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燕王殿下。”苏公公向前小跑两步,在养心殿外躬身行礼:“陛下正在养心殿内批阅奏折,请殿下稍等,老奴这就去禀报。”
李琛微微点头,他面容苍白如纸,身形单薄,侍卫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轻扶着他,仿若一阵稍强的风刮来,便能将他轻易吹倒。
不多时,苏公公推门而出,恭声道:“殿下,陛下说外面风凉,叫您进去。”
“有劳公公了。”李琛咳了两下,声音孱弱而破碎,缓缓步上台阶,他伸手推开殿门,而后吩咐侍卫在门外等候,自己则缓缓走了进去。
“臣参见陛下——”李琛的身子摇摇欲坠,提起衣摆作势就要跪下。
“四弟快快免礼。”李晟急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双手将还没跪下去的李琛又扶了起来:“外人不在,兄弟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陛下是君,就算是兄弟,也要尊崇礼数。”话落,李琛用袖口遮住嘴,剧烈地咳了起来。
李晟见他这般模样,有些不忍的问道:“可是受了风寒?怎会咳得这般厉害?”
“并非感染风寒。”李琛艰难地扶住胸口,咽了咽口水,缓声道:“前几日围猎便觉得有些难受,也许是旧疾复发,有劳陛下担心。”
他的这番话看似平常,实则意在使李晟坚信他的身子孱弱至极,差到连起身、走路都艰难万分。
差到根本无力坐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可否请过太医?”李晟回到主位上,继续批阅奏折,并示意苏公公取个小凳子来。
李琛摇摇头,虚弱地笑道:“旧疾罢了,何必劳烦太医往我这跑一趟。”他见李晟眉头微皱,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不如说与臣听听,也可为陛下解忧。”
李晟将笔重重放在案几上,笔墨渐出,点点星星地洒在折子上面,叹气道:“几位大臣联名上奏,说是卓祁行事不妥,要朕收回他的部分权力。”
“此事陛下还需谨慎斟酌。”李琛想了想,提议道:“卓大人行事的确有所争议,但大臣所言也并无道理,权力过大有所隐患,只要陛下信得过卓大人即可。”
李晟道:“朕相信卓祁,只是朝中大臣已对此事不满许久,几乎每日皆有折子上奏,这是逼迫朕强行分割权力,越看越烦。”
这时,苏公公取来小凳子放置李琛旁边,李琛谢过苏公公,缓缓坐下,又咳嗽了几声。
“陛下既想保住卓大人的权力,又要堵住朝中大臣的嘴,臣有一法子,不知陛下愿意听否?”
“讲。”
李琛微微颔首,道:“不如分立左右相,将那些不打紧的事务分出去,这样也可减轻卓大人的事务,又可使朝中大臣无话可说,陛下意欲如何?”
“分立左右相。”李晟站起身来,在四周踱步。他往昔的确想过这个法子,但因一些事便搁置了,如今再次被提及,或许可以一试。
只是这人选倒是难住了他,毕竟是丞相,就算权力不大也不可马虎。
李琛似是看出李晟的为难,又轻咳一声,缓声道:“陛下,臣倒是想到一人,林峥林知州,但因古阳县孙祥被牵连贬至崇州知州,臣认为林大人可胜任此职,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李琛起身端起案几上的茶水,走到李晟旁边递了过去,李晟接过茶水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
他微微皱眉,思索片刻道:“林峥的确不错,这几年在崇州也颇有威望,朕还需再斟酌斟酌,这左右相分立,其中利弊还需权衡清楚。”
“陛下圣明,此事的确需从长计议。”李琛点头应道:“只是如今朝中大臣对此事议论纷纷,还望陛下尽早定夺,以安人心。”
李晟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主位:“朕知晓了,四弟身子不好,还为朕操心这些,快些回去歇息吧,即使是旧疾也要请太医看看。”
“多谢陛下关心。”李琛起身,退后两步拱手道:“那臣便先告退,望陛下保重龙体。”
说罢转身离去,殿门缓缓合上,李琛在侍卫的搀扶下步下台阶,消失在拐角处。
方才还虚弱得走路都要人搀扶的李琛,瞬间挺直了脊梁,大步走在前方,步伐稳健,丝毫不像有旧疾的人。
他原本精心谋划好了万全之策,准备了多个理由劝说李晟立左右相,分割卓祁的权力,没想到李晟这么快就答应考虑,看来他对卓祁的信任正在一点一点地减弱。
先帝子嗣繁盛,想在众多皇子里脱颖而出谈何容易,李晟能成为太子,靠的并非聪明才智,而是他身为先帝的嫡长子,母族实力强盛,又有个善于出谋划策的母亲,成为太子于他而言,并不稀奇。
就在李晟登基以后,曾经帮助过他的人渐渐被他铲除,他不念着别人的好,只担忧着旁人是否会威胁自己的皇位,用过便弃,这也导致整个朝堂之上,没有他全然信任之人。
如此一来,他愈发孤立无援,李琛深知李晟的弱点,他明白李晟的猜忌之心会成为自己的可乘之机,他的爪牙渐渐露出,隐在暗处,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侯府。
高恭匆匆赶到,他的脸色阴沉得仿若能滴出水来,鬼知道他在听到高悦要去边关时有多慌张,手中的纸张都被捏作一团。
“统领,您没事吧?”跟在他身后的御林军见他面色不佳,担忧地问道。
“有事。”高恭转过身去,厉声道:“去将裴副统领叫来,我有话说。”
裴少恒来到之时,高恭一句话未说,将手头事务全数交于他便匆匆离去,身上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出宫直奔侯府。
“漂亮姐姐,你就放开我吧,我保证不去边关。”
“漂亮姐姐,你就传信给我哥叫他别来了。”
“漂亮姐姐,你是陆哥哥的夫人……”
高悦依旧被五花大绑地待在侯府,距她不远处正是面容已经僵了的卓祁,这期间,卓祁也是拿出了不近人情的狠劲,不管高悦再怎么闹腾,他皆无动于衷,坐在那里仿若雕塑。
高悦晃了晃身子,继续道:“我这不是担心吗,一时心急,你把我放了吧,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高悦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缓缓转过头去,印入眼帘的是脸黑得如锅底一般的高恭。
见高恭来了,卓祁完美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赶忙站起身来到高悦旁边,想着劝说高恭把棍棒放下!
对,没错!高统领在路上随便捡了个棍棒,棍棒虽不粗,打不死人,但加上他那能吃人的气场,真能吓死人!
“高统领,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悦悦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你这样有些不妥。”卓祁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快的话。
高恭扬起的棍棒在卓祁的劝说下逐渐放下,换来的是他的一声响破云霄的叫喊:“高悦,你能耐了!”
高悦僵着的身子猛的一动,急忙道:“没有,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去边关!”
话音刚落,高悦便后悔了,倘若她咬死自己不知边关之事,这件事还能糊弄过去,以后找机会便是。
可恶的高恭,竟敢套话,这下必须承认了。
高恭怒气冲冲地走上前,一把扯掉高悦身上的绳索,指着她的鼻子说道:“你知不知道去边关有多危险?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吗?”
“我就是担心时璟……”高悦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再说,这不没去吗。”
“担心?你这一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向母亲交代!”高恭气得双手叉腰,胸膛剧烈起伏,犹如一个骂街的泼妇。
“还有,他去边关了,他有武功傍身,你呢!”高恭扬起手戳着高悦的脑袋,边说边戳,眸中满是愤怒与担忧。
“他能保护我啊,再不济还有陆哥哥。”高悦的声音忽的拔高,似乎找到了理由与高恭抗衡,抬起头倔强地瞪着高恭。
但高恭显然不买账,实话实说:“就他那样能保护你?他们不是去玩了,也不能随时随地去保护你啊,你知道你去了有多大麻烦吗?”
高悦低着头不说话,卓祁见两人关系皆气的不轻,连忙打断:“高统领,悦悦也是一时冲动,好在眼下人也拦着了,别怪她了。”
“真是麻烦大人了。”高恭左思右想,最终说道:“大人,陆将军回边关没问题,时璟怎么也去了?”
卓祁回头看了一眼高悦,无奈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他将高恭拉至一旁,把事情从头到脚全部告知高恭,并补了一句:“我看时璟这次是认真的。”
高恭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口:“多谢大人告知。”时璟下定了决心,或许他也该给时璟一个机会,如若两人不幸福,大不了和离,他养高悦一辈子。
说罢来到高悦身旁,将挂在她身上的绳子彻底解开:“要是他能回来,你们俩的事我就不管了。”
“没骗我吧?”高悦不可置信地抬首望向高恭。
“何时骗过你?”
“往昔经常骗我。”
“……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不能独自往边关跑。”高恭严肃地盯着高悦,目光中透着不容置疑。
高悦微微点头,卓祁看着眼前两人,嘴角微微扬起,这对兄妹终于和好如初了,但高悦的下句话又使他笑容僵住。
“漂亮姐姐,如若你去边关,能带上我吗?”话一出口,不仅是卓祁,连高恭也僵在了那里。
院内一时沉默下来,只有高悦一脸不知所措,卓祁闭了闭眸子,道:“可以。”
但要有机会去,卓祁没将后半句说出来。李晟命谁去都不会命他去,这么一想,他倒是明白商州水灾为何会派他们两人去,这是要他看着陆淮,看陆淮有没有造反之心。
卓祁在心里冷笑,倘若陆淮真的造反了,直接从商州回到北疆,他也拦不住。这次把他留在京城,也是为了限制陆淮,谁让百姓编造的两人的爱情故事已经传满了整个京城。
得到卓祁的承诺后,兄妹俩一起离开的侯府,卓祁一人坐在院子里,看着身旁石桌,想当初还是陆淮觉得院子空旷,弄来的这张石桌。
看着看着就蓦然想到了陆淮,也不知他走到哪了,还顺利吗。
与此同时,卓祁心中的陆淮正蹲在树底下啃着干粮,附近没有村庄,也没有小镇,只能吃着从京城带来的硬得硌牙的烙饼。
“大家再坚持坚持,快到了。”莫忱往嘴里灌了一口水,艰难地将烙饼咽下去。
昨夜在共月客栈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看来只是传言罢了。
不多时,陆淮见几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只有时璟还在小块掰着往嘴里塞,喊道:“都饱了吧,继续赶路。”说着就要翻身上马。
“哎哎——”时璟将口中饼咽了下去,道:“我还没吃完呢。”
陆淮朝他手里瞟了一眼,豁,还有一大块,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吃完,开口道:“我说少爷,边关百姓遭受着炮火的袭击,你说还能在这慢慢等你吗?”
“也对。”说着时璟大口往嘴里塞着,三两下就将饼吃没了。
众人继续赶路,终于在离开京城的第七天抵达了边关。
不,如今已不在称作边关,而是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