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横滨。
午后黄昏的训练场,空旷而安静。
只有两个少年,——说是少年,却也快要可以被称作青年了。
两年来,少年们的身量都长高了许多,就像两株细细楞楞的翠竹,同立一隅,彼此攀比着,也不顾有无足够的营养,就这样迅速争相拔高了,变得高挑而精瘦。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来,然后站定。
“准备好了吗?芥川君,”将外套搭在一旁,甩着手中细长的跳刀,灰发少年笑眯眯问到。
“啰嗦。”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芥川龙之介的眼中燃起战意,以他为中心,无形的杀气骤然散开,狂乱、冰冷。
没有开灯,室内并不明亮,灰光如尘埃般从天窗洒落,诺大的空间,凝于视线交错的一刹,
两道人影倏尔而动,却...很安静。
——只有压低的呼吸、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以及利刃斩裂空气的残音爆鸣。
昏光中,刃与刃相撞了,火星猝燃于晦影,身形交错间,冷锋擦肤而过...
这里是黑手党的训练场,成员聚集在此,训练或切磋皆属寻常,但此时,若有人旁观此景,定会为其中暴射之杀机而胆战心惊。
黑刃急卷的气浪中,雾岛栗月如猫般跃起,手中折刀闪烁,隐一线银光,刃锋骤然直逼向前。
而另一人也分毫不让,[罗生门]变换的屏障坚不可摧,阻断对手攻击路线的同时,新的碎布已自身后化作尖荆疾射而出。
“还真是作弊...”后退时,雾岛栗月低声抱怨了一句,芥川龙之介以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作回应,
这些年来,或输或赢,两人打了那么多场,他多少也吸取了教训,
不听不想,才不会被言语所乱,只有进攻,快到极致,将思考冗余也一并抛弃的进攻,才能对抗对方那本能般的洞察与预判。
是以...他闷咳了一声,压下喉中的痒意,近乎疯狂地,将更多的,遮天蔽日与摧枯拉朽压了上去。
黑刃如冽光折射,顷刻卷袭填满了空间,
辗转腾挪、翻身或跃起...雾岛栗月于死局中寻找着生机,
灰发的少年,身形迅捷如一只灰色的鸥,以每小时上百英里的速度穿过暴雨闪电,
展臂下劈,腰肢柔韧,如同刺穿看不见的危险屏障,是求生、求胜,亦可看作舞蹈,
一种充斥疯狂的刺杀之舞,也是搏击之舞,它丝毫不华丽,而沉重、古朴、轻盈,充满杀机,
如一座古旧的青铜盔甲,回溯昔日战士的荣光,亦是波斯刺客囚于斗兽场中厮杀的血腥,
它禁止停顿,绝无容错,连呼吸都不合时宜,更遑论错目眨眼,
只有心脏如本能般砰砰跳动,血液升温,皮肤发烫,而头脑和躯干皆化为无,判断、判断、应对、应对...每一分颤动,每一个牵动肌肉作出的动作,都必须完全精准。
肾上腺素飞速飙升,却并非恐惧或兴奋,只是必要的提高机能。
连时间也仿佛拉长了几千几万倍,过去了多久,几分钟,几十分钟?
他分不清了。
终于,他或真或假地卖了一个破绽,于某个落点上停留太久,——几秒,或几微秒?
原本踩于足下的坚韧布料陡然变形,化作柔软的蛇顺脚踝缠绕而上。——他被甩飞了起来,
身体腾空,而落点早已满布黑刃荆刺。
但,来得及,视野翻转,他于半空强行扭转了身形,藏于腰下的手.枪派上用场,朝预先锁定的方向拔枪点射。
连开三枪,音爆骤鸣,
疾射而去的子弹不出所料再一次被[罗生门]所挡,却也趁机击碎了脚踝上的束缚,
借黑幕阴影的遮蔽,雾岛栗月忽以异能力改变重心,变换落点,顺惯性骤然逼近对方。
不好。
芥川龙之介瞳孔紧缩,对方于视野中猝然消失的刹那,他已反应过来。
但,来不及了。
刺入地下[罗生门]尚来不及收回,此刻他可谓空门大开,
果然,下一秒,还不待他转身,短刀便从身后置于了喉颈间。
“认输吧,芥川君,别逼我扒光你。”雾岛栗月面无表情地说到,若没了衣物,对方的异能力便再无法施展。
“呵,”芥川龙之介的脸上满是不爽,“别忘了,脾脏大出血也同样无药可医。”
雾岛栗月这才低头看见,于他抬起的手臂下方,一截黑刃正冷冷指于他肋下,第十肋与十一肋间。
还留了一条,也不是全无防备啊。
收回手,他后知后觉地想到。
*
“精彩的战斗,”拍了拍手,森鸥外走近,这个人,也不知旁观了多久。
“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吧。”打量着两人,黑手党的首领这样说到。
其实情况还好,毕竟只是切磋,除了体能上的消耗,芥川龙之介几乎没什么外伤。
雾岛栗月也不过是几道划伤,在手臂和小腿上,并不严重,是异能力自愈下,不出几天就会恢复的那种。
只是,视线仍落在了他身上,像是某种难抑的吸引,
所见是什么呢?
冰丽的人偶,焚烧的清光?
激斗后的煞气还未散去,少年提一柄窄刀,刀面冷光潋滟,一头灰发张扬散乱开来,仿佛结了冰簇。
他的眼下、鼻尖、运动带来的血色薄粉氲如樱霞,却只是衬得白肤更白,化不开冰雪,尚未加载表情功能的脸上透出一种冰煞般的非人冷丽,
像是,在极致危险中调用了全部算力,从而忘却机能,
他还未恢复过来,他还沉浸其中,
他站在那儿,背脊纤瘦,如一立寒刀,而忘记了掩饰[真实]。
[他并没有察觉...]
一道细小的刀口斜斜地落在少年眼下,自脸颊向后延伸,直至耳尖...
森鸥外能够想象那道攻击的角度,——几缕垂落耳际的发丝被齐齐削短了。
但对方并没有察觉,
细细的血线,赤红的,绽于一片柔软稚嫩之上,如落于白绒鸭羽,
事实上,大部分时候,这张脸,漂亮、清丽,却总笼着一股还未睡醒般的懵懂软和,明明有着俄罗斯的血统,却毫无西方人骨骼之棱角感,
只有当那双眼睛看过来时,眉弓投下斜落的阴影,才显得锋锐,
就像此时,就像现在这样,
深暗的绿眼睛直看着他,漂亮得惊人,亦毫无情绪波澜,仿佛无知无觉,不知疼痛似的。
他伸出手,漫不经心地将那抹血迹拭去了。
人偶安静地看了他一眼,将折刀收入怀中,率先离开了。
“哈...”
晦涩与意味不明于眸中快速隐没,森鸥外向芥川龙之介点头示意了一下,也转身跟了上去。
无人看见,在他转过身时,
——状似不经意地捂住嘴角,食指自唇边划过,
男人低头舔去了指尖的血迹,
腥甜的,舌尖仿佛传来轻微的刺痛,冰透的凛冽,血锈如刀。
*
狭小的电梯间,冷光莹射,
玛瑙般深绿的眸子用力闭了闭,一汪盛夏深暗沉降下去,呼吸渐渐平息,再睁开时,已是盈盈春绿,
雾岛栗月看向走进电梯的人,丧丧叹了口气:“所以,是平局?”
再一次被芥川龙之介暴打的沮丧涌上心头,他已然恢复了常态。
森鸥外点点头:“看来是这样呢。”
“那怎么办?”雾岛栗月更丧了,一边按下[上行],一边嘟囔,“啊啊,算了,当个垃圾也挺好的。”
宛如一个丧气猫猫头。
“你这样说,差点就完败的芥川君会来再揍你一顿的吧。”
“不说也一样,反正他就是喜欢揍我。”某人干脆向上司告起了黑状。
从喉咙中发出一声轻笑,森鸥外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顶层到了,雾岛栗月又重复了一遍:“所以,镜花酱怎么办?”
“不是你们说好的吗,谁赢了便算谁的下属。”大概是事不关己,森鸥外答得格外随意。
“唔,既然这样的话,不如就让镜花酱自己来选吧。”
“你早就想好了?不然...”听到这个答案,森鸥外斜斜看了过来:“你的异能力并没有完全用出来。”
“那是只适用于暗杀的方法,总不能让芥川君真的受重伤吧。”雾岛栗月摊摊手:“他的肺已经够多灾多难的了。”
......
然而直到回了办公室,雾岛栗月都仍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
如今距离泉镜花被带回港.黑已经一年多了,过去的一年里,有尾崎红叶的庇护,女孩并没有受到太多刁难,但,再长的培训期也有结束的时候,接下来的话...
似乎是打算处理他身上的伤口,雾岛栗月看见森鸥外从内间拿了酒精和棉签出来,
从善如流地在一旁坐好,安静了一会儿,他忍不住继续说下去:“在文字和情报处理上,镜花酱挺有情报天赋的,如果让她和我学着做情报的话...”
不等他说完,森鸥外便打断了,“你不希望她手染鲜血,是认为她以后会有机会离开吗?”
“嘛,那种事,不都有一个前辈了?”
本是随口吐槽着,却忽察觉了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雾岛栗月不由端正态度:“她不会离开的,毕竟对于小孩子来说,人情羁绊远比暴力束缚要牢固得多不是吗?”
“小心玩弄人心遭反噬啊,月酱。”耷拉着眼皮,森鸥外又慢悠悠看了他一眼,抬手将棉签戳在了伤口上。
“呼嘶,请注意下企业人文关怀。”
呼哈哈,话说没人意会到上章这两人在干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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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