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女 第1章 第 1 章

“莱尔，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的。”

少女站在落地窗前，长发随风轻轻飘曳，背影被日光镀上一层金边。

漫长的静默后，她回身望向名为‘莱尔’的少年。

那是一张美得不可方物的昳丽脸庞。

只是，黑色眼眸中清晰流淌着的……

是浓重的忧郁。

“没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莱尔·阿斯瑞尔看着眼前心爱的女孩，心如擂鼓。

此刻，那双帝国第一贵族——阿斯瑞尔家族所独有的红色眼眸里写满了深情：

“莉莉姆小姐，你是全世界最善良、最完美的女孩，我希望你得到真正的自由，而不是……”

而不是被困在这里任人杀戮、欺辱是吗？

——而不是，在这里作为男人的附属品挣扎生存是吗？

然后跟你在一起，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从他人的附属品，变成你的附属品，是吗？

江沅溪自动补充他没说完的后半句。

她心里默默冷笑了声，接着又垂下眼眸，模仿着莉莉姆的口吻，‘担忧’道：

“逃出去……我们真的会永远在一起吗？”

“会的……！”莱尔看起来有些激动：“我已经从舅舅那里拿到游戏修改的最高权限了……反正你也是一个没什么作用的npc，我会给你创建一个玩家的身份登出游戏，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游戏外好好生活了……”

他的话里写满了希冀。

也是，除去“阿斯瑞尔家族年纪最小的少爷”“联邦有史以来最年轻执行官的亲侄子”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头之外，莱尔也就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

这种有钱人家养的单纯少爷，打一生下来就被鲜花和狗屎运360度无死角环绕，对人生的态度美好得要命。

江沅溪则不一样。

她是贱民出身，成长过程比山路十八弯还变态曲折，最擅长让这种人长记性。

想到这儿，江沅溪破天荒愧疚了一秒钟。

于是她讲出了今天第一句真心话——

“谢谢你，莱尔，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你没有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你还让我获得自由，你真好。”

莱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红色短发，笑得腼腆。

江沅溪收回眼，内心偷偷盘算着逃出去之后该干什么。

她才不是什么npc。

准确地来讲，拥有绝对真善美属性的‘莉莉姆小姐’跟她简直完全不搭边——

几百年前，她是从贫民窟底层爬出来的‘贱民’，痴迷身体改造，终于在自毁血肉后获得永生。

人们称她为‘改造人001号’。

抑或——神明。

一朝堕下神坛，失去一切，成了一抹漂泊在世间的残缺数据。

几百年后，她重生成了某疯狂科学家研究出来的战斗仿生人，屠戮贵族、掀起政变，成为帝国臭名昭著的头号危险品。

——而如今，她是游戏《弑神日》里的玛丽苏npc，莉莉姆。

至于她为何沦落至此……那就说来话长了。

-

“——莉莉姆小姐，你在紧张吗？”莱尔的话拉她思绪回到现实。

虽说是在问她，但莱尔看起来明显比她还紧张好几十倍，额头甚至都沁出了细密汗珠。

江沅溪：“……”

到底谁紧张。

说起来，这小子也是阿斯瑞尔家族正儿八经的接班人，怎么就能单纯成这样。

他舅舅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他心眼多多了。

她边在心里吐槽，边做出一副“世界以痛吻我，我痛得要死，快来救我”的可怜小白花表情。

看着莱尔脸上显而易见的怜惜神色，江沅溪‘眉头紧锁’，很是艰难地扯出一抹笑——

“不紧张，莱尔，我真的很开心。”

话音刚落，右眼的泪滴落得正好。

莱尔看着她自由发挥的这滴高科技超大粒眼泪，彻底愣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要去擦她眼角的泪，却扑了个空，那滴泪转瞬即逝，他抚摸着江沅溪的脸，失神道：“莉莉姆小姐，你的脸好冰……”

很冰..么？

江沅溪心里默默冷笑了声，趁这难得的亲密接触机会，右手顺势摸向他的后颈——

【监测到有生物接近采集域，是否进行生物信息采集？】

机械音在颅内回响。

【是】江沅溪看着眼前的少年，勾唇，下达了指令。

指尖旋出一根极细的钢针，精准地嵌入了莱尔的后颈——

【生物采集进度（3/100）】

她边在心中默数进度，边看着眼前还沉浸在幸福遐想中的男孩，心里不禁对他愚蠢提问感到好笑——

她又不是人，要那么高的体温干嘛？

说起来，仿生人的身体真的很好用，她的体温、神态都可以随着她的想法精准调控——

就像她刚刚想要有一滴泪点缀她的演绎，那滴泪便落下了。

后颈处细微刺痛冲淡汹涌的情意，莱尔怔忪片刻，下意识想摸向自己的后颈——她又恰好落下一滴泪。

那滴泪精准砸在了莱尔的手上。

泪滴滑下那刻，她几乎是边‘流泪’边笑着对莱尔说——

“很冰是吗……？对不起，我不是人类。”

莱尔被那滴泪砸得有些失神。

他脸‘唰’一下红了，也不去管后颈异样的疼痛，几乎是语无伦次道：“啊，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喜欢的是你，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人类！”

江沅溪没回答，而是静默等待生物采集进度。

【生物信息采集进度（98/100）】

【生物信息已经采集完毕。】

【可以进行生物信息覆盖。】

终于……她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她等这一刻已经十年。

十年前，作为仿生人的她被下达清除贵族指令后被抓，高层没有办法毁灭或是更改她的程序，只好造了个第二世界，将她数据串丢了进去。

后来，高层嫌造第二世界资金损耗太大，干脆趁此机会做成了开放式游戏捞金，也就是如今的《弑神日》。

于是，她被封锁所有能力，被困在这个所谓《弑神日》的游戏中，成为了武力值为0的柔弱npc、**oss的未婚妻——莉莉姆。

她曾经是守护人类的神明。

可如今，却被丢到这个地狱里，成为人人喊打的玛丽苏，被人们乐此不疲地想着法子击杀，成了消遣的玩具。

江沅溪眸光流转，视线落到了面前被她神情搞得不知所措的少年身上。

——话说她是不是要感谢这个阿斯瑞尔家的蠢货来着？

要不是他迷恋上她——或者说迷恋上他想象中的自己，她又怎么可能有逃脱的机会呢？

“莉莉姆小姐……”莱尔轻轻咽了下口水，小心试探道：“你在笑是吗？马上要离开这里，你也很开心……是吗？”

他瞳孔中闪烁着名为‘情愫’的火光。

江沅溪静静凝望着。

她知道，这火光很块就要熄灭掉了。

片刻，她缓缓应道：

“——莱尔，我在笑。”

说这话的时候，她黑色眼眸中流淌的神色不明。

看着沉浸在幸福畅想中一脸傻样的少年，她勾了下嘴唇，接着道——

“我在笑，阿斯瑞尔家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蠢货。”

江沅溪终于撕下她‘温暖善良’的假面。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莱尔，神情冰冷。

莱尔适才还洋溢幸福的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愣愣地看着一直以来心仪的莉莉姆小姐步步走向自己，神色却……格外陌生。

“莉莉姆小姐……你……”他一脸不可思议，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是空气墙。

莱尔就这样愣愣看着他深爱的‘莉莉姆小姐’伸出手指，在他唇间比了个“嘘”的动作。

“——你的成人礼已经办过了，但原谅我还是要向你上这门别开生面的成人课。”

讲到这，她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你不记得我了么？”

看着莱尔还一脸状况之外的模样，江沅溪勾唇道：“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那个时候你好像才八岁…？你磨了我半天，说要我把你的爸爸妈妈还给你——”

她歪了下脑袋，一脸无辜：

“我嫌你这个小鬼太烦、给你打晕了，想起来了吗？”

“是你……”莱尔瞪大眼。

像是某些糟糕的记忆被蓦地唤醒，他盯着江沅溪的脸反复确认，直到江沅溪的半张脸变成液态金属，与十年前的画面重合……莱尔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喊：“是你！杀了他们！你这个恶魔！没有人性的恶魔！你为什么……为什么！”

即使如此，良好的教养依旧使他说不出什么过分的字眼。

他的脸已经被泪水彻底淹没。

由于愤怒，他嘴唇不停地抖动着，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就当他试图推开那只停在自己胸口的右手时——他惊恐地发现。

他挣脱不开。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一直致力于保护的‘莉莉姆小姐’其实力气大得要命。

她根本不需要被保护。

那他一直以来是在干什么？

试图放出一个，几乎杀光他全家的恶魔吗？

“还有第二次见面……”她冲他微笑。

“——不！你闭嘴！”莱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大声打断。

江沅溪皱了下眉，不耐烦地掐住他的脖颈，于是他的愤怒变成了一串含糊不清的呜咽。

她自顾自继续道：“你说你能感受到我每一次死掉的痛苦，你说你很可怜我，你会帮助我，带我出去，你还说你喜欢我，要跟我永远——“

“不！”

莱尔几乎是竭尽全力吼道。

“——不是么？”

江沅溪钳住他的下巴，挑眉反问道。

莱尔像是喉咙哽住了什么东西一般，没再说话。

终于，他无力地垂下了眼眸，一颗泪滴落在她的手上。

江沅溪嫌弃地甩了甩手。

她看着眼前的莱尔，看着他与任何一位执政官都格外相似的脸庞——她清晰地记得他们的模样。

她冷笑道：

“反正你们人类的感情不就是这样吗？无论‘利用’还是‘为自我感伤’都强行称之为‘爱’，目的是将他人变作随你所愿的他者，这是你们刻在基因里、流淌在每一寸血管中卑劣的属性。”

“不过——别太紧张。”她话锋一转。

冰冷指尖划过莱尔的脸颊，再度抬起脸，她又恢复‘莉莉姆’的那副神态——

单纯无害，像是天然的易碎品，她的存在会不自觉的激发人们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只是现在看起来尤其讽刺。

她咧起嘴角。

“感谢你让我重获自由……所以我准备献给你一个很特别的吻——”

话音刚落，江沅溪狠狠咬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