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他有一段日子了。
不,也可能是她?它?或是祂?毕竟很难去判断一个AI的性别。
总之是恨的。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以我的理由很简单,他想杀我。
半夜,编辑弹来消息:三天,一万字出不来吗?
接着是第二条:现在AI写作那么火,一天爆更几十万字。要么卷质量,要么卷速度,你总得选一个吧?
第三条:说话啊?别装睡,这个点儿,你这个年纪的人睡得着觉吗。实在不行,你也用AI润色润色吧,多洗几遍,就当我俩谁都不知道这句话。
我看完就笑了。
傻叉,那见鬼的AI八成已经抓取到了这句话陈列在数据库里呢。
编辑是个好编辑,她虽然不太会说人话,但向来都是好话。
我也是个好作者,虽然懒惰总喜欢拖稿,但我从来没想过封笔。
读者也是好读者,但凡你写的有点东西,都会争先恐后地打钱。
成为作者——这么叫太高端了,其实就是网文写手的几年以来,林林总总百万字,成绩惨淡,最终的收益连电费都付不起。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思来想去,我明白了,都是这该死的AI惹的祸!
AI爆火之前,我是个扑街,但那会和我一样扑街的写手千千万,埋在网站里一点都不显眼。我还有个安慰自己的理由,毕竟又不是只有我这么惨。
现在不一样了,只要稍微认得几个字,哪怕用语音输入呢,也能用AI吐出来的东西混个全勤。
艹!凭什么啊!
那我这种呕心沥血、抓耳挠腮勤恳码字的算什么?算我缺心眼儿吗?
我绞尽脑汁都没挣到的钱,就让AI轻轻松松卷走了。
都说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我没有父母了,这跟杀我有什么区别?
我顿时心头一阵火起,抓过手机怼出几个字:用个屁。
发送。
然后扔下手机。
然后拿起手机,搜索:AI写作,在每条相关的帖子底下辱骂AI就是垃圾。
还没熄屏,回复图标右上角的红圈数字从1到37再到99 ,红心也有。
我兴奋极了,毕竟卡文的这些日子里,我在各大社交平台评论区里骂人的字数比我从小到大写过的所有作文和无人问津的小说加起来都多。自信如果世界举办相关比赛,我拿到的奖金绝对比当写手风光。
点进去一看,大多是些我甚至懒得回复的低级问候。
正遗憾没遇到值得出手的目标,就有一条:是你自己不会用吧?指令要吗?私我免费。
哇去。
我的毛孔在大脑接收到最后一个字时张开,迅速开始打字。以对方的男性特征为圆心,男性亲属为半径,亲切而热烈地进行了一番关怀。
对面迟迟没有回复,我的兴奋逐渐冷却下来,想着大概是用力过猛被吞了。
真无聊啊。
我在被子里咕涌,对旁边书桌上落灰的键盘视而不见。
算了,睡觉。钱和命,总得有一样吧。
在我把被子夹在大腿间揉成发酵过头的可颂形状后,还是没能睡着。
嗐,也没什么,习惯了。
我强迫自己闭眼。
然后脑内就开始循环“是你自己不会用吧?”“你自己不会用吧?”“自己不会用吧……”
啊啊啊!!!!
我一拳挥出——把枕头砸了个坑,荞麦芯的枕头,感觉像练铁砂掌。
难道……
莫非?
不,绝对不可能!
我把脸埋进刚才砸出来的坑里,决定如果思考不出个结论,就闷死算了。
在肺叶排空的过程中,我开始复盘。
复盘是每个写手必备的技能,我也不例外。
我回忆起自己的第一本书,没什么创意的爱情故事,为了人气,强行塞了点经久不衰的狗血元素——追妻火葬场啦、霸总娇妻啦……
尽管很努力地往热点题材上靠,但我僵硬的节奏把控和生涩的情绪渲染功力还是成功地拉出了一大坨。当初靠这本书的开头签约时有多洋洋得意、自命不凡,如今就有多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两耳光。
之后又辗转了几个平台写点碎片化的小段子,没办法,谁让那会儿短篇火呢。看着讨厌的人成了同行后赚得又多又快,真是比杀了我还难受啊。
不出意外,还是扑了。
所以为什么呢?
是我文笔不行?可我小时候写作文次次被列为优秀范文,奖状奖杯挂满了墙,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孩子以后肯定是大作家”。
是我眼光不行?可我暗戳戳收藏的新人作者一个接一个的飞升成大神,一本书上了榜能涨多少收藏,我比编辑猜的都准。
是我运气不行?可我的签约申请一次通过,没走弯路,没上当受骗,还遇到了个烦人但靠谱的编辑。
到底为什么呢?
我翻了个身,面对床边的书桌。
又翻了过去。
又翻了回来。
书桌上摆着的键盘还和之前一样纹丝未动。我沿着床爬过去,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摸,手指捻捻,磨砂触感,夹着根头发。
落灰了啊,得有多久没碰键盘了?
明明很喜欢这个键盘来着啊。大学发出豪言壮语,决定写小说时,几个穷光蛋舍友挠了挠头,一人挤了一个礼拜生活费悄悄买的。
那天我买了盒跟我命一样贵的草莓准备藏在宿舍偷偷吃,回来看到床中间的小手提箱,还以为是她们哪个王八羔子又在整蛊,里面装着不可直视之物。冷哼着打开,金属底座的机械键盘嵌在泡沫和绒布里,无线的,轻轻敲击,五颜六色的氛围灯闪得狭窄的宿舍活像夜店。
她们不肯告诉我价格。
我又不傻,拍照识个图不就知道了?
然后我就骂她们是傻叉,一个个瘦得跟村里流水席上永远对不齐头的筷子似的,还节食。
我掏出草莓一个个往她们嘴里塞,她们不吃,说上面沾了我的鼻涕。又说让我快写,等我发达了,给她们承包一整座果园,再点几个男模,穿着围裙喂她们吃。只穿围裙。
恶俗啊。
我坐起来,试着敲了几个键,因为没怎么用过,还有电,还是五颜六色的乱闪。
真是光污染。
我眼睛疼,关掉了键盘的电源。
躺回床上,又开始回忆,为什么不用这个键盘了?
我的记性好的很,净网前看过的各种脖子以下描写,这么多年过去,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但是关于键盘的后续,怎么总是想不起来?
好像是关于新书?
对,新书。
我想起来了。
其实扑了几次后,我也不算非常受打击。年轻人嘛,都是愣头青。很快重整旗鼓,老老实实回到编辑身边继续写长篇。
从编辑的消息内容看得出来她很感动:算个人。
我潜心学习,有所感悟,立马开了新书,趁着手感火热一码到底。
痛快码了五万字,老妈打来电话:“喂,妮儿啊,跟你说个事儿。”
我心里一咯噔:“肯定不是好事儿。”
“咋这么说?”老妈不太理解。
但我太了解她了。如果是好事,她会偷偷摸摸说“你爸中彩票了”或者“你爸死了,我找了个大款正给你看新房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仅剩的良心拷问着,带着一丝迟疑,生怕显不出那份心虚。
老妈说:“是这样,我跟你爸商量着,再要一个。”
“哦。”
“什么意思?”
“‘哦’就是‘哦’。”
“这孩子,好好说话。”
我忽然很不耐烦:“说什么?说一男一女怎么要孩子?具体点儿,是要个弟弟吧?我明白的,明白的,为了凑个‘好’字嘛。”
老妈有点生气:“不是正跟你商量?咱家什么事儿没跟你商量?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商量什么?”我不屑:“不就是大号练废了,想练小号?我爸在外面养了小三小四小五都没如愿造出私生子,他那不中用的篮子和你那快绝经的肚子一起努努力最多搞出个傻子。”
要我说,也就是他俩都不行了,不然问我这话的时候,肚里肯定已经揣着小的来个先斩后奏。
“混账东西!”老妈声音削成一根长针,穿透听筒扎进我的脑子:“爸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这么咒自己的亲弟弟!”
我大笑:“不敢不敢,我咒自己,行了吧?等弟弟生下来,我就去死。死成东一块西一块的,家门口一块,老家一块,你跟我爸的单位一块,让你俩一块一块的去捡,捡好拼起来,发现还少一块。让你们一边痛哭流涕我死无全尸,一边念叨女孩儿不能进祖坟,就放在殡仪馆寄存吧然后回家欢欢喜喜地抱儿子。”
那边沉默了几秒。
然后射来更多的针:“我打不死你个小畜生!白眼狼!不孝子!你是要爸妈的命啊!我们怎么就养出来了你这么个忤逆自私的东西!”
“你想过爸妈的感受没有!”
“你从来只想你自己!”
“要不是为了你,家里至于这么多年连个儿子都没有?”
“贱货!”
……
我看着每根针没入皮肤,和十数年来的每一根一样,成为我血肉的一部分。一根一根,扎得我好痛,扎得我好爽。
我对着麦克风轻语“生吧生吧,反正你瘫在病床上的时候我爸可派不上用场”完飞快挂了电话。
爽!
比看“两位大帝战至酣处,连大道都崩灭了”和“上辈子老公挖我的肾给白月光,重生后我嫁给前世的小叔子让他悔不当初”还爽!
我开了罐冰啤酒,欣赏了几秒泡沫涌起的迷人姿态,一口气灌了大半,搁下后倒头呼呼大睡。
第二天醒来,手机显示十几条未读消息:
“休息了吗?”
“妈妈就想跟你谈谈。”
“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前,总觉得孤单,想着起码有个小孩在身边陪着。”
“到时候你们姐弟俩互相扶持,彼此也有个伴儿。”
“是不是怕家里没钱留给你?放心,爸妈的不就是你的吗。以后弟弟还小,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什么时候回来?爸妈都想你了,想看看你。”
“宝贝,看到了回个消息,妈妈担心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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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