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祁换掉身上衣物,静下心来,稍作整理便如往常一般走出侯府,登上马车,命车夫驶向皇宫。
今日的天气颇为不佳,寒风呼呼地吹着,刮在脸上犹如小刀无情地划破皮肉,天空时晴时阴,变幻无常。
卓祁披着披风下了马车,与宫门口的侍卫打了声招呼,便昂首阔步地扬长而去。
“那是……”侍卫眯着眸子,望着前方走着的身影,努力辨认着,“卓大人?”
另一名侍卫抱着暖壶,用一种没出息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道:“就你这样的还怎么守门?这都认不出?那就是卓大人。”
“卓大人?”侍卫重复了一遍,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晃着另一名侍卫,喊道:“卓大人不是去北疆了吗?”
暖壶里的烫水被晃得洒出了一些,直接溅在了另一名侍卫的手上,皮肤瞬间红了起来。侍卫惊呼一声,急忙扔下暖壶,双手赶紧按进凉水里。
这冰火两重天的滋味,那叫一个酸爽。
于是,从几百米远便听见了他的叫骂声:“你傻啊,卓大人不能回来啊,就你这样的何时才能成大器……”
……
“大人,您怎么回来了?”养心殿外的一位小太监见卓祁走过来,连忙上前拦住他问道。
卓祁眼神一凛,如刀子般的目光直直扎向小太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与林峥交好的一位管事太监。
“本官回来,必定是完成了陛下的吩咐,还用向你禀报?”
小太监连忙赔罪:“大人恕罪,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您归京也没个消息,按陛下的意思,左右相共同分担事务,您应该先给林大人报个信,再禀报陛下。”
“哦?你的意思是,陛下的权力还没有林峥的权力大?事事都要向林峥禀报,岂不是压陛下一头?”
他缓缓靠近小太监,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本官才离开一月,这朝堂已是林大人做主,陛下要是知道了,不知又该作何感想呢?”
小太监被吓得连连后退,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嘴里也结结巴巴,半天不成一句完整的话:“不、不是,大人恕、恕罪,奴才冒犯了,请、请大人饶了奴才。”
话音刚落,便脚底一滑,直直地跪了下去,拼命地叩头,嘴里一直念叨着“奴才错了”。
卓祁盯了他一会儿,停下脚步,抬眸看向前方。他暂时还并不想与林峥撕破脸皮,只是沉声道:“陛下在哪?”
“在、在花房。”
卓祁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小太监,大步朝着花房走去。许久之后,小太监才敢抬头,缓缓起身,走路时双腿还在不停地颤抖。
自大景开国以来,并不存在花房,最相似的也只是在花园里搭建了个棚子,刮风下雨就会倒塌的那种。直到李晟登基,才正式建起了花房。
花房里的花多数在春日开放,除去菊花是秋日,便是冬日开放的腊梅。据卓祁所知,皇宫里的花房并没有种植腊梅。
就算在某个角落里有,李晟来了兴趣非要去看也不合理。腊梅的花期是每年的十二月到次年二月才会开放,曾经卓夫人酷爱梅花,卓祁也记得格外清楚。
所以花房里不仅没有一枝花开放,甚至没有一片绿了的叶子,那李晟去看什么?看枯枝败叶顺便思考他这个皇帝当得称不称职?
卓祁摇了摇头,顺势放慢了脚步。脚边是已经落下的枯黄的叶子,还有些叶子在枝干上摇摇晃晃地苦苦坚持,仿若一阵风吹来,就足以将它所做的努力全部否定。
花房的殿门与往日不同,紧紧地闭着,卓祁还未来得及思考,便被冲上来的人一顿猛摇:“卓祁,快救陛下,救陛下。”
闻言,卓祁猛地一震,他拽住那人的发丝,强行与他保持距离,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说啊,怎么回事?”
卓越弦想要掰开卓祁的手,却无能为力,他脸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此时疼得呲牙咧嘴,但还是把话说完整了:“有刺客,在花房,救陛下。”
说着将手中佩剑扔在地上,卓祁顾不了那么多,捡起佩剑直冲过去,佩剑在他手中转了个圈,甩掉剑鞘,握住剑柄,动作一气呵成。
就在快到花房门前时,殿门忽地打开,面前的人不是刺客,而是李晟!
卓祁瞳孔收缩,想要停住已经来不及,剑尖快要插入李晟胸口之际,高恭持刀紧急将剑打飞出去,顺势握住卓祁的手腕,一拧,一拽,手腕骨头错位却又瞬间复原。
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卓祁瞬间冒出冷汗,向后退去,身后赶来的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按跪在地上。
一时间,刀剑如索命的幽灵般尽数袭来,皆架在他的脖子上。
“卓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陛下,该当何罪!”一声怒斥传来,正是李晟旁边的林峥。
卓祁闭了闭眸子,刀剑锋利无比,只要稍微一动便会划破他的脖颈。再睁开时,只见花房门前站满了人,皆是在朝堂上颇有地位的官员。
李晟的脸色极为难看,他走到卓祁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卓祁,朕待你不薄,林爱卿与朕说之时,朕还不相信,如今倒也是令朕认清了你的意图。”
“为何要刺杀朕?”
卓祁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笑着的卓越弦,顿时明白了一切,卓越弦为何会在宫中,又偏要向自己求助,还随身携带佩剑,以及李晟身边的随行侍卫。
这就是个局!专门为他设下的局!
破绽如此之多,他竟心急得一个都没发现,最后体验了一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实在得不偿失。
“倘若臣没有意图刺杀陛下,陛下会信臣吗?”卓祁问道。
话落,一片寂静。李晟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他又等了片刻,李晟终于开口:“那你为何要悄悄回来?又为何拿剑刺向朕?”
简简单单的两个问题,卓祁却一句也回答不出来。如若将李琛之事说出来,李晟会信吗?李琛会坐以待毙吗?
他低下头去,无话可说。倘若牺牲他一人可铲除奸贼,可保大景安定,他认了。
“来人,将卓祁押入大牢,朕亲自审问。”
“是。”
卓祁被御林军带走时,除了高恭,没有一人替他求情,他们不会反驳自己亲眼看见的事实。
林峥使了个眼色,扫了卓越弦一眼,侍卫立即明白,转身将卓越弦带了过来。他向前走了几步,问道:“方才在殿门外只有你一人看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越弦早就想好了理由,装作慌张的样子跪在地上,道:“陛下,林大人,在下不敢隐瞒。家父近日感染了风寒,便派在下前往宫中,因在下不认得路,阴差阳错走到了这里,不料在这里遇见了卓大人。”
他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继续道:“在下正想打招呼,却瞧见卓大人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拿起枯枝后的佩剑就冲了过去,在下没来得及阻止,才惊扰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见李晟的脸色愈发阴沉,眉头紧皱,高恭担心他一个发怒派人将卓祁斩了,连忙道:“陛下,此事未调查清楚,仅凭他一人之言也不能服众,万一他是与卓大人有过过节,说不好是故意的。”
“故意的?”林峥冷哼一声,嗤笑道:“陛下,倘若微臣没有记错,这位与卓大人乃同父异母的兄弟,难不成是骨肉相残?”
话落,他忽地想到李晟也曾杀过陷害过其他的皇子,说这句话等同于内涵李晟。为了让他的疑心加重,又补了一句:“就算如此,卓大人进了牢狱,与他又有什么利益可言?”
没有利益的驱使,谁会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去陷害一位位高权重的官员?林峥的这句话看似是无意之举,实则既为卓越弦开脱,又把卓祁定死在了刺杀的罪名上。
卓越弦没料到还有这一步,他怕自己背上骂名又获了罪,慌忙地向前爬了两步,道:“陛下,卓大人是在下的兄长,即使在下与卓大人算不上兄弟和睦,但也不会如此丧心病狂地毫无利益地陷害手足,求陛下明鉴。”
闻言,那些想为卓祁开口求情的官员立刻闭上了嘴,场面一时又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李晟平静开口:“此事疑点众多,还需再查。”
话落,苏公公在李晟的示意下接上话:“各位大人,陛下乏了,今夜的宴会便罢了,各位散了吧。”说完微微躬身,迈着小碎步跟在李晟身后离去了。
待李晟没了身影,卓越弦才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与群臣们离了宫。
京城的消息传播速度快得惊人,从宫内传出去再到满城皆知,甚至京城外的周边城镇里也有人在谈论,仅仅两日。
消息还在不断扩散,最终传到了陆淮的耳中。
马儿受不了长途奔波,陆淮与莫忱在镇上找了家客栈歇息一晚,莫忱是个闲不住的,陆淮在客栈休息时,他就在周边的小摊处转悠。
“听说卓丞相被关进大牢了,是真的吗?”
莫忱无意间路过,闻言心底一震,当即停在旁边的摊子上假装看物品。
另一个人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是真的,我哥刚从京城里回来,都传个遍了,假不了。”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好好的丞相不做,非要去刺杀皇帝往刀口上撞,得不偿失。”
“算了算了,又不关咱们的事,去那边看看……”
两人离开摊子,只剩莫忱独自发愣。
“这位公子,你到底买不买啊?”摊主见他在这犹犹豫豫,以为他没银子,催促道。
莫忱忽地回过神来,尴尬一笑。他随意拿起一个小物品,从袖口取出银子扔在摊位上,匆匆离去。
摊主拿起银子用手一掂量,感觉出了不对,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公子,银子给多了!”
倘若在往昔,就算摊主赖账他也要大战三百个回合要回多余的银子,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了,莫忱去马行买了两匹马,又回到客栈,快得都要跑出残影。
“将……敬辞!”莫忱狠狠咬了口舌头,才在众人的目光中改了口,他拽起陆淮,小声道:“不好了,卓大人被关进牢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