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冷硬,薄岩迎着风,垂眸注视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张和初月有着七分相似的稚嫩脸庞。
海蓝色的眼睛定格,薄岩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初月就这样把薄岩带到初时的坟墓前,讽刺地笑:“你告诉我,怎么原谅我?怎么不计较?我洗耳恭听。”
初月拄着拐杖,任由冷风扬起风衣的衣角,侵袭着他自己单薄的身体,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刮在薄岩心上。
“我们之间隔着这么一条人命,我凭什么跟你在一起?我怎么配跟你在一起。”
他心口刺痛,却生出一种自虐般的快|感。
初月的眼神带着恶劣的捉弄,折磨薄岩,也在折磨自己。
“作孽的不止你我,可死的只有我弟弟。”
初月顺着薄岩的视线看向照片上的初时,嘴角僵硬地勾着,还记得这张脸痛苦挣扎的神情。
对不起。连花也没有买,就这样来看你。
初月垂了眼,这个哥哥,终究是他没做好。
……
虽然断了腿,但是初月最近心情都很平和。
尽管乔川阻拦,他仍然坚持上班,并且批了几个新项目。
“说起来……最近怎么都不见薄二了?之前不是还恨不得跟你穿一条裤子,怎么转眼就不见人影了,”乔川十分不满,“一点耐力都没有,呸,一点也不靠谱。”
“你想他的话出门右转,打车去他公司应聘。”初月放下手里陪伴型智能机器人构想方案,头也不抬地翻开另一份文件。
“我神经病啊,好好的老板不做去给他当牛马……不是我说你,钱是赚不完的,你最近就先好好休息不行吗?你还信不过我吗?”乔川苦口婆心地劝。
初月不为所动,声音没起伏,神色却冷淡至极,“时机正好,我要让谢士安一无所有。”
买凶绑架,融资套现,恶意竞品导致同行破产,非法垄断……
他阅览近期整理的能让谢士安牢底坐穿的证据,“休息哪有欺负人有意思。”
“再说了,你还不懂我吗?”初月漫不经心地说,“我就这么睚眦必报,一点亏也吃不得。”
“说起来,”初月翻到一张,停下动作,“这几页是你后来给我的?谢士安那些东西的成分鉴定,国内做不了吧,你哪里弄来的?”
乔川震惊,“这个国内做不了吗?这么麻烦,他当时也没说啊……”
“谁?”初月皱眉,心里瞬间晃过几个猜测。
“薄岩啊,我以为你知道。”乔川捋捋袖子,模仿当时的场景,“在地下车库,我刚下车,他就过来了,什么也不说,东西往我这一推,转身就走,就这样,转身,头也不带回的。可酷了。”
乔川给他展示了一个深沉的背影,初月无语,压下心头一点说不上来的滋味。
“咱们打瞌睡他递枕头,这不是正好吗?怎么样,能用上不?”乔川问道。
“嗯。”初月随口应了一句。
怎么用不上,他手指摩挲着鉴定书最后一页的签章,是英国的法庭实验室专用,这个鉴定要是用不上,他们能联系到的机构权威性就更难以保证了。
正因如此,初月才有些不知所措。
他话说到那个份上了,薄岩还想要做什么?
……
“初月,C市人,父亲是货车司机,死于车祸,母亲早年是歌舞团的团员,但是团里效益不好,初月出生以后,她就停职在家带孩子,在初月高三毕业那年病逝。”
这些薄岩都大致了解,他知道初月缺钱。
但是Alex还没停下来。
“上面这些老板你应该知道,接下来我说一些你一定不清楚的内容。”
“初家夫妇育二子,但是小儿子很不巧,患有先心病,而且很严重。”
“所以初月读大学的时候,是带着弟弟一起来到京市安置的。法洛四联症是复杂先心病中比较常见的一种,因为时间比较久,当时他们在C市人民医院做的检查和姑息手术,我们这边能查到的不详细,只能查到初时在来京市之前,在老家也做过几次手术,大概因为年纪小,身体状况不佳,所以没有直接进行根治手术。”
“不过当时条件不比现在,一直到初父车祸去世,初母积劳成疾病逝,他家里应该没什么存款了。”
Alex看不清自家老板的眼神,只看见他捏着笔的手指不断收紧,黑色签字笔金属的笔身轻响。
“初家兄弟到京市之后的事情就比较好查了。”
初时在京市也常常住院,初月自己也要上学,打工赚生活费和医药费。
根治手术加上术后护理和住院费,二十几万块钱,对薄岩来说可能只是一瓶贵一些的酒水,但是对当时的初月而言,是他需要付出除了学习以外的全部精力去支撑的负担。
这些事情初月并未刻意掩饰过,但是薄岩当时并不在意。
对于他而言,初月只是他在情感和生理层面的需求,是个……长相得他喜欢,算得上消遣的,让他觉得在一起舒适的人。
他对初月的生活不感兴趣,也对他潜藏在表象之下的痛苦视若无睹。
也许他当时潜意识里就并未将初月放置于和自己平等的地位,他从不觉得自己的未来会有初月的存在。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不需要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依靠。
他自小就被一遍一遍地提醒,他是父亲在异国风流的产物,是不被任何人欢迎的存在。
如果不是他生母家族在国外的势力强大,他根本就活不到长大。
他在这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感情算什么,唯一能左右命运的,只有权利。
于是他也这样做了。
在发现初月能轻松地摇摆他引以为傲的情绪控制之后,他发现事情脱离了自己原本预想的轨迹。
不该是这样的。
他拨乱反正,斩断一切。
为了不迷失朝向权利的眼。
然而初月说的不错。
他固执又自负,根本不像自以为的那样坚定。
Alex察觉上司长久的沉默,“资料上显示,初时因为您后来的那位……呃,总之,就是那位男士,去了初时的病房,跟他说了一些话,导致初时情绪过激,当场休克,后来抢救无效死亡。”
“初先生不肯原谅您,我实在太理解了。”Alex看着薄岩,神情诚恳又带着责备。
薄岩棕黑色的眉弓微拢,Alex见好就收,点点头,他旁观者清,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可是当时您都不了解初时的事情,那个人怎么能准确地找到初时的病房呢?”
“这里面,恐怕还有我们都不清楚的环节。这件事情,或许并不是意外那样简单。”
……
初月腿上石膏还没拆,自然也开不了车,上下班全靠司机接送。
他难得有时间浏览车窗外的景色,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后视镜,抓捕到一辆有些眼熟的车。
“等一下。”初月皱眉,想要再看,但是那辆车前插/入了一台变道的跑车,它落后一位,汇入车流,看不清楚了。
“怎么了初总?需要我就近停车吗?”司机姓孙,从公司搬迁到这栋写字楼开始就跟着他们做事了。
“没事,应该是我看错了。”初月垂眸,不在无果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他视线转了下,想起一件事,“你女儿是不是快毕业了?”
“难为您记得,”提到女儿,老孙顿了顿,“高三了,还有几个月高考。”
“那最近也是关键时期。”初月指节在窗边点了点,“这段时间我行动不便,你是公司的司机,但是每天还要额外为我私人工作,的确是麻烦你,这样吧,我后天拆石膏之后,给你放长假,多照顾一下家里。”
“这……不好吧。”老孙有些犹豫,“我担心影响公司的事情。”
“不会,公司还有两辆车,有事也不会调不开。”初月装作看不出他的意思。
“不耽误工作的话……自然好。”老孙的停顿只有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初月却双眼微眯,想到了别处。
从谢士安组了那场鸿门宴,到绑架一事发生,初月心里始终有股疑团笼罩。
想要精确地定位他的行动,并不是外人简单调查就能做到的,这个人对公司内部的布局和安排有一定的了解。
但是从他遭遇的这些事情来看,这个人对项目的细则反而所知不深。
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基本集中于后勤保障部门。
初月按捺内心的种种猜疑,脱下腕上的智能手环把玩。
车厢内,诡异的安静不断蔓延。
初月开启了手环内置的商业版报的自动朗读功能。
“最新消息,薄氏集团二公子薄岩疑似结束家族历练,重返集团任职。新鲜血液的加入引发股市波动,薄岩的回归究竟能否让薄氏摆脱近期的舆论风波,挽救企业名誉?”
初月略扬眉,最近他一心扑在燃潮的新项目和报复上,没怎么关注薄氏的动向,但是也对薄氏的舆论风波有所耳闻。
薄氏收购的那家医院,出了些问题。
初月盘算着薄岩在其中搅和的部分,倏地抬首,对上后视镜里老孙的视线。
老孙猝不及防被他一双锐利的眼眸盯住,浑身一个激灵。
“初总……”
“老孙。”初月目色清冷,微微倾身。
老孙额上汗水汇聚一滴,沿着他面庞滚落。
“绿灯了。”初月拍拍他的肩膀,重新坐回去。
“啊,是是……”老孙连忙松开刹车,踩油门起步。
初月好似全无所觉地看向窗外,玻璃倒映瞳孔,他眸子里没有半分笑意。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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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往事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