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天色尚未大亮,朝钟已经敲响,卓祁作为丞相站在文武百官右侧之首,神情如往常一样冰冷。
站于左侧之首的陆淮静静地看着他,这人怎会有两副面孔,昨夜之人与朝堂之人分明是同一人,但感觉是不一样的。
昨夜温柔和善,朝堂上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或许是陆淮目光有些灼人,使得卓祁微微偏头瞧他,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那抹笑容很淡,淡到倘若不是一直盯着他看,根本发现不了。
果然还是保持形象,要面子啊!
风波起了未平,朝臣们私底下皆在讨论两人之事,甚至有些大臣担心卓祁杀人灭口,但都未曾劝说李晟改变主意,皇帝的决策,他们不容置疑。
又是百无聊赖的几个时辰。
散朝后,文武百官散了大半,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无声中达成了某种约定,陆淮轻轻拽了拽卓祁的衣袖,卓祁心领神会,朝他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殿外。
或许在外人眼中,只是挑衅而已。
陆淮还未步下楼梯,便瞧见高恭在殿外等候,他仔细一想,或是有事,便示意卓祁先走,自己则走向高恭。
“怎么了?在等我吗?”陆淮快步走过去。
“嗯。”方才那一幕尽数落在高恭眼里,他眯了眯眼,有些不可思议。
“可是为赐婚之事而来?”陆淮看着他的表情,猜道。
“是,昨天忙碌很久,未能寻着机会,今天特地来此等你。”他语气一转“不过,看这样子好像也无需多问了。”
随后高恭说道:“恭喜恭喜啊。”
陆淮无奈闭了闭眼,接受了他的恭贺:“心意我领了,既然无事我就先走了。”
还未等高恭开口便迈步走出。
身后高恭复杂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憋着一口气,等了你这么久,你问都不问一声!
太气人了。
当然,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出来。
陆淮回到侯府,与吴管家打了声招呼便径直走向卧房,门轻轻推开,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卓祁正坐在窗边,案几上摆着两本敞开的书,神情专注而宁静。
“知安?”陆淮道。
“嗯?我在。”卓祁听到呼唤,从书页间抬起头来:“回来了。”
“我本以为暗示太过隐晦,知安会不理解呢。”陆淮缓步向前,笑道。
“将军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懂。”卓祁将面前书页合上,站起身来。
陆淮伸出手,一把将卓祁拉入怀中:“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卓祁嘴角微扬,没有言语,静静地感受独属陆淮的温暖。
起初他还真觉得卓祁不明白,已经做好去丞相府寻他的打算了,如今看来,倒也真是心中想通。
“在看什么?”陆淮拉着卓祁坐下,顺手拿起案上边角未合上的书,随意翻了几页。
“这里。”一双白净的手指将书翻至折叠的那页,上面赫然写着一句话:心有知安而见面不识。
陆淮一愣,未曾料到曾经年少时随心落下的几笔,竟会在此时被重新翻开,他心虚地欲合上书页,却被一旁的卓祁阻拦。
“敢问将军,这是何意?”卓祁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转而换了一种询问方式。
陆淮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悄悄收回手,猛掐大腿,凭借他那胡编乱造的本事和厚如城墙的脸皮随口胡言:“随意写的,看过便罢。”
他所言倒也不假,当时的确是因思念成疾又无法靠近,才在书上写下这相思之语。
然而,卓祁显然不信。
“所以说——”卓祁一顿,“将军所写的‘知安’才是您的心上人,而我不过是因与他同名而找来的——替、身。”
陆淮那慌张的模样在他眸中格外刺目,他倏地站起身,越过案几,猛地揪住陆淮的衣领,手臂微微抬起,眼神似要将人拆解入腹。
“所以你才拼命招惹我,编造那些甜言蜜语,只为继续欺骗我,让我误以为你是真心。”卓祁收起平日能冻死人的面容,眉头紧蹙,在陆淮看来,竟显得有些狰狞。
“冷静,听我解释。”
“我很冷静。”卓祁再度打断陆淮的话语。
陆淮眨了眨眼睛,这模样可一点都不像冷静。
还未等他开口,手指的骤然松开使陆淮重心不稳跌落在地,但他无暇顾及,赶忙拉住正欲离去的卓祁。
“等等,我说的都是真的。”陆淮连滚带爬地站起身,“随意写的是真的,写的人是你也是真的。”
卓祁闻言渐渐冷静下来,仔细思索,确有几分道理,便坐下听听陆淮的解释,不听还好,这一听却让他不禁有些无地自容。
向来沉着冷静的自己,此刻竟如同捉奸在床的怨妇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发火。
实在是有些丢人。
“抱歉,是我唐突了。”卓祁面色微红,双手紧紧的交叉在一块,如犯错的孩子般令人心软。
“吃醋了呀。”话落成功得到卓祁的一记眼刀,陆淮笑了笑:“这说明知安在乎我。”
卓祁挺了挺腰板,正色道:“那你说说为何‘见面不识’”。
“知安也知晓,我们在朝堂上意见相左,亦不知彼此心意。我心中有你,可你未必能接受,倒不如维持现状,见面不识。”
当初二人关系恶劣至极,仿若天上飞鸟与水中游鱼,遥不可及。
“的确如此。”卓祁侧头望向窗外枝头的鸟儿,脑海中浮现出陆淮立于枝头的景象,不禁笑出声来。
“还笑。”陆淮伸手捏住卓祁的下巴,左右端详着,边瞧边说:“真没人说你是个美人?”
“你是头一个这般说我的,也是头一个如此不要命的。”卓祁挣脱他的手掌,顺势捏住陆淮的食指:“倘若敬辞做了负我之事,可就不只是断一根手指这么简单了。”
“背叛我,你和那人都得死。”
陆淮挑眉,反手抓住卓祁的手腕,轻声道:“都听知安的。”说着便要搂他的腰,却被卓祁不着痕迹地避开。
“有正事。”
陆淮只得坐回原位,将那本书合上
“陛下令姜太傅教导二皇子,又令大皇子入朝听政,可参与朝政之事。”卓祁道。
“陛下这是要立太子?”陆淮想了想,及时改了口:“不对,陛下同时给了两位皇子机会,又不明说,这是何意思?”
李晟年近不惑之年,子嗣凋零,膝下仅有两位皇子,大皇子二十有余,二皇子未过十五。
“这是在警示臣子,私下切勿随意站队,免得站错,失了信任。”
“知安为何知晓?”陆淮问道。
“猜测罢了。”卓祁以手撑着下巴,道:“大皇子年岁较长,又是贵妃所出,母族势力强盛,站队之人定然居多。相较之下,二皇子最不被看好。”
“那大人看好哪位皇子?”陆淮忽然改变称呼,偏头看向他。
卓祁微微一笑,许久才开口:“不到最后一刻,我谁都不看好。”
“站得高方能看得远,我与知安所见略同。”陆淮顺势揽住他的肩膀,二人皆不再言语。
阳光透过窗子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仿佛为他们的深情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外衣。
这一刻,所有的政治纠纷、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都已远去,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只有两颗心的交流,纯粹而深刻。
景伯府内。
穿着华丽的女人听完婢子讲述的事后,冷笑道:“真是可笑,堂堂景伯府嫡子,大景丞相,竟然要嫁给一个男人,呵,这不仅是他的耻辱,也是我们景伯府的耻辱。
婢子看着女人,心中有些不忍,但也不敢多言,女人继续道:“卓祁,人在做天在看,你做的孽老天都记着呢,这是你的报应。”
不远处脚步声传来,婢子悄悄拉了拉她,女人立刻换上一副担忧的模样:“这可如何才好?”
景伯爵卓明高走了过来,见女人的表情愁苦,皱了皱眉:“云柔,在说什么?”
孙云柔面露难色:“老爷,我在担忧卓祁的事,你说陛下怎会做如此决定,真是让人忧心。”
卓明高在听到“卓祁”两字后,脸上平静的表情瞬间化为厌恶:“别管这个逆子,他连他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以后在这个家,他休想得到任何东西。”
话落,他愤怒的甩袖离去。
孙云柔又恢复了原来得意的神情,嫡子又如何?这个家早晚都是他儿子的。
然而,卓祁对这一切并不知情,他甚至不屑于去了解这些事情。
阳光依旧灿烂,依旧洒落在他们身上,微风轻轻拂过,带着清新的气息。
在这个小小的窗子边上,时间似乎静止了,他们忘却了外界的喧嚣和烦恼,只专注于眼前的美好时光。
心无杂念,任时光悠悠过。
随着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卓祁未曾回丞相府,而是留在侯府与陆淮相拥而眠。
今日正值休沐,无人来打扰,如此休闲时光,两人起的都较晚。
辰时已至,晨曦初照,天际一片明亮。
日光透过窗子丝丝缕缕的洒在卓祁的脸上,他慢慢地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微微抬手遮挡着有些刺眼的阳光。
天时甚好。
他眼眸微眯,侧过头来,目光落在身旁沉浸在梦乡的陆淮身上。
“心有灵犀一点通”出自李商隐的《无题·昨夜星辰昨夜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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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私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