。
而当他问起那个颈上掐痕时,
“哦,那个啊,”
灰发青年摸了摸颈侧,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是为了演戏啦,我和BOSS在演别人嘛。”
之后雾岛栗月就向他解释了港.黑一系列计划和可能存在的各方间谍,复还一脸爽朗地拍拍他肩:“放心吧,中也,我都准备好了。”
倏冷的光线令绿眸轻轻眯起,灰发青年遥望向了窗外:
“这一次,我可不会再输了。”
...
不得不说,虽然将信将疑,但中原中也着实松了好一大口气,
本来.来路上他还在想,
要是撞上森鸥外,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发火。
好在现在看来,至少首领和栗月并没有变成什么[强取豪夺、虐恋情深]之类的奇怪狗血关系。
不过...
想起太宰治对他说的话,他还是问了下去:“那之前呢,太宰那家伙说你一个星期前手上就已经有针孔了。”
不管怎么想,那时候都没可能中厄运异能吧。
另一边,雾岛栗月却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
他就说中也怎么可能想起来偷他的药瓶去检查,原来是被指使了啊。
原来那时候,他和太宰先生在地下车库见面,对方竟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手上的针痕,
嘛,也是,那人一向敏锐,早知道就再小心一点了。
他一边暗自懊恼,一边犹豫怎么跟中也解释这个,
嘶,还真是奇怪,
“之前的话...”纠结一秒,他看向对方,努力维持面上正经:
“因为我的异能力会削减情绪嘛,所以,为了治疗...额,性.功能障碍?”
话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双手胡乱挥舞了两下,出口不觉成了胡言乱语:
“总之就是情.趣啦情.趣,是普通的助.兴.药,而且说起来,森先生的技术还不错?”
呜啊...到底在说什么啊,好怪,真的好怪,
猛地顿住,雾岛栗月连忙闭紧了嘴,
他悄悄偏头打量,却见中也忽一下脸色爆红,
“咳咳,什么....”
像被呛到般猛咳了两声,橘发青年强作镇定。
廾,有点可爱。
趁此机会,雾岛栗月连忙左右而言顾对方:“嗨,至于别的,想也知道啦,肯定是太宰先生为了动摇你才故意说的...”
继而语重心长:“中也,你的甄别能力还有待加强啊。”
太宰治的前科太多,毫不犹豫地,中原中也如醍醐灌顶般相信了:“怪不得,我就知道那家伙没安好心,这见鬼的离间计...”
总之,也不知道到底脑补了什么,被说服了。
待中原中也离开后,某个披着医生皮的无良老板不知从哪儿晃了回来:
“中也君因此对我生气了。”
这么说着,男人的语气却像是调侃,朝他笑得意味深长。
雾岛栗月翻了个白眼。
你看,忽悠之所以称为忽悠,
一如他指出目的,却不言[为了动摇]与[说出真话]并不矛盾,
他与太宰治都说了真话,他的真话是太宰治以言语引导中原中也行动,那太宰治的真话呢?
[雾岛栗月受制于森鸥外]?
嘛,谁知道呢,
*
时间回到现在。
礁石群伫立在海边,边缘陡峭,斜面平坦,侵蚀痕让它们像一块块堆叠的千层蛋糕,在阳光下泛着白。
其中一块蛋糕的顶部,那儿已被晒得温暖了,却还不至于发烫,雾岛栗月躺在上面,无所事事地发着呆。
橘发青年找到他时,所见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哟,中也,”大字人型招了招手,又很快没力气似的放下去。
“你可真让人好找,”嘟囔着,中原中也走过去,在对方身旁坐下,
“嘿嘿,但你会飞嘛,”
四周石林参差起伏,一般人要想找条路甚艰难,但凭重力跃过来却是轻而易举,
于是中原中也.也耸耸肩,跟着一起发起呆来,
海风轻拂,携着清新的湿润,
远处礁石上积了几个水坑,天光清朗,几只小鸟在那儿洗澡,
灰白色的,蹦蹦跳跳、冷不丁跳入水坑、再迅速跃至一旁、猛烈地抖动羽毛...
更远处,涉禽在潮汐线旁觅食,一动不动,或专心致志,它们细长的脚支在湿软的砂土里,迈步显得很优雅。
静静看了一会儿,橘发青年收回目光,将捡来的小石子随手抛了出去,
“所以,你又要去东京了?”
远远的,[啪嗒]一声,石子应声落入海中。
“嗯呗,”
雾岛栗月嗯了一声,避开晃眼的阳光,
然后便没了下文。
回头一看,中原中也不禁无语,
只见那张迷迷糊糊的脸,连眼睛也没有睁开,正打懒似的将头埋在他影子里,昏昏欲睡,
他不由伸出手,
灰发被阳光晒得乱蓬蓬暖烘烘的,令人不禁想起那些跑到管道高处去晒毛的猫咪...额,不对,来找这小子是有事要问才对,
忍住撸猫的冲动,他努力将思绪拉回,
对了,是要问这次的调度安排:
——尽管出差对黑手党甚是平常,但离开横滨去外地常驻却不同,
看森鸥外的意思,雾岛栗月这次调动,显然属于后者。
为什么?
想起之前看过的照片,想起太宰治提及的[森鸥外对情报官的忌惮],以及那些奇奇怪怪的用药理由...
他不由推了推对方,认真起来:“喂,栗月,你和首领究竟是怎么回事?”
雾岛栗月一脸懵逼,
诶?没想到中也居然也会八卦这个,
他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调侃两句,却一头撞进一双天蓝澄澈的眸子里,
对方注视他,无奈、包容、却绝非是在说笑,
[因为担忧,所以想要知道更多],那双眼睛,如此看来,等着他的回答,或不愿回答...
“唔,怎么说呢,就是...”
气氛太过正经,反而说不出口,他挠了挠头,艰难地组织措辞:
“我也知道职场恋爱很不妙啦,但,额,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原因嘛,一不小心就变成这样了。”
“确实是那种关系哦,不过别担心,因为——,”若有所思,雾岛栗月放轻了声音:“为了驯养我,森先生付出了真实的爱意。”
*
随着话音落下,思路愈发清晰,一些原模糊的,亦明晰了因由,
为什么森鸥外会引太宰治入局、并在他去找列昂尼德时,通知太宰治呢?
——大概和坂口安吾一样,是为了多一份保障吧。
免得他一不小心被费佳干掉,
这些人...怎么都觉得他那么菜啊,坂口安吾不看好他就算了,就连自家老板,居然也放着好好的员工不相信,悄咪.咪跑去找外援。
嘛,不过他也一样,
他同样忌惮森鸥外于掌握之道上的偏执,
他也曾为试探,将[完全掌控雾岛栗月]的机会置于对方眼前、令其唾手可得,
——是他告诉对方:[药剂可以制造可控负面效果,消减不幸,避免厄运带来的即死可能。]
并暗中做好了最坏打算:
若对方不惜毁灭也要控制,若对方趁机动用精神类药物,那他就...唔,跳反去找列昂尼德,趁乱扶中也上位?
但对方没有,嗐,在费奥多尔巧夺天工的引导布局下,竟还选择了相信他,
为他留下后路,提供支援,
足够看出其作为合作者的合格。
至于说真实的爱意...
两年前,太宰治的离开、费奥多尔的指责,令他的自我濒绝崩溃,
于是他与森鸥外进行了一场交易:
以宣誓效忠的忠诚,去换取一些[爱、期待...]之类的东西,用来修补自身,塑造躯壳,
而森鸥外交付了真实的爱意,
当然,并非全部,而是百分之五、百分之十...如此于衡量中不断变动的数值,
用以牺牲。
——组织首脑绝不能依情感行事,付出的爱意必将面临牺牲,这是写在条款最前的声明,
对于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是以,当他回来,当他成为[最好],对方才会说[安心],
他要他成为[最好],因为只有最好的,才不必被舍弃,
才,能够被保留。
*
“...也就是说,BOSS必须接受割舍自伤的风险,而我,因为也没什么感情和情绪嘛,反倒成了不受损失的得利者,”
雾岛栗月笑了笑,神色轻松地做了总结。
中原中也却冷不丁发问:“那太宰呢?”
“?”
“你以前不是很黏他吗?因为他的无效化正好可以抑制你的异能力?”
说的是这个啊,
雾岛栗月摸了摸鼻子,嘀咕:“也没有很黏吧,你还不是...”
“哈?谁有啊,”
乍一听这话,像是炸毛般,橘色猫猫的毛立刻就立起来了,超大声:“谁会黏那个青花鱼啊。”
雾岛栗月露出看穿一切的微笑:“嗨嗨,只不过是有点怀念以前搭档的日子——对吧?”
“谁、会、啊!”一字一顿,中原中也用力强调,逮住面前之人就是一顿猛挼,
“我烦死那家伙了,一、点、也、不、怀、念、”
“叽里咕噜嗷呜嗷呜....”
被挼得吐露一串忙音,雾岛栗月连忙开始顺毛:“知道了知道了,是和芥川一样的[讨厌到恨不得杀死对方]嘛,对于中也大人您的心情,在下已经完全了解啦,”
摇晃间,双手合十求饶,还不忘偷偷走个神。
说起来,那天芥川来接他居然没发现太宰治就在船上,要是回去告诉那家伙,哈,该不会被气哭吧...哼哼,
“......”
中原中也没好气地又拍了他一下:“那你的异能力就那样没关系吗?”
“?”
“就是...”
几缕纠结滞于眉梢,将出口的话变了个味儿:“分不清喜欢和讨厌的话,你才总是这样笨笨的吧。”
[什么都感受不到的话,会难受吗?]
闻言下一秒,墨绿眼睛倏地瞪圆了:“我才没有,”
他可是毫无罪恶感干掉了列昂尼德的冷酷策划者啊,才不笨呢。
大声反驳,雾岛栗月却不由先笑起来,带着几分腼腆:“只是和别人有一点不一样吧,”
他并非不知道,他明白那指什么,
曾经,中也会因为关心,一本正经告诉他:
[喜欢和想要的,可以直接说出来,不喜欢的,可以拒绝。]
现在也一样,他的暴躁老哥,总会操心这种连他都忘记了的奇怪小事,但...
他想起那时,“就像中也给我买了橘子汽水,后来...每次买水,下意识就会选到橘子汽水,所以我想,”
“——能够自然地做出选择,就是我的[喜欢]了吧。”
*
骗人。
中原中也静静注视着,想到。
在他面前,——灰发在风中扬起,露出青年光洁的额头,绿眼睛驻在阳光下面,如草色一般柔软。
骗子。
他又想了一遍。
才不是什么也体会不到,才不是从不悲伤。
他一直知道的,这个人,栗月,明明有着和他们一样的情感,会开心,会伤痛,会期待,也会恐惧,却总是假装无知无觉,
就仿佛,只要骗过了自己,就可以骗过所有人。
哈,从小就是这样,
饿了不知道吃饭,受伤了也不吭声,就好像,只要可以毫不在意地微笑,假装什么也无法感知,就真的没有疼痛似的。
胆小鬼、骗子、笨蛋、臭弟弟、简直毫无长进、可恶...
他板着脸,在心里一样一样地数落,
“怎么了?”对方似是不解地歪了歪头,又一脸乖巧地凑过来,一眨眼,就用鼻尖蹭上了他的耳朵根,“放心啦,没关系的,”
像小狗一样,毛绒绒,冰凉凉的。
廾,简直莫名其妙,
搞什么啊,结果就只有撒娇卖乖的技术突飞猛进了是吗?
虽然这么想着,心里那点恼火却忽就这么消没了。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啊,这孩子的教育方针肯定在哪儿出了问题。
他想起了最开始...最开始是什么呢?
只觉得是个怪异的小鬼吧,
苍白、无言、喜欢跟他一起看海...本以为[羊]解散便再无缘相见,不想对方却因他卷入魏尔伦之事,甚至不知怎么就进了港.黑。
明明想要保护对方,却不知不觉欠下太多恩情,再后来...是因为无奈吧。
看似如小动物一般疏离警惕,其实这家伙啊...
稍一熟悉就轻易放下戒心,胡乱地相信他人...他得在港.黑罩着点对方,他是这么想的,
而对方...啧,所以都是狗屁,怎么可能没有情感。
他早知道,一直知道的,栗月拥有和人类一样别无二致乃至更浩瀚的情感,因为,他见过对方的悲伤,很多次,不止一次,而明明,
——早在很多年前,有栖川绘里死去的时候,他在病床上,看见这个人,对方说[是我的错],
那时,他就在心里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要这双眼睛,在微笑的时候流泪。
*
见中原中也皱着眉,雾岛栗月凑过去,用鼻尖蹭了蹭对方脸颊:“放心啦,没关系的,”
他想起之前的之前,他和太宰治在地下停车场见面,他曾说[这是港.黑的事],而非[这是我的事]。
早在那时,他就在暗示了,港.黑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他,因为他知道他不会孤立无援,
至少,中也一定会来救他。
*
[只有最好的,才不必被舍弃,]对应上一章,
[橘子汽水]对应的前情回顾在第四卷第六章,呜啊,时间线拉太长啦(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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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第三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