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海遥正暗自出神,通讯符对面一阵嘈杂,似乎是纳兰嫣手脚并用,终于从那男子手中抢下了通讯符。
时无虞面带嫌恶地随手将被咬的手指在纳兰嫣肩上一擦。
纳兰嫣气得满脸通红,又碍于师尊还在听,不敢发作,只好忍气吞声,重新对着通讯符喊了一声“师尊”。
她刚想开口细问如今紫霄塔情况,突地想起身边还有个碍事的大块头在场。
纳兰嫣指着时无虞,傲然道:“你把耳朵堵上!别偷听我同我师尊说话!”
时无虞冷冷一笑,周身似乎挂上严霜:“黄口小儿,见识浅薄!偷听此等猥琐之事,孤根本不屑!”
他抱着胳膊,满满盛气凌人的架势,却当真乖乖地背过身,走远了几步。
纳兰嫣确保他走得足够远,才压低了声音,用确保时无虞听不见的语气,匆忙道:“师尊?现在紫霄塔里那位,怎么样了?”
其实,她如今作为天地堂中人,按照通常辈分,似乎还得管济慈道尊叫一声师祖。
她倒是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师祖知之甚少,但时至今日,济慈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或者一位高修大能这么简单。
三千道门的弟子,每日晨起诵读、午前祷告、晚间默念的,都是这位以一己之身将天下万民从穷凶极恶的魔头手中拯救的斑斑事迹:一剑平狂海、劈崩山,以己牲献天道,换十年旱地甘霖普降......
每逢正月十五济慈道尊的生辰,总有曾受过济慈恩慈的凡民后代跋山涉水、拖家带口地前往临台山下,轻轻地在山脚下、驿牌旁、山径边,毕恭毕敬地放下一束素白的瑶芳。
正是有了他,三千道门的的权威才能如此蒸蒸日上。他无需多说一句或多做一举,某种意义上,济慈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令人安心、镇压恐慌的象征。
纳兰嫣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这样如同天道化身、公理象征的人被打败了,将会造成如何动荡.......
纳兰海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心乱如麻:“道尊失踪了。”
纳兰海遥说得干净利落,却在纳兰嫣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纳兰海遥继续道:“当时在场弟子都已就此事被下了禁言咒。但终究纸包不住火,消息总有走漏风声的一天。方才我接到其他长老的商议结果,大意......是先昭告天下,道尊已经击杀贼人,但因为强行破关,现在临台山上一处秘密-洞府内静养。”
纳兰嫣担忧道:“这....能行吗?万一那个闯塔之人重又现世,我、我们说的谎话不就马上被发现了?!”
纳兰海遥平静道:“必须如此。”
“......对于许多人来说,济慈的失败,将会比他们自己的失败更可怕。”
纳兰嫣连忙道:“那、那我即刻回临台山?”
出了这般大事,想必三千道门内部定然一团混乱。她虽帮不上什么忙,可也不能只留她师尊一个人应对。
纳兰海遥“嗯”了一声,又道:“好像有弟子在紫霄塔的废墟里找到了什么东西,我过去看看。你也趁早赶回来罢。”
她抬头望了望山巅之上终年阴郁的雪天,叹了口气:“怕是.....山雨欲来。”
纳兰嫣忧心忡忡地切断通讯,双手作决,召来佩剑,眼前突然横过一只玉笛,直直地压住她的飞剑。
时无虞冷冷道:“你是三千道门的人?”
纳兰嫣试图强行唤剑,却都被时无虞的强悍力道按得死死,只好一翻白眼:“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
又抬高了嗓门:“好啊!你居然言出无信!你偷听我!”
“孤偷听?!笑话!你说话声量粗俗不堪,孤捂住了两只耳朵都挡不住你那破锣嗓子!”
纳兰嫣“你你你你”地哽了半天,终是不耐烦道:“没错!我就是堂堂天地堂大小姐!怎么样!怕了吧!怕了就快滚!等我师尊来了,看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时无虞嚣张一笑,露出白齿森森:“能打败孤的人?怕是还没出生。”
又眯起眼,沉吟片刻,道:“孤要同你一道去临台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能听见血管如熔岩隆隆,冲撞四肢百骸,每一分、每一寸都高涨着狂喜,还有,对血的渴望。
他本无心听两人对话,但妖族本身较常人耳聪目明,是以,他听清了如今济慈失踪、三千道门打算佯装无事、瞒天过海。
他在心底冷笑:三百年过去,这帮老顽固还是一样故步自封、自以为是,无怪乎当初赤霄血洗临台山玉龙殿时,除却济慈之外,竟无一人可挡。
他忽地蹙眉。
说起赤霄......也不知道自己那臭徒弟又跑哪去了?
难不成,闯入紫霄塔的便是赤霄?
时无虞一怔,旋即醍醐灌顶一般,狠狠一抚掌——不错!他猜的定然不错!
孤身一人、堂而皇之地砍断紫霄塔,天底下,除了他时无虞之外,还有谁能如此嚣张、独来独往、又对紫霄塔有如此深仇大恨?
除却赤霄,别无他人。
纳兰嫣见他喜上眉梢,不悦道:“哈?大哥你谁啊?凭什么你说要去就去?”
时无虞一睨:\"孤的名号,尔等虫蚁无需知晓。\"
他已经充分理解了现状:先前路长惟同自己一番冷言冷语,定然只是因为初初恢复记忆,还没有想开。但经过自己的谆谆善诱之后,赤霄想来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决心重拾初心,便独自-杀上了临台山,将济慈那小儿绑走。
他颇为赞赏地微微颔首:不愧是孤一眼相中的徒弟!杀伐果断、强悍霸道,颇有本师尊当年之风。
既然徒弟已经身先士卒,他这个做师尊的怎能甘居人后?
时无虞摩拳擦掌,手中的万戮笛因为主人嗜血的兴奋而发出微光——韬光养晦、休养生息,绝不是他的作风!
纳兰嫣骂骂咧咧了一会,见时无虞都无甚反应,更加气恼:“喂喂喂你聋了吗!你知道临台山是什么地方么?三千道门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放我下来!!!!!”
时无虞终究是挺不耐烦了这小妮子的胡言乱语,干脆拎着她的衣领,掌中聚风,猛地腾空而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混账王八蛋草包脑袋你你你慢一点!!!”
“......”
“呜呜呜我恐高呜呜呜呜——”
地面,原先围观的众鬼见两道人影转瞬消失在暗蓝天穹,化成两个小点。
挤挤挨挨的鬼群又缓慢蠕动着,渐渐四散。
有热心的鬼不安地扭头望了望那两人消失的方向,又低头冲身边同伴道:“他们那样御剑,能出城吗?”
同伴翻了个白眼:“甭想啦!城主亲自下的封城咒,别说两个大活人,就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看那模样,估计飞不到半刻,就要撞上‘蛛网’啦!”
“‘蛛网’是什么?”
“就是城主布的结界啦,用灵力编成的细细韧丝,刚好又是白色,交叉密布,远看像蜘蛛网一般,我们就称它‘蛛网’咯。”同伴道,“不过你怎的连这都不知道?新来的吧?”
鬼魂点头。
同伴又瞧了瞧他身上青白制服,讶然道:“你还是个修士?不会是三千道门弟子吧!”
鬼魂沉默不语。
同伴见过许多因为新丧而心情抑郁、少言寡语的新人,因此大大咧咧拍了拍他肩膀。
那修士的鬼魂却并非郁郁寡欢,他是因为突破无望、寿限将至而来到枉生城,本就无甚遗憾悔恨。
只不过,因为旁听时无虞与纳兰嫣的对话,忽地想起了自己闭目前,在临台山上听到的八卦。
***
雪霁云散,雪山之巅迎来了久违的晴日。
泠泠日光刺破凌冽寒风,落在通体雪白的塔身之上泛出刺目的耀光。
在一圈明亮的光斑处,静静躺着一块半新不旧、些许褪色的暗紫鹤纹团蒲。
团蒲之上,静静放着一枝青翠欲滴的草枝。
纳兰海遥捡起那草枝,又移目盯着那座团蒲。
随侍弟子若有所思:“这便是济慈道尊闭关打坐的地方罢?”
“.....可这只草是怎么回事?”他挠挠头,“难道、难道是那个闯塔之人留下的?!”
纳兰海遥摇头:“没有灵力,只是株普通的凡草罢了。”
弟子这才放下如临大敌的戒备姿态,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堂主见谅,伤患太多,一时之间措手不及,老朽这才晚到——咦?堂主您拿着鬼卿做什么?”
纳兰海遥转向身后匆匆从小药峰赶到的药修:“你认得这东西?”
医修点头道:“此乃一味药材。将鬼卿根茎挖出,烘干磨粉,取半两,混合苍术一凉,每服一两,水二盏,煎至一盏,温酒服,可治大实心痛。”
医修讶然道:“难不成堂主您有心疾,这可不得了!”
又摇头:“不过这新鲜的鬼卿枝叶可没什么用处,您若是身体抱恙,用它可治不了病。”
纳兰海遥垂眸:“......一味治不了病的药材么?”
......
“我说,大夫,您开的这方子真的有用么?”
一个面如朱砂的尸修站在路边小摊旁,看着摊边大摇大摆般竖起的“郎中义诊,分文不受”招子,将信将疑。
“大夫你可别诓人啊,我们枉生城可是有正经鬼差!前几日隔壁李婆学不良商贩,私自盗卖劣质孟婆汤,还被捉起来处罚去白莲地狱干了三日除冰的苦役呢!”
萧浊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从指尖到小臂,一圈圈素白绷带遮住全部皮肤。
他捏起一撮土黄粉末:“鬼卿为末,每服一丸,食后薄荷茶嚼下。”
又微微一笑:“生死肉骨,童叟无欺。”
*写的时候想起了仙剑三的“堂堂唐家大小姐”www
*鬼卿的中药效用来源百度百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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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鬼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