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缺了好大一块看不见的口子。
陈凛狮沉思着这其中的不对劲,身子已经跟着康心月重新回到兼职的商城,她走得很快,脚步坚定。
“你还回来干什么?”
在康心月还在寻找负责人办公室的时候,刚办完事回来的老板一眼就看见了陈凛狮的背影。
那是张很容易让人记得的面孔,就算老板只轻轻地瞥过几眼,可好看有什么用?手不能拿肩不能扛的。
“……”
陈凛狮认出他,没说话,只是在不经意间挡在了康心月身前。
但康心月伸手扒开了他,直面对上了高出她一个头的老板。
“你就是负责人吗?”康心月直截了当地问。
男老板明显是被吓住了,他愣了几秒,随后转过神来,他提起一个冷淡的笑,不是很客气地问道:“你是谁啊?”
康心月微微抬起下巴,姿势比他更傲慢:“把他的工资给他。”
其实她只是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实际上并不会畏惧所有可能遭遇的难题,大小姐的傲慢也是在这时才完全展现出来。
“呵?”老板被她逗乐了。
“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摔坏你的货,那是因为你的运货司机停车太糟糕,导致来往的行人很不方便,我算是其中的受害者,他是为了避免我受伤才会摔坏东西的。”康心月很利落地讲清了中午发生的事情。
“哦,”老板十分冷静,“那又怎么样?”
“所以他不是故意的,你得把今天的工钱给他。”康心月执着地说。
老板摆了摆头,很嫌弃地回答:“走走走!别在这儿挡道,再不走我就叫人把你们撵出去!”
陈凛狮抬手拽住康心月的衣服,软软的,不过永远比不上她,低声地说:“我们还是走吧……”
康心月看了他一眼,只是简单的、没有任何用意的一眼,就被他瑰美的脸部线条深深地勾住了。
她撤回视线,没答话。
“你们公司就是这么对待员工的吗?”康心月呵斥。
老板实在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于是破口大骂:“还有完没完了?你们是来找茬的是不是?还他么好意思要钱,那我的货呢,谁赔啊?”
“我警告你们,现在麻溜地走,再不识好歹,别怪我不客气!”
凶狠的语气像是要把康心月吞下一样。
陈凛狮顾不得太多,他只察觉到对方对康心月的胁迫,于是立马就做出反应,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总之,他将一股冲劲的康心月用力地扯到了身后。
手指的落点是哪儿?
他感觉自己的手心被一道尖尖的月牙儿划过,她挣脱开了,又走到他身前。
心乱如麻。
眼前遭遇的一切令他的心脏处于两种极致情绪中。
“不客气?你想怎么样?不给工资还想打人啊?”康心月丝毫不惧,她哼了哼,“你敢动手,你试试啊!”
“嘿……”老板见她如此执迷不悟,气得满脸通红。
“把工钱给他,”康心月的口吻从始至终就没有一丝丝变化,“如果你不给,那我们就走程序。”
“别以为是临时工就可以随便扣工资,你们欺负学生什么都不懂是吧?这条条款款都有明文规定,要是你对此有什么疑问,我不介意帮你打劳动局的电话,你亲自咨询咨询他们吧。”
康心月面带冷笑说。
站在老板旁边的助理拉住怒火中烧的他,小声地提醒道:“老板,我看这小妞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一般人呐,咱们还是谨慎一点吧。”
“真晦气!”老板甩了把手,然后扭头对助理说,“你处理吧!”
“等等,除了工资,你还得给他去医院的钱,”康心月把身后的陈凛狮抓上来,指着他脸上的伤说,“他受伤了,工伤!”
“哼!”哼完老板就铁青着脸走了,脸色比下午还差,与陈凛狮擦肩那一刻,他还狠狠剜了他一眼。
经过这么一顿理论,工资最终如数都还给了陈凛狮,另外还有一部分治疗费。
真是个奇幻的结果。
陈凛狮还觉得不像是真的。
“他们啊就是欺负你人小,觉得你什么都不懂是个学生……太过分了!”
从里面走出后,康心月还不忘教诲他。
陈凛狮的脑子很乱,思绪停留在四面八方,所以他只能照着本能回答:“其实……你没必要……”
话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合适,她成功为他要来本来不能拿到的工钱,而他却又开始讲这种煞风景的话。
“怎么没必要了?”康心月跟他理论起来,“这明明就不是你的责任,为什么要忍让啊?是他们的错就该他们负责嘛!”
“可……”陈凛狮望向她,她变了个样,刚刚在里面要工钱的时候,她激烈得像个小刺猬,可现在不是了。
现在是温婉的光,或许,还可能是一只柔软的小白兔。
“什么?”康心月追问他。
陈凛狮眨眨眼,把眼底过分聚焦散开。
“可是这世界……”陈凛狮垂首,目光落到人行道上,“就是这样的啊。”
“才没有呢!”康心月干脆地反对他,她重重地摆了几下头,说,“我不觉得世界是这样的,而且我也相信这世界不是这样的。”
“是么?”陈凛狮应和着。
“不过我很好奇,你高三了吧?”
“嗯。”陈凛狮认真地点头,他每说一句话必然会看向她。
“为什么现在要来做兼职啊?”康心月真的很疑惑,“你们高三的寒假好像没几天吧?”
虽然她有过一点猜测,但总归是猜测,正主的回答才能真正解释。
“嗯……”陈凛狮沉吟了半晌,坦然地回答,“因为我需要。”
语气变得微弱起来,里面藏着他一点浅浅的自卑,在深处,所以轻易被冷风绞了个粉身碎骨。
“哦……”
猜测被证实了,不出意外的答案。
康心月抿抿唇,对话暂时停下,不过她很快打破沉默:“我理解,但……”
她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还特地往陈凛狮那边看去,他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情绪的喜怒哀乐。
不太敢擅自点评别人的生活。
“你想说什么?”陈凛狮问她。
“希望你不会太介意的话,”但康心月决定要说,她觉得他应该听一听,“我想你是个很体贴的孩子,可是你还只是一个学生,而且是个高三的学生。”
“你的未来就近在眼前,我认为……嗯,我的看法是,仅仅只是我的,你该把时间放在你的高考上。”
“我……”陈凛狮明白她的意思,他无奈地挤出一个笑,“学习不好的。”
“所以你才更应该在学习上花时间,还有一个学期不是吗?”康心月反问他。
“我……尽量吧。”陈凛狮不得不用一句折中的话回答她。
“相信我吧,现在大概会辛苦一下,可是将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没有回应,而康心月也已经习惯他不喜欢说话的性格。
“我讲真的!好好学习一定会让你见识到更大的世界!”
她再一次笃定地承诺。
见他还是愣愣的样子,她开始为自己的观点找论据:“就像……就像人类发现新大陆一样,我们每个人都渴望看见不一样的世界……”
“嗯……大概是这样……”
她认为她讲得很干巴巴的,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脸蛋因为窘迫变得通红。
但她的语气太梦幻了,陈凛狮觉得这种天真的内容变得动听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微笑回应:“嗯。”
“我会的。”
那是一种能静止时空的笑容,康心月从没想过会有一个人的笑容可以这么惑人的。
“嗯……”她艰难地回过头,心底却还在努力地消化那张在夜晚分明耀眼的笑脸。
无需任何修饰,上天给了他最好的装饰物,他的眼睛和美貌,是绝配。
什么时候刮起的寒风?
陈凛狮浑身早就被滚烫的火焰包围了,他只是在偶尔还能嗅到一点寒冷的味道,夜晚的冷漠尤其刺人。
他沉溺太久了,久得忘记了自己的誓言。
刚想张口,被她温温的声音打断。
“你一个人出来遇到这样的事情,你的家人和老师都会很担心的,”康心月忧心忡忡地说,“特别是……”
特别是他还受伤了,伤在了脸上,想到这里,她不免又去看了他一眼,每一次都是震惊,假使那儿会留下一点印记,那简直暴殄天物。
“他们……”陈凛狮抿抿唇,“不会的。”
他讲得很简略,父亲大概只会讲他自讨苦吃,因为他本身就不赞同他出来干活。
“你的家人一定会!”
“而我想,成钦也会的。”
康心月说。
成钦。
这两个字从她嘴巴里吐出来的时候,寒风忽然就凛冽了好多,陈凛狮好像在原地摔了一跤,整个人都碎了。
“你……”他被她的话冲击到,把先前预备询问的问题全部抛诸脑后,“你认为是这样的?”
“不是吗?”康心月好奇地望向他。
陈凛狮也看着她,可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
“你不知道!”康心月忍不住抱怨起来,“他对我都没这么关心呢……”
陈凛狮拧起了眉,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康心月觉得他的神情有点奇怪,好像他跟成钦之间……正巧这时往山间月方向的公交车开了过来。
“哎呀——车!”康心月无暇深入地思考,“我要先回家了!对了,你记得处理伤口啊!再见~”
隔着玻璃窗,他看着她走进车尾后排,一坐下,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像是失去水的鱼,忽地没了方向。
翘首以盼,唯有灯光与黑暗的组合式。
等汽车稳稳起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没跟她讲一句谢谢,并且……没有还她的钱。
可……
眉头拧成麻花。
他怎么讲呢?说他的父亲之前骗了她……那么她会怎么想?大概也会觉得他是个不够坦诚的人吧?
上天绝对会惩罚他的迟钝!
他总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不顾正经事。
康心月掏出手机,及时给父亲打去电话,以告知他半途下车的事情。
两个站点后,她收起手机。
康中红忙得很,电话都是助理帮忙接的。
把手机塞回皮包,就着窗外的灯红酒绿陷进沉思,或许她应该跟成钦说说今天这件事情,关于他的学生在兼职这事。
她想他是急需要钱才会来打工的,她记得清楚,那只手腕的冰冷,堪比寒铁,他甚至没有一件能抵御寒冷的冬衣。
但他们……她从陈凛狮的表情里看出来,他似乎对成钦有一些抵触?
这么讲对吧?
他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冷淡和生疏说明他们两个的关系可能不算太好?
……
枕在枕头上的脸颊隐隐作痛,但陈凛狮并不在意,他从回到家来就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今天经历得太多了,他到现在还没能理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乱糟糟的,他的脑子被捣得像个垃圾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汽油味,时不时涌进他的鼻腔,弄得他脸色难看,他辗转反侧好几次,根本没能摆脱。
它顽固得很。
所以,它也污染了她,她的四周一定也变得这么刺鼻。
“呼……”
他沮丧地窝进被子,羞愧得无地自容,当然,他今天有很多地方都做得叫人愧疚。
“嗡嗡嗡……”
摆在书桌上的手机发出一阵渗人的振动声,吓得陈凛狮惊起一片冷汗,他从被子里探出身子,室内低温冷得人颤抖。
是一条短信。
眸光黯然、破碎。
送货公司那边发过来的,简略的几句话里委婉地表达了他们明天不再需要临时工的意思,潜台词他当然明白。
“哎……”
陈凛狮倒回到床上,他松懈下身体,整个人变得懒懒散散的。
所以说啊……这个世界……
念头在这儿戛然而止,因为他想起了康心月那张纯洁无瑕的脸蛋,她讲得那么信誓旦旦又坚定不移。
她发自内心的相信。
可这世界……
倒也不是那么的不好,不是吗?
他侧了身,伤口又被压在枕头上。
透明的窗户将一轮细细的月映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凝视那片清冷,思绪一点一点地被倦意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