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尸修狐疑地盯着萧浊,道:“你认真的?可我看大夫你脸色发白,气短话虚,你自己的身体都不好吧?”
萧浊面不改色:“是么,可我确实身体康咳咳咳咳咳——”
他放下捂住咳嗽的手,掌心中赫然一抹血痕。
病人大惊失色:“大夫、大夫你没事吧!”
萧浊将手背过身:“无妨。”
他心下暗叹,昨夜破阵时终究有些逞能,如今撑到现在已然强弩之末。
红脸尸修已经一把捉住萧浊的手,震惊道:“这样重的内伤,你居然还活着、真是稀奇!”
又摇头:“但我看你这脉象紊乱,搏息微弱,大夫,你是否常有夜间惊醒、盗汗不止、胸闷气短之症啊?”
萧浊微挑眉:“确有。”
红脸尸修稳重地颔首,道:“此乃伤风头疾之症。我有一方子,名唤白龙丸,乃取白芷、甘草、细辛各等分研磨,每药四两,入煅石膏末一斤,水和为丸。大夫或可一试。”
他一边说,一边轻车熟路地打开摆在桌面的药箱,手疾眼快地挑拣出需要用的药材,双手其动,不出片刻就和好了一个拇指大的药丸,递给萧浊:“立刻服下,可大解头风之痛。”
萧浊礼貌接过:“谢谢大夫。”
红脸尸修道:“不谢,诊金一两三文。”
萧浊递钱。
尸修拿钱。
尸修走远。
萧浊沉思。
萧浊看着手中的药丸,又看了看一边摆着的“郎中义诊”招牌。
萧浊:......似乎有哪里搞错了。
但兴许他今日得了吉星高照,往日无人问津的小药摊居然门庭若市,不一会功夫又来了一个竖着双耳的犬修。
萧浊懒懒抬眼看了它一眼。
倒是确有听闻,十万大山的妖君今夜也在城中。
犬修耷拉着尾巴,在摊前坐下:“大夫,我最近总是肚子疼。”
萧浊温和道:“是不是来癸水了?”
犬修长大嘴巴:“可、可我是男的啊!”
萧浊咳嗽了一声:“城中烛火昏暗,没看清。”
幸而走兽化人大多头脑简单,是以那犬修似乎也未做多想,继续抱怨道:“我从前一顿饭能吃下两碗饭、五根骨头。可自从最近肚疼以来,每餐只能吃两碗饭、三根骨头了。”
萧浊莞尔:“两根骨头如此重要?”
犬修恼怒地犬吠:“大夫你到底治不治病?!”
萧浊捏起一撮土黄粉末,细致扎了个端正的纸包:“鬼卿为末,每服一丸,食后薄荷茶嚼下。药到病除,童叟无欺。”
犬修接过,又道:“对了,我最近好像眼睛也不太舒服。难道是晚上熬夜找骨头把眼睛熬坏了?老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
萧浊又递过一个纸包:“鬼卿为末,每服一丸,食后薄荷茶嚼下。治疗眼疾,百试百灵。”
犬修:......
犬修讷讷地接过,却还没起身,又道:“还有还有大夫,我也替我家妹子求一个美容养颜的方子。她近日总是抱怨脸上长痘,还——”
萧浊拿出一兜纸包,言简意赅:“鬼卿丸,薄荷茶。”
犬修:“你好歹让我把症状说完再开药啊!”
犬修丧气地摆了几下尾巴。
它本能的觉得眼前这个人类不是好东西,但它只是个刚刚修成人形的低阶妖修,论起智力水平,可能人族七八岁的顽童都能吊打它。
所以它只好抱着一堆一模一样的白纸包药丸,步履蹒跚地走了。
萧浊将药箱里的存货“挥霍一空”,正低头收拾桌面,却听见头顶一道熟悉的厚嗓:
“怎么又是你!”
头顶张角的巡街鬼差拿着长矛,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小鬼,双眼瞪如铜铃。
鬼差凌厉眼风一扫药摊,面上威风凛凛的肃容一扫不见,登时换成一副痛苦面具:“萧爷,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呀!”
这大小鬼两只先前依靠着路长惟解决了乐正宿的断手案,便又回到本职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四处巡逻。
萧浊四平八稳地坐在简陋摊后,硬生生地给他做出了一股高居王位的架势。
“我倒想问问你们呢,怎么今天没去极乐坊赌钱,却在这找我的茬?”
大鬼差惊恐地叫道:“哎哟爷,我的爷,您可别说这话!小的哪敢找您的茬!实在是今夜举办的百鬼宴要去城中宵禁,小的也只是奉命巡逻。”
他心底将先前那个向自己举报“有人无证行医、贩卖假药”的红脸鬼修骂得狗血临头——要早知道卖药的郎中是萧浊这尊大佛,他是打折了自己的双腿他也不会来哇!
小鬼亦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正是正是。萧小爷您同我们城主是旧相识,肯、肯定也知道宵禁这回事!您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同小的们置气。”
它说完,也不敢看萧浊的脸色,只畏畏缩缩地将脑袋缩回去,在大鬼差身后藏好。
小鬼还记得,自己初来乍到时,曾亲眼见过与自己一起成为鬼差的同期,因为醉后狂性发作,当街驱赶萧浊的药摊,将那些药罐瓶碗都砸了个稀烂,并且出言不逊、狠狠地将人奚落了一通。
小鬼当时没将人劝住,只好待醉鬼大摇大摆离开之后,自己蹲在地上收拾一片狼藉。
它们虽为鬼差,需要依规行事,但一切行动皆有尺度,不可仗权欺人——这点在它初入枉生城时,便由牛头大哥耳提面命过了。
小鬼正要拾捡地上幸存的药瓶,却被人拉着胳膊,半扯着站起。
萧浊蹙眉:“碎了的东西,就扔了吧。”
小鬼为难道:“可还有些是好的呢。”
萧浊摇头,面上仍然没有一丝不悦,可任何人若是仔细望进他的眼底,都能看见那股被冰封住的漠然:“都脏了。我不要。”
小鬼呆呆地:“啊?”
不过是掉在地面,在石砖路上滚了一遭,怎么就脏了呢?
它摸不着头脑。
方才醉鬼闹事时,萧浊也没有争辩,只安静地走到一边,冷眼地看着对方口出污言、砸烂物件,仿佛捆得整整齐齐的药材、清洗得干净柔软纱布还有各色玲珑琉璃药瓶,都不是他的东西。
仿佛一尊冰雕雪堆的玉佛,从不曾沾染凡间丝毫烟火气,也决不会为尘情动心。
小鬼悻悻地离开,却在第二天听闻,凌晨一列红衣鬼差将掀翻萧浊药摊的醉鬼从温暖被窝中拖出,直接在屋内打折了双腿,将其一路拖到白莲地狱。
所谓白莲地狱,便是永冬苦寒之地,寒霜如刀、冷风作刃,纵使通天神人,只要待上一刻,皮肉剥落;再待一刻,冻骨如铁;等到第三刻,冰意会将人骨如同雕花一般,绽出层层叠叠的骨裂,远远观之,仿佛一朵盛开的、雪白的莲花。
那得罪了萧浊的醉鬼便被拖进了白莲地狱,自始至终,红衣鬼差连一句痛叫都不曾让他发出。
从此,枉生城诸鬼都知晓了这城中头号不能惹的,便是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城主大人;其二嘛,便是这平日里温声细语,从不与人为难,背后却有着城主撑腰的萧浊、萧小爷。
思及此处,小鬼又看了一眼萧浊那张足以颠倒是非的脸。
虽然那醉鬼被处决之后,听闻萧浊为此还同城主起了争执——题-外-话,“能与城主争执”,在一众鬼差看来就是十分不可思议之事了,足可见萧浊此人在城主心中地位特殊——约莫是萧浊并不赞同城主对醉鬼的酷刑严罚,而城主处罚时也只凭自己意思、萧浊当初毫不知情。
可就算他事先知道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当真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甚至还得罪过自己的无名小鬼,违背掌握生杀大权、心狠手辣城主的意愿?
小鬼心想,反正它自己是肯定不会的。
萧浊道:“我听闻今夜枉生城盛宴,想着正是百川汇流、八方来客聚集之时。只是冥府鬼气森重,宾客来自五湖四海,初来乍到,难免水土不服。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若不及时医治,在此落下病根,岂不是坏了我们枉生城的名声?”
大小鬼差对视一眼,心中有怨不敢言:压根是借口!他老人家整日除外云游,一回枉生城就到处摆摊!从前倒是不开拍卖会,可他不还是照摆不误!
萧浊继续:“我在此免费施药,正是为了冥府子弟福祉,两位鬼差却要赶我走,未免不太讲理。”
鬼差苦着脸,心道我们就是讲道理才不敢吃你的药啊!你那是给人送药么,你那是潘金莲给武大郎送□□来啦!虽然我们鬼修都已经是死人了、左右怎么治也治不死,可也不能冲着这个就可劲造罢!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做鬼做得也不安宁啊!
大鬼差面露不忍:“萧小爷,我们还不想那么快就被超度......您还是收了您的药摊子吧。”
萧浊却道:“你们愿意徘徊此地,不愿入轮回,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本就无意干涉。”
小鬼奉承:“萧大夫当真良善温和。”
萧浊不置可否:“医者,自是悬壶济世,慈悲为怀。”
大鬼差:......一个庸医还这么多不必要的自觉。
*“治一切风,偏、正头痛,耳塞脑闷,大解伤寒及头风,遍身疮癣,子足顽麻 川芎、细辛、白芷、甘草、藁本各等分。为末,每药四两,入煅石膏末一斤,水和为丸,”,来自百度:《普济方》白龙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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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义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