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太宰治的这次误入是无辜的,也许不是那么纯粹,但也算至少九成是无辜的吧。
他其实只是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而已——只是出于某种很难解释的原因,他选择了走另一段稍远的路。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在走过某个巷子的时候,他的潜意识突然趴在耳朵边嘟哝了一声。太宰治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停下脚步,开始观察这个被潜意识留意的巷子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但最大的问题来了:它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寻常普通的巷子。太宰治在把它仔仔细细地扫视一遍后,发现自己都不知道潜意识为什么要突然在这里嘟哝一下。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他低声说道,推了推似乎存心捣乱的潜意识,想要对方再多吐露出些东西。
但那小家伙不仅完全不吃这一套,甚至还突然不太乐意继续说了,反而在脑海里自顾自地哼起了歌,好像对太宰治目前的困惑状态很满意。
“算了,反正从这条路也能回去。”
太宰治盯着巷子几秒,耸了下肩,走进了巷子里。
巷子里确实什么特殊情况都没有。被人们遗忘的垃圾堆积在里面,还有几个落满了灰尘的大铁皮箱。路灯散发着冷冷的白光。流动的空气卷起垃圾腐臭的味道。
太宰治干脆按照回家的路线继续走着。
春日傍晚的空气有些泛冷,但四周的风如果是在开满樱花的大街上刮起来,裹挟着草木的香味,倒也挺令人愉快的。
但在这种堆满垃圾和灰尘的巷子里,风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灰尘扑扑的它们在狭小的巷道里左冲右突地打着滚,想要朝一个方向冲去,架势绝对算不上友好,甚至会把路过的人眼睛都吹得刺痛。
风……?
太宰治的脚步突然停下了。
如此杂乱无章的风,仿佛被某种力量拧成一团的风,从四面八方来往一个地方去的风,打着旋儿、仿佛燃烧着怒火的狂风。
它们的存在与周围格格不入。甚至可以笃定地说,这不是小巷子里能形成的风。它的出现有某种更神秘、更非自然的原因。
潜意识仿佛又在他的耳边嘟嘟哝哝地笑了。它在脑海里小声地说着——这次的内容终于变得清晰了起来:
更重要的是,太宰,你曾经也见过这样古怪的风。
太宰治伸出手。流动的空气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从指缝间流淌而过,奔往某个未知的地方。他感受着这些风前往的方向,抬头看了眼路灯。
白色的路灯依旧亮着,而且看来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发生熄灭的风险。
他把手插回口袋里,笑了笑,表情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古怪,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风前往的方向走去。
路不算远。毕竟横滨本身就不算大。在路的后半段,太宰治听到了一连串尖锐的、像是婴儿哭泣的声音。
断断续续、怪腔怪调,带着一阵比一阵强烈的狂喜,如同逐波上升的潮水。
这种声音回荡在散发霉味的墙壁里,与阴沉的光线混合成了某种格外诡异的效果,足够去任何日式恐怖片里充当背景音乐。
他留神倾听着,花了一会儿才判断出来那是尖利到走了调的笑声。
……嗯,笑声。
太宰治微微后仰,面露敬仰之色:“哇哦。”
作为正常的笑,它未免有点失败。不仅没有任何让人跟着笑起来的传染力,而且还额外地附带了毛骨悚然的魅力。但不管是谁,能用自己的声带发出这样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太宰治都觉得有必要向他致以敬意。
又走一会儿。
他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而是格外留神地关注着周围各种各样的音响。风还在他的耳边呼啸着,并且随着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变得越来越剧烈。
接下来是猫叫声。有两只猫似乎正在争吵。
太宰治饶有兴致地判断着声音传来地点与自己的距离。他已经有点明白之前婴儿声音的来源了:猫有时也会发出像是哭泣婴儿的声音——不过在横滨很少听到,以至于他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出于某种似乎约定俗成的猫界习惯,横滨的猫都习惯对人甜言蜜语地“咪呜咪呜”叫,很少大半夜发出这种可怕的腔调扰民。能听到这么诡异的猫叫,倒真的可以算得上是一件稀罕事。
太宰治咂了下嘴,脑子里想着今天早上用来吓唬国木田的“横滨猫妖怪谈”,琢磨着明天早上该怎么样对那个故事添油加醋,随后在猫叫声里从容不迫地拐过一个弯。
前面并没有开阔多少,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一个体积巨大的生物堵在道路上。旁边似乎有个影子一闪而逝,在他看清面前的场景前就拖着什么东西窜了出去。
从大小来看,应该是猫。
反应速度相当符合他对横滨流浪猫的认识,甚至令人想要吹个口哨。
太宰治十分明智地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把目光落在了月光下大快朵颐的老虎身上,接着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努力把自己藏在老虎皮毛中的玳瑁猫,最后不由自主地盯了一会儿“反正不会跑”的满地胡萝卜泥与帐篷布。
其中还混杂了可疑的家具残骸,以及两个在光线下闪闪发光的玻璃杯碎片。不算太陌生的场景:就像有个醉鬼在这里发了酒疯,把所有的东西都糟蹋了一遍……
考虑到现场,“醉鬼”这个词或许可以斟酌着换成“一只饥饿的老虎”。
“芙……”最后视线再次来到了某只猫假虎威的猫身上。太宰治皱起眉,一副凝重的表情,刚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在场唯三的活物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立刻以不亚于前一个黑影的速度消失在了墙头。
“咪!”同时还伴以一声似乎不太受控制的惊恐猫叫。
“……蕾因?”太宰治看着玳瑁猫消失的方向,眉头舒展开,转而变成了略有无奈的挑眉表情,“啊哈。”
他刚刚好像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吧?这剧烈的反应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猫的胆子怎么还这么小?
如果说之前他只能模糊地凭借一模一样的花色来揣测的话,现在他内心差不多已经笃定了:刚刚站在老虎头顶上的猫十有**就是当年在lupin经常遇到的那只玳瑁。
一只特别胆小特别害羞的猫。
……但挠起人来倒也挺疼的。
太宰治想到这里时,不由有些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把隐隐幻痛的手往大衣口袋的更深处揣了揣。
等到这一系列多少沾点创伤后遗症的动作完成后,他才转过头,正式地关注起身边的这只老虎。
月光下,白虎几乎与周围的颜色融为一体。它的身上依旧残留着血迹,似乎不久前与什么东西战斗过,但已经看不到一处伤痕。此刻它还在进食,但已经过了最开始狼吞虎咽的状态,逐渐放缓下来。
太宰治也不急,干脆就蹲在老虎边上,两只手托着脸颊,看着这只老虎怎么解决满地都是的胡萝卜泥。
嗯,少的话就用舌头一卷,直接送到嘴里。胡萝卜泥铺了厚厚一层的地方,就直接把脸埋进去吃。
大概是已经吃了半饱的缘故,这只老虎进食的态度竟然还变得有些讲究了起来。吃一会儿后还要舔舔被沾上橙色食物的爪子,再用爪子洗洗脸。
那只毛绒绒的长条尾巴则是很不安分地晃来晃去着,尾巴毛上闪动的皎洁光芒非常吸引人的注意力,很容易让人产生“抓一把摸摸”的危险冲动。
“呼……呜!”
大概又过去了三四分钟,老虎圆乎乎的耳朵动了两下。在吃了这么久后,它终于正式停下了进食,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前爪撑地,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
此刻,它巨大的身体上到处弥漫着懒洋洋的气息。直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后,白虎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人类。
“嗷呜。”它对太宰治低低吼叫了一声,声音里没有什么敌意,只是传达出希望这个人类能够走远一点的情绪。
虽然这个人给了它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感,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蹲在这里看了半天,但吃饱喝足的白虎倒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
“吃饱了啊?”
太宰治继续保持着蹲坐的姿势,捧着脸,有些同情和怜悯看着这只把自己送货上门、甚至到现在都不跑的老虎。
猫花了两天的时间都能得出的结论,太宰治当然也能够得出来。他已经猜到面前的白虎大概率就是某个人的异能产物,而且异能的拥有者对此还一无所知。
毕竟任何一个脑子正常、对自己的独特之处有所了解的异能者,都不至于沦落到只能变成老虎去抢仓库和偷吃庄稼的地步。
这也是他一点都不担心这只老虎会攻击自己的原因。作为异能变化的产物,只要碰到他一点,对方就会从老虎的状态打回原形。
“吼!”老虎不安地后退一步,眼睛睁大。
对方的目光差点让它以为自己刚刚在吃的是断头饭……当然,老虎此刻的思维里是没这个概念的,它就是觉得自己此刻留在这里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怎么就不跑呢?刚刚的猫都跑掉了,但你还留在这儿。这下倒好,你可就变成要我来处理的问题了。”
太宰治挥了挥左手,另一只手支撑着脑袋,对面前的这只大猫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你变成老虎时应该也没有清醒的意识吧?想处理还挺麻烦的。而且现在可是下班时间,我可没有这个点还要处理公务的觉悟。而且……”
老虎不安地挥动尾巴,伏低身子,发出了第二次警告。内心的紧张让它不由自主地再次弹出了尖锐的利爪,目光也凶狠起来。
“别闹。”
太宰治打断了老虎的警告,从地上站起。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严肃起来,目光看向周围:那股异常的风本来已经消失了,但现在又重新吹了起来。
有东西……
他想着,视线捕捉到有一个白色的东西从视网膜的边缘一闪而过。
白虎的反应比他更快。
就像是本能,这只大型猫科生物下意识地伸出爪子朝那张白纸一扑,按在地上,好奇地用肉垫踩了踩,又抬起爪子歪头瞧了瞧,发现它粘到了自己的虎掌上。
太宰治有些怀疑自己面前的是一只xxxl码的猫,但还是伸手把那张被折叠在一起的纸拽了下来,看向上面写着的内容。
老虎也凑过来和他一起看,也不知道这个状态下能不能看懂。
也许只是猫科生物特有的好奇心?
太宰治抖了抖纸条,听着它在风中“哗啦啦”的舒展声,突然眯着眼睛笑了声,想起了那只玳瑁猫什么东西都要扒拉着看一眼的性子。
好奇得要命。不给看就急得喵喵叫,就连港口黑手党的机密文件也逃不过,就像文件签署还必须得在她那里经历一遍审阅似的。
“喏,别盯着看了。我念一遍。”
咳嗽一声,就像是当年逗猫那样,太宰治故意把纸条高高举起,急得边上的老虎也跟着高高昂着脑袋——然后大声逐字念了起来——考虑到上面写的字属于国木田看了能气晕的水平,想要念出来真的不算容易。
“这只……老虎?被悬赏了,七十亿。”
一秒过去了。
两秒过去了。
“看不出来,你挺值钱嘛。”
两秒过后,太宰治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一脸茫然的老虎,十分真诚地感慨道。
老虎:“嗷?”
“看来得去骚扰国木田君喽。反正今天正好轮到他值夜……哎呀呀,我猜国木田君接电话的第一句话肯定是‘你个妄自尊大的自杀狂,别问了,不可能的!我的计划里可没有半夜去垃圾桶里把你捞出来的日程!’”
太宰治把纸片重新折叠收好,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国木田独步火冒三丈的语气,脸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微笑,同时手掌向后一拍凑到他肩膀边的老虎脑袋。
老虎消失了。
置换出了一个脸朝地摔地上的未成年。
“嗯,仔细想想,国木田君也有可能不是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说不定是‘给我听好了,太宰治!就算是你今天从鹤见川一路掉到了黄泉比良坂,我也不会允许你明天请假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太宰治甚至很有表演精神地手舞足蹈起来,甚至连同事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都还原了。
“呜哇,不过如果这么说的话,也真是太没有同情心了,国木田君!你说对吧,倒在地上的老虎小子……诶?是晕过去了吗?”
发现没有人欣赏自己表演的太宰治弯腰看着昏过去的少年,轻轻“啧”了一声:“原来如此,是使用完就会陷入昏厥的异能,还真是有着巨大的弊端呢。”
虽然是相当强大的异能,但不仅不受控制,而且也有非常严重的后遗症。
如果只是这个程度的话,不用说对付追着七十亿赏金与高额悬赏中秘密而来的各大群体了,恐怕连港口黑手党的攻击都撑不过。
“好麻烦……待会儿该不会还要找个理由去港口黑手党要情报吧?”太宰治虚起眼睛,在墙上换了个姿势,碎碎念着拨通了号码。
“嗨嗨,国木田君!”
“太宰治你个没脸没皮的自杀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充满怒火的声音:“你还好意思给我打电话?我今天就告诉你,不可能!我的人生计划中绝对、绝对没有大晚上解救自己喜欢自杀的搭档这一项!而且!就算是你今天已经沉到黄泉比良坂去了,明天也要给我按!时!上!班!”
话虽如此,但电话没挂断。
太宰治:“……哇,哦。真令人伤心呢,国木田君。我找你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实际上一点也不伤心。最大的感想是:哇,二合一效果,稀有卡!
“哈?你这个摸鱼狂在下班时间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来找我?”
“虽然很难和国木田君解释,但事情是这样的,我开开心心走在下班路上,打算去便利店买刚刚出的新口味还打折的蟹肉罐头的时候,一阵风吹来……”
“说!重!点!”
“我找到白虎了。”
“?”
“老虎似乎还是个未成年异能者来着,对自己的异能力一无所知的那种。”
“那又怎样?侦探社又不是未成年异能者收留所。”
“他还被悬赏了七十亿,我刚刚得知的。”
“?”对面的国木田差点被噎住。
作为一名数学老师,他很了解七十亿用在货币上会是一个多么夸张的数字。
“我要去通过私人渠道确定一下悬赏的发布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横滨马上就要发生大事了。能出得起这个悬赏的势力可不多。”
太宰治转头看了眼旁边依旧昏迷的白发少年,眨了下眼睛,语气愉快地告别:
“这个孩子就先交给你了,地点等会儿我发给你。今晚事情挺多的,明天我说不定上午就不来上班了。所以——帮我请个假呗?就这么说定了,拜拜啦,靠谱的国木田君~”
这句话的尾音刚刚落下,他就眼疾手快地挂断了电话,把对面的咆哮隔绝在了手机之外,舒服地眯起眼睛。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一晚上速通前东家,港口黑手党了。
他快速地在心底拟定计划,顺手发了一个定位,把手机放在昏迷的少年旁边,转身离开。
过了三分钟。
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顶着两只尖耳朵,从墙头后面冒出来。
走了?
芙蕾因·洛宾嗅着味道,确认那个人的确不在后,才跃到了墙上,同时心里也气得很——就是因为拉克赛维把食物的味道弄得到处都是,把其余的气味都掩盖过去了,她才没嗅到那个人类身上的味道!才没有及时躲开!
回头得揍一顿才行……而且,而且!
玳瑁猫没憋出下文,于是气得更牙痒痒了,干脆咬住自己的尾巴,瞪着橙黑相间的尾巴尖,开始自己生自己的气。
然后这种愤愤不平的情绪很快就燃烧到了那个人类身上。
“呜呜呜!”她要挠人!她下次见到那个太宰治的时候一定要把他脸挠花掉!
不过太宰治好像已经不在脸上缠绷带了,所以挠脸似乎也不太好。那就,挠他手!
不行不行,上次挠的就是这个。这次……总之说什么也不能再挠了,没创意!
那就把他衣服下摆挠破好了!不仅挠,她她她、她还要咬!咬坏!还要把他头发都抓乱!绷带什么的都薅下来!
想出报复计划的芙蕾因·洛宾满意地把嘴里的尾巴“呸”了出来。她得意地想着自己未来的战果,伴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虚(具体表现为垂下来的尾巴),又从墙头跳下来了。
当然啦,她没注意到放在地上的手机刚好可以从那个角度拍到她,也没有注意到那个手机正在用为数不多的电量录视频,估计再有两分钟就要关机了。
可见小猫咪想要和狡猾的人类斗,还差得多呢。
不过对猫来说,这不容易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对吧?
从太宰的角度来看:四周年回归礼物,见面就送豪华老虎大礼包(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但这都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