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横滨。
时间倒回早晨。
一大早,中原中也便出了门,不是去港.黑,却是向市中心而去。
他翘班翘得极其自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近来追查的案件没什么进展,干部的工作又一向来得自由,
只需向下属说声有事,自不会再有人过问他的行踪。
然而,驶过人烟稀少的宽阔大街,看着朝阳初升、于朦胧未醒间铺洒一地鹅黄的美好景象,青年的心情却并不怎么好,
应该说,反倒是十分纠结。
因为,他要见的人是太宰治。
——他曾经的搭档,两年前从港.黑叛逃的前干部,一个只要想起,就如同[看见一千个孔洞齐齐张合般让人寒毛直立]的家伙。
大概是被坑了太多回,他的眼皮从今天一早就开始跳个不停。
但,没办法,即使要冒着可能被怀疑背叛的风险,——对方回来横滨已经有大半年了,听说还加入了一个和港.黑并不友好的竞争单位。
他今天也必须要见这个人一面才行。
呼啸长鸣中,机车停在了街边树下,中原中也翻身下车,一个不起眼的标牌——[XX环境检测所]映入眼帘。
是这里没错吧。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确认着地址。
“哟,中也,这边...”
出人意料的,没有任何幺蛾子,在他低头时,那个许久未见的黑发青年从检测所中走了出来,眉目舒朗,就这么站在玻璃门缘边,
一边跟他打招呼,一边抬手敲了敲玻璃,示意他看过去。
像一株瘦竹,闲隐于檐影晦暗与玻璃倒映的街景中,白色衬衫的衣角在晨风中扬起小小的弧度...
太普通了,寻常得就像一个街边随处可见的年轻人。
中原中也有些怔忪。
才两年不见,这个人怎么忽然就成这样了,居然变得这么正常?
而且,态度还见了鬼的随和???
好怪,这是什么?再看几眼。
在中原中也一脸一言难尽、仿佛生吞了青蛙般的怪异表情中,太宰治噗地一声笑了:“怎么,难道你是抖M吗?不被笑话还不习惯了?”
“那好吧——,”随着声音拉长,那种熟悉的、令人牙痒痒的坏笑再次回到了这人脸上,他摊了摊手:“两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长个啊,小、矮、人、”
“井、井、井井...”
精准被戳中了爆点,中原中也大步走过去:“哈,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瞪了对方两眼,咧嘴笑了:“我只是在考虑,如果你脑子坏掉的话,到底要不要抢救一下。”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出口后,复才觉得,太过熟稔了。
碧蓝眼睛与鸢眸对视片刻,中原中也忽然压了压帽檐,转到正题:“这里没问题吗?”
“嗯,走吧,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用质谱仪检测就可以。”一边说着,太宰治率先大步朝里走去。
*
一个小小的空药瓶被中原中也拿了出来,硅胶瓶盖上被胶带封住了针孔,防止挥发,但瓶壁残余的液体依旧少得可怜。
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接过瓶子,对着灯光照了照:“样本太少了,可能还存在污染,出来的结果不一定准确。”
“先试试吧。”太宰治不甚在意地说。
于是,检测员也没再多说什么,拿着瓶子进去了。
而这也正是中原中也不得不前来的原因。
为了验证一个猜想:
——昨晚,他从雾岛栗月的房间拿到了这个空药瓶,根据瓶身标签,他在网上搜索了药物的名称——赖氨匹林,最普通注射类的退烧药。
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雾岛栗月感冒了,所以森鸥外给其注射了退烧药。
但早在一个星期前,太宰治就联系了他,那时,一番冷嘲热讽后,
[雾岛栗月手上的针孔是怎么回事?]对方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他却从没注意过,——他甚至不知道太宰治什么时候见了雾岛栗月,所以当时他只以为那不过是太宰治突发奇想的玩笑,抑或,为离间港.黑埋下的又一个坑,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昨晚...他回想近来发生的事...最后决心拨通了这个人的联系方式。
——如果靠他自己找渠道的话,必然会惊动港.黑的人,传入森鸥外耳中...
不过,没想到太宰治居然那么快就找到了检测机构,也算是难得靠谱了一回,唔,准确来说,是难得的在一开始就这么靠谱?
高大的行道树落下幽深阴影,遮去了厅前大部分阳光,室内的光线并不分明。
墙角放着两排冷清的椅子,他们谁都没有坐下,就这样安静等着。
“喂,你之前...”空气彻底沉默下去之前,中原中也问出了疑惑:“为什么这么肯定是BOSS做的?”
“不然呢,总不会是雾岛栗月没事儿拿针戳自己玩吧。”靠着墙壁,太宰治心不在焉地反问。
“也有可能...”
话未出口便被中原中也咽了回去。
确实,能作出的猜测其实很少,——若是受伤或疾病...他很确定,一星期前,雾岛栗月活蹦乱跳的,没有任何问题,而若是敌人袭击,也没道理采取这种方式。
说到底,手臂上的针孔,不是出于医治目的就只可能是受制于人,而堂堂黑手党的干部,又能受制于谁呢?
何况,虽然总操心着,他也相信栗月的能力,如果有谁能够完全压制对方的话,除了...他想不到更多了。
*
一次[ICP-MS]测试分析的时间其实很短,抛去离子化配液的过程,只要几分钟就够了。
大部分等待都是因为质谱仪在开机状态下消耗氩气,出于节省消耗的原因,测试站通常会积攒多个样品集中检测,而显然,太宰治已提前解决了这个问题。
很快,工作人员便走了出来,拿着检验单:“是混合制剂,巴比妥钠、麦X酸XX胺、非XX汀、咖.啡.因...”
检测员的语速很快,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仿佛早已对这些东西见怪不怪。
然而话末,看着底部数行标注的[不明],他顿了顿,又才补充:“还有微量色胺类化合物,具体是什么不好说,不过从效用上看,应该是5XXO-DXXT。”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看着满眼化学式,中原中也一头雾水地嘀咕,他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太宰治。
太宰治却只是接过单子,一言不发地朝外走。
直到站在室外,阳光垂落洒下,暖风吹拂,好一会儿,于光的消融中,黑发青年才重新抬起头来。
“啊啊,蛞蝓果然什么都不懂。”
阴郁消减后,只余倦怠。
“简而言之,那根本不是什么退烧药,镇定催眠、致幻止痛...才是真正的功效。”慢悠悠的,他朝跟上来的中原中也说。
“当然,这种个人调配的神经性麻醉剂,更常被用作吐真剂,还有——,催.情。”
“哈...”他倏然笑起来,仿佛在一瞬间,在某种难辨的触底中,忽有了什么值得高兴的发现:“什么啊,这么一看,不论是哪一种,森先生都完全不行嘛。”
他笑得眉眼弯弯,一如翠竹于晨光中抖动嫩叶,在蔑视他人与自伤的扭曲快感中,体会到了极致的快意。
[因为身体很愉悦吧,]
耳畔飘荡的风声像梦的空洞,如果愉悦...
如果愉悦的话,会需要...或愉悦正是拷问所需之伴奏?
而直至这时,中原中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含义。
“你什么意思?”湛蓝的眼眸骤然睁大,他震惊地问到。
“......”太宰治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说什么呢?
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一无所知,——无论是对他,还是雾岛栗月,还是...所有,不曾存在过的任何关系。
巨大的无力感仿佛一下就将他拉了回来,他想要嘲讽出声,但...没有。
有什么立场呢?
于是,只在眨眼间,青年便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仿佛一切都看透,什么都不在意:“怎么,你该不会什么也没有发觉吧?”他懒洋洋的笑着。
中也狐疑地看着他,一把抢过单子,看了起来:“你是不是在驴我,怎么可能?”
然而,想到尾崎红叶提起雾岛栗月时的表情,一时间,他又有点迟疑,就算...也...??...怎么可能??
*
雾岛栗月本以为不过是又一次痛苦的复写,如往常一样,笔锋落下,于他铺平的身体上泼墨挥毫、写下字句。
但,似乎并不一样。
疼痛被另一种感觉所覆盖,当热与疼的界限不再分明,其间夹杂着困倦。
那困倦排山倒海般灌入他的脑子里,思绪被冲散,他在幻梦中看见灯光。
飘忽不定,时暗时明,一如女巫摇曳的舞裙纱摆,在森林的上空,跃动、蜿蜒、游移。
他看见医生于光中低下头来,却无法分辨对方的神情,医生的脸,笼在阴影里,像山的背阴面。
鼻息间满是消毒水的气味,干净清冽,如一汪冻泉,那是男人身上特有的气味,那种干净,让他联想到刀锋。
疼痛与炽热像是发泡的海棉,在呼吸间变得温暖;神经末梢紊乱地蜷缩着,浸泡在温水中,连内脏都生出了知觉...
每一个细胞都各有思虑,每一缕神经都各有考量,而他却在消散...
那时候,为什么要向前走呢?
明明从未渴求生存,亦未追逐过存活,为什么,那时候,他曾沿着冻原行走?
——他曾以为,一定有一条归路,连接生与死,从生向死,通向每一个灵魂的终末。
他曾以为,自己走上的是归途,苍柏为他指路,孤隼呼啸前移,而荒野注视着他,注视他残缺畸形的魂灵在黑暗中走向寂静,走向一种寂灭的安宁,消散。
消散是他的归途。
穿过漫漫长夜与冻结巨浪般的黑色大地,在那些,飘忽不定的光亮中,去往死神的国度,那里,应当有一道门,他会将手放在门闩上,走进去,归于湮灭。
他一直以为那是那样一条路。
走过梦的荒野,醒的罅隙,从生到死,从生者去往归途,他以为那是每一个魂灵的终点。
但,他并没有没有抵达终点。
而是,从重重空间中穿出,回归人间,顺流而下,来到横滨。
于是,很久很久,一直以来,他一直想,笃信自己的一部分、抑或一个真正的魂灵,早已留在了那寂静交叠的层层空间中,搁浅在那黑夜的冻原之上。
走出来的,或许只是一个与红杉、荒草...与苔藓蘑菇...融合了太多的,放逐之物。
*
物质在血液中流淌,随着循环,送往更深处。
移情、与欣快感,在化学规则下改写机体。
雾岛栗月在闪回中看见纷繁碎片,——黎明与黄昏、开枪与睡眠...过往的片段如雪花般纷至沓来,天台的烟头、吵吵闹闹的爱丽丝、绳与机械、刀鞭与糖...还有——,
血肉。
如丝如缕,猩红粘连。
彼时,男人曾握住他的手,去叫他剖开另一具机体,他握着曾剖解他的手术刀。
[你会成为我最好的刀刃...],过去的话语近在耳侧,[最好的],什么才是[最好]?
人们总是需要取舍,舍弃的部分叫做机会成本,那么留下来的,是否就是[最好]?最好的被留下,还是留下就成为了最好?
[成为我最锋利的刀兵,最精密的算脑,最完美的,情人。]
他想要成为[最好]。
很多时候,他总是想象自己是一棵树,努力地生出枝条,长成更美好的样子,如果有一块小小的土地,让他可以停留...
他想起更早以前,他曾让数不尽的人失望,背叛无数期待,而这个人,剖解他,让他于镜中仰望自己的胸腔。
让他感到了,安全。
——皮肉之下,心房与心室,那个垒动血液的器官收缩着,如幼鸟般,发出细弱的嗡鸣...原来,他真的是[人],拥有人心,胸骨下鼓胀着跳动的内容物,原来,他真的走出了荒野的长梦,全须全尾地回来,而非徘徊于梦隙,滞留人世之外。
而现在,再一次的,他被打开,如同翻开的书页,暴露在光照中。
对方的呼吸乱了吗?
他不知道。
他只是记得:这个人、他的医生,有着一双一丝不乱、沉稳的手,利落地杀人,冷静地完成手术,无论做什么,总是很稳、很稳,稳定而坚定,像是永远的衡量、计算、与不露分毫。
他感觉对方的手指滑过皮肤,感觉到了,赤.裸,但光亮已追寻而来,与记忆一起,飘飘洒洒,纷乱如云,如烟如雾,如雪...
太亮了。
[咔嚓],光交织成空洞,太亮了。
但他终将穿越这些,穿过这些光亮、黑暗、与炽热,然后,抵达另一方。
额额,想写多视角又忍不住意识流,就很怪,
码一下时间线啦:
半个月前,栗月去查涉崎田次的案子、接触[倒霉BUFF]、
花了几天:顺着案子和宰一起查到赌场,宰发现月和森的关系,第二天在停车场堵到月,(那时候他们都知道厄运是冲着月来的,所以宰说猫猫惹了一身寄生虫,是说月已经有[厄运]buff了,)同时宰发现月手上的针孔,开始联系中也。
一个星期后:栗月事发,被森鸥外揍了,
软禁两天:(期间因为厄运buff,所以一直发烧,晕眩...)镜花和中也来看他,中也偷了他的药瓶,乱步吐槽他动作慢,当晚,做梦梦到研究所,
现在是第二天早上,森鸥外来给他打[退烧药],月精神恍惚,开始分不清梦与幻觉(做梦是从研究所醒来,幻觉是接着走出森林),同一时间,中也去找宰,宰开始调查。
越写越怪,总之慎看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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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