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有点摸不着头脑。
谁也不清楚他是怎么一闭上眼睛,就来到了这个地方的。
遮天蔽日的五彩植物,散乱在各处的玩具和玩偶,掉在地上闪闪发光的饼干屑,藏在浓密枝叶下的彩虹,被打翻的草莓蛋糕……这里和横滨不能说完全一致,只能说是毫无关系,反倒更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也许是真的做了一场梦?
中岛敦顺着饼干屑铺成的道路走着,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困惑地挠挠脑袋,最后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喵呜喵呜!”
一个急促的猫叫声在他的身后响起,似乎在谴责他把这里唯一的道路给堵住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
中岛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边上让步。
他果然堵到了什么东西的路。一个奶油色的影子从他刚让出来的位置闪电般地窜了出去,几个跳跃就来到了一只巨型蘑菇的伞盖上。
“呜儿?”
那是一只奶油色的长毛猫,嘴里咬着一只看上去比猫咪还要大一点的鸟类玩偶。那只灰蓝色的鸟显得怪模怪样:嘴巴弯得古里古怪,眼睛和翅膀更是小得古里古怪。
不过,这只猫本身也够古怪的。他用那对炯炯有神、甚至炯炯有神得过了头的铜色眼睛看着中岛敦,就像是在挑剔地评判他有没有资格来到这里似的。
中岛敦被这种目光盯得怯怯的,不由自主地缩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呃,也许我不应该来这种地方?他想。
“咪……呜。”正在他纠结的时候,长毛猫突然叫了一声,勉为其难地朝他点了点脑袋,咬着玩偶继续朝着前方跑去。
这大概是认可的意思。
中岛敦胡乱地猜想着。不过呢,他也搞不懂这到底是在认可什么。但不知为何,朝着猫离开的方向,他也一路小跑地跟了过去。
路上又有几只猫匆匆忙忙地叼着玩偶从他身边跑过,对他“喵喵呜呜”地叫着,但还没等中岛敦手忙脚乱地打完招呼,又一个个不见了。
“我肯定是在做梦。”
等到第三只猫这么消失后,中岛敦已经见怪不怪了,自言自语地嘟哝着。
等他再次看到那只长毛猫时,对方已经戴上了一顶有点滑稽的奶油色假发,坐在一个宽宽大大的红色靠背椅上,面前是张大乌木桌子——这个地方竟然能找出这样的东西,倒也够奇怪的。
不过这毕竟是一场梦,梦如果不奇怪,那才是最古怪的事情。
除了奶油色的猫,还有好几只猫乌七八糟地乱成了一团。他们“咪嗷咪嗷”地吵来吵去,推着十来个椅子来回地跑,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浮夸的长条桌。终于,这些无处安放的椅子可以安安稳稳地摆好了。
中岛敦有些好奇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突然听懂了这些喵喵叫的意思:这些猫确实是在争论,而且争论的就是位置问题。
“椅子太多了,椅子太多了!”橘猫急匆匆地说道,他在各个椅子边上蹿下跳,“我们这里的猫数量不够,这可坐不满!”
“当然坐不满。”另外一只猫——他是相当漂亮的银虎斑猫——开口了,“这可是足足十二个位置呢。”
“一二三四五六七**。”
橘猫赶紧数了起来:“一共九只猫,拉克赛维和河马不能做在这个位置上。也就是缺……缺几只猫来着?”
“五只。”有只猫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也是只相当漂亮的猫,在猫群中显得格外安静。中岛敦不认识这种猫,但依旧觉得那对湛蓝色的眼睛漂亮得出奇。
“但也没有必要太担心。”这只有着漂亮蓝眼睛的猫咪说。她侧过头,看向了中岛敦,那对好看的眼睛里笑意盈盈的。
“洛宾女士还拉来了一只小老虎呢。”
中岛敦“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朝旁边看了一圈,确定这里只有喵喵叫的猫,找不着嗷呜叫的老虎,这才明白对方口中的“小老虎”也许指的就是自己。
“我吗?”他指指自己,有点茫然。
已经挑了个位置坐好的玳瑁猫哼了一声,她高高地昂着脑袋,尾巴盘在脚边上,摆出格外不屑一顾的表情。看上去是一只很不好相处的猫。
“就坐在芙蕾因的边上好嘞。”旁边的灰狸花悠哉悠哉地开口。她用爪子指了指玳瑁猫边上的一个位置,随后就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子,露出雪白的肚皮,躺在椅子上继续打盹儿去了。
中岛敦受宠若惊地“诶”了一声,看着周围纷纷给他让开位置的猫,犹豫几秒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生怕途中踩到了哪只猫的尾巴。
玳瑁猫再次哼了几下,好像对这个位置的安排有点不满似的,一下又把中岛敦搞得手足无措起来。
“咱就说,老虎君你不用太在意啦。”
灰狸花打了个哈欠,眼睛又睁开了,语气懒懒散散的:“芙蕾因就是这样,遇到喜欢的人就只会哼哼唧唧了,习惯就好。”
玳瑁更加用力地哼了一声。她扭过头去,但还是朝中岛敦伸出了个尾巴小尖尖。
这的意思是……
中岛敦试探着伸出手,和猫咪的尾巴尖握了一下。对方这才把尾巴收回,用橄榄绿色的眼睛多瞧了他几眼。
“坐好。”她说,“别丢脸!”然后又飞快地把脑袋扭过去了。
中岛敦被吓了一跳,连忙正襟危坐。边上的猫一下子都笑了,有只三花猫还格外同情地拍了拍他。只有热心的橘猫还在急匆匆地跳来跳去,从华丽的椅子跳到铺着漂亮红桌布的桌子上。
他好像是所有猫里最小的一个,也是听上去最稚嫩的一个,睁着醋栗色的圆眼睛,声音清清脆脆的:“可是还差三个位置没有猫呀,这个要怎么办?”
“嗨呀,随便往上面放点东西就行了。”一个声音从头顶冒了出来。
中岛敦忍不住往上面瞧了眼,只见一只黑白花儿的猫从树上面跳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对方顶着一只小牛仔帽,腰间别着亮闪闪的左轮和烟斗,背着一把吉他,一只猫爪拽着个同样怪模怪样的玩偶,蹬着双大得有些滑稽的高筒马靴,就这么“叮叮当当”地走了过来。
“喏,这个玩偶看上去就很不错。”黑白花猫把玩偶找了个空位置一放,自己则是坐在了它的旁边,左看看,右看看,很满意地说道。
这是只长了鹿角的兔子,呆呆的大眼睛瞪着每一只朝他看过来的猫和人。大家都凑过来围观这种新奇的生物,用猫爪子揉揉拍拍的。
还有的猫则是在扒拉奶牛猫背后的吉他,怂恿着对方弹上一曲。
“咱之前可是听到过的,关于莫布斯先生半夜抱着吉他,去住宅区的空调机箱上调戏小母猫的传闻……多浪漫哟,那可真是喵得很。”
终于从自己的位置上挪走的灰狸花嘿嘿笑了两声,用爪子推推奶牛猫的肩膀,把猫咪给惹得恼羞成怒了。
“哪有!”黑白花猫急得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来,大声说道,只是声音奇怪地变得越来越含糊,“我可没有去调戏小母猫,我就是趁大家睡着了去弹弹吉他!这几天的夜色这么好,弹弹吉他怎么了嘛……”
灰狸花却不听,只是兴致勃勃地抖着耳朵,眼睛饶有兴致地瞅着花猫。别的猫看见这边似乎有故事要发生了,也纷纷探头探脑地凑过来。
“唱一个叻,弹一个叻!”灰狸花眼看着自己大势已成,当即起哄道。
其他猫也嘀嘀咕咕地围过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就连橘猫都不再唠叨座位的问题,而是满心好奇地等待着音乐——之前空空荡荡的座位已经被猫咪们之前带来的玩偶给填满了,满满当当地坐齐了十二个。
最后,黑白花色的猫终于妥协了。他把自己的帽子脱下来放在一边,猫爪子往后面一掏,把吉他从背后解开,打横儿抱着。
“我都说了,才没有调戏猫!”
他抱怨道:“我在美国可是有女朋友的,别哪天传到她耳朵里,那我就完蛋了。”
众猫齐齐发出惊叹的声音:“女朋友!”
这显然是个大消息。大家碰着脑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怂恿花猫说出更多一点信息。就连一直表现得很高冷的玳瑁猫都忍不住支棱起了耳朵。
“真了不起。”有着漂亮蓝眼睛的猫说道,她笑眯眯地摇尾巴,“等横滨有从美国来的鸟,我们一定会要你写份信给她的。”
中岛敦记得她是被其他猫叫“索丽埃科”的,一个和这个地方一样古怪和拗口的名字,但莫名地适合她。
黑白猫明显被吓了一跳。他紧紧抱着吉他,喊道:“这可不行!她要是想起来我跑了这么多年,绝对会把我的胡子都拔光!一根根拔光!”
“你只要多说几句好话,她肯定会舍不得。”过来凑热闹的三花猫也这么说,表现出经验丰富的样子。
“而且,大不了就戴假胡子。”银虎斑猫很有智慧地说,“放心,莫布斯,我们会假装自己看不出来的。”
被喊作莫布斯的猫绝望地嘟哝了一声,但眼睛却弯起来了。他拨弄了几下吉他弦,问了句这些猫要什么歌,得到了“就是你平时晚上弹的那首歌啊”的回答。
“那可不是情歌。”他再次强调道,低头校正了一会儿声音,“是牛仔的歌。”
开头是一段相当活泼和轻快的调子。猫爪子轻轻一拨,音符活泼而婉转地蹦跳了几圈,莫布斯就开始唱了:
“I'm back in the saddle again
(我又重回那马鞍上了)
out where a friend is a friend
(到那朋友如实的地方)
where the longhom cattle feed*
(到那饲养牲畜的地方)
……”
“等等!等等!”
第一段才唱了第一个小节,一个有些气愤的尖尖猫叫声就喊了起来:“不准唱歌!在法庭里面禁止唱歌!”
中岛敦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那只奶油色的猫咪。此刻他从乌木桌子下面跳了出来,铜锈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圆圆的,看上去差点被这群猫给气坏了。
瞧上去简直就像是团发酵的奶油——如果奶油也会发酵的话。
他把一个小小的金锤子放到审判席上,然后又把那只怪鸟玩偶扯了过来,连跑带跳地来到这些猫的面前,严厉地指着怪鸟:“审判可是很严肃的!”
中岛敦下意识地点点头。他也觉得审判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虽然那群毛茸茸的猫总是能让他不知不觉就忘掉这一点。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很疑惑:为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要指着那只奇怪的鸟玩偶?
“很好!”奶油色猫咪突然大叫一声,显然是看到了中岛敦点头的动作。他对此相当满意,甚至爬到了对方的膝盖上,把怪鸟玩偶往中岛敦的手里一塞。
“我任命你为法庭纪律维护员!”他说着,也没管人类“什么?我可以吗?”的慌张声音,直接又跳了下去,摇摇摆摆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展开一卷纸认真地研究起来。
于是中岛敦只好苦涩地闭上了嘴,对着自己手头的玩偶发起了呆。他敢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奇怪的鸟,而这蓝灰色的怪鸟玩偶还在用严肃的目光盯着他,似乎在挑战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弯曲长嘴有任何的可笑之处。*
嗯,确实有些好笑。但中岛敦有些担心自己说出口后会被啄一口:毕竟梦里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
于是他把鸟掉了个身子,让它的屁股对着自己。但那只鸟的尾巴仿佛也在古怪地盯着他,似乎在挑战他是不是觉得鸟屁股后面的那撮蜷曲羽毛有任何可笑之处。
……其实这个也真的挺好笑的。
中岛敦这下有点汗流浃背了,他干脆把鸟往自己的胳膊下一夹,扭头去看那群猫咪。
他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维护法庭的纪律,所以格外希望那群猫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了。
“现在几点?”索丽埃科用尾巴蹭蹭边上的虎斑猫,小声问道。
虎斑猫举起自己的尾巴,金色的表在阳光下面闪闪发光。“十一点半!”他说。
“那我该去准备夜宵了!”橘猫急忙说道,他一下子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下来,钻到了旁边的树林子里。
“陪审团成员不可以跑,不可以跑动!”奶油猫瞥见这一幕,连忙叫嚷起来。但还是晚了,橘猫可能连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于是他只好把自己的纸放下来,闷闷不乐地宣布“开庭延迟”。
别的猫对此都不以为意,甚至他们也都纷纷离开席位,把奶油猫包裹着,在开庭前这儿摸摸,那儿揉揉,说着“加油”“争取让莱特多几个可以赦免的对象”“我要看到把大家都送进去”“都送进去也太可怕了吧”之类的话。
中岛敦没上去拦着,说实在的,他对现在的情况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但看着现在这么和谐的一幕,他抓抓脑袋,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起来。
这个毛茸茸的梦还真挺可爱的。
没过一会儿,小橘猫就来了。
他的脑袋顶着一个大大的烧鹅盘子,手里拖着两碟子熏鱼,尾巴也顶着一盘子的果酱馅饼,摇摇晃晃、左歪右倒地凑到桌子边上,眼睛已经是晕乎乎的模样了。
“好,好重!”
中岛敦连忙伸手帮忙,把脑袋和猫尾巴上的盘子给拿走了:“小心!”
他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又赶紧要来了剩下的盘子,在桌子上一字排了开来。
“谢谢喵,人类很麻烦,但你是好人!”
迷迷糊糊的橘猫好不容易爬上自己的位置,感激地说道。那只小短尾巴啪嗒啪嗒地晃动着,充分表现出了他的热情。
这下反倒是中岛敦不好意思了。
“这挺简单的……”他小声说,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橘猫的脊背。当然,不是脑袋。他有些担心自己摸脑袋的动作会让这些猫咪们不开心。
手感和想象中一样好。中岛敦只是碰了两下就收回了手,小心地打量橘猫的表情,但对方却没生气的意思,只是高兴地“呼噜噜”两声。
“你是老虎,你也有毛吧!”橘猫快活地说,“我可以帮你舔毛毛!”
啊,这个——
中岛敦用手指挠挠脸,有些惭愧:“对不起,我现在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变成老虎……”
橘猫“哦”了一声,有点遗憾,但还是安慰般地把桌子上的食物推给他。可能对于猫来讲,这一点还怪可怜的。
*歌是《back in the saddle again》,好听的,有吉他谱
*道格拉斯的梗~话说回来我的文里一直会用很多文学作品的梗,但很多时候都会忘记标注,回头我在简介上说一声,大家就当做我标了吧(喂)
话说敦敦认不出来,但大家应该能认出来玩偶是渡渡鸟吧?渡渡鸟在《爱丽丝梦游仙境》里是刘易斯·卡罗尔自己的化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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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若是有一场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