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是个出门的好日子,萧洌带着萧夫人命人备好的谢礼前往顾府。
平安将名帖交给了顾府门房,很快便有人领着萧洌进了会客的偏厅,萧洌喝着侍女奉上的茶水,干巴巴坐了半晌却始终不见有人来。
“顾氏好歹是世家大族,也太没礼数了,哪里有让客人等这么久的!”平安在一旁忿忿不平。
萧洌也觉得奇怪,虽说他们萧府和顾府平日里鲜少来往,但他今天递了名帖算正式拜访,顾夫人就算托词不见也该派个人来说一声,不该这么晾着他才对。
正想着,厅外传来了脚步声,萧洌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暗色对襟长褂,颧骨突出,脸色冷硬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老妇人行了一礼,声音平平道:“萧公子安好,我家夫人听说萧家公子递了名帖上门拜访,本应该亲自前来迎接,但不凑巧,夫人昨日受了风寒,如今正在养病,实在起不了身,特命老奴过来说一声,待我家夫人病好了,再着人上门拜谢。”
这是妥妥的闭门羹,他们萧府和顾府的关系已经凉到了这个地步吗,携礼上门都不被人待见?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萧洌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这位妈妈贵姓?”
“老奴夫家姓顾,大家都叫我顾妈妈。”
跟着主家姓,这位顾妈妈想必在顾府是个有头有脸的妈妈。
萧洌起身客气道:“顾妈妈,原不知道顾夫人身体有恙,贸然上门确实唐突了,既然夫人在养病,我也不便打扰,昨日和顾先生约好讨教功课,劳烦顾妈妈派人引个路,容我去拜见先生。”
顾妈妈眼底带着打量,指了门口侍立的一个青衣小厮道:“既然如此,萧公子就跟着这个小厮前往清远斋吧,大公子...这时候想必也回了院子。”
“多谢顾妈妈了。”
萧洌笑眯眯地道完谢,便跟着引路的小厮弯弯绕绕到了清远斋,似乎是知道他要来,一进门他就被人领到了顾宴安的书房。
这是他第一次进顾宴安的书房,书房不大,一眼看去除了架上的藏书就是墙上挂的几幅水墨字画,整个书房看着十分寡淡清冷。
萧洌暗暗皱眉,萧夫人帮他收拾院子和书房时,弄了好些奇花异草,甚至还在院子里弄了口大缸养了些锦鲤,说是让他看书累了的时候可以歇息观赏,顾宴安的书房别说锦鲤了,连个带颜色的盆景都没有,整天对着这些黑白灰,他不会觉得压抑吗?
“还不进来。”
清冽的嗓音从书房里传出来,萧洌回过神,循着声音看过去,折叠的屏风后面隐约透着人影。
“哦,来了。”
越过屏风,萧洌看到了临窗处端坐的顾宴安,以及另一个人影。
“楚大哥,你怎么在这儿?”萧洌没想到楚繁今日也在。
楚繁脸色淡淡的:“阿洌,听你这话,好似不想看到我在这儿。”
萧洌笑着上前道:“我可没那个意思,确实没想到今天会碰到楚大哥,好些日子没见了,楚大哥可好。”
“我倒是挺好,阿洌看着也不错,伤好了?”
“嗯,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
闲话几句,萧洌看出今日的楚繁有些不同寻常的冷淡,倒不像是针对他,好似碰到了什么烦心事,一脸的隐忍不发。
他好奇道:“楚大哥来找先生是谈事情的吗?”
楚繁瞥了一眼对面的顾宴安,道:“你家先生今日告了病,我闲着没事下了朝就顺便过来看看他。”
萧洌闻言立刻转头看向一旁的顾宴安,顾宴安眼下一圈浓重的青黑色,没了平日里的清风明月,难得一副憔悴疲惫的样子。
“先生昨夜没休息好吗?眼睛都青了。”
没等顾宴安答话,楚繁就冷哼一声:“他生生熬了一夜,眼睛能不青嘛。”
“先生好好的为什么熬夜。”萧洌问。
“为什么,顾氏主母病了,病得卧床不起,你家先生需得床前侍疾,可不得熬一夜。”
楚繁话里透着满满的讽刺和不满。
萧洌皱眉道:“我倒是没听说过哪家主母病了,需要府里的公子彻夜照顾,这是顾氏的家风?
”
主母病了自然有院子里的婆子丫头照看,哪有让嫡子彻夜陪护的。
楚繁将手中的茶盏往案上一掷,道:“满京城的世家也没这样的家风!都是些后宅女子不入流的把戏,同一个手段一直用,她也不嫌...”
“师兄。”顾宴安出声打断楚繁的不平,“不必多言,我身体无碍,歇息一会儿就好,你先回去吧。”
“回去?我要现在回去了,你以为她会给你时间歇息,准会又找理由把你叫过去!今日我不走了,我就不信她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这么故意磋磨你,趁着我在你抓紧时间去歇一觉,看着你这副样子我就来气!”
磋磨?
萧洌在一旁听得眉头紧皱,那个“她”大概就是顾夫人秦氏了,刚刚那个顾妈妈也说了顾夫人身体不适起不了身,这样看来顾宴安从昨日开始就一直在顾夫人身边侍疾,熬到现在都没有歇息,而且听楚繁话里的意思,这不是一次两次了,顾夫人似乎总拿着侍疾的借口故意磋磨顾宴安。
“楚大哥,顾夫人一生病就喊先生侍疾吗?”
“从来如此,也没个新花样,真是让人厌烦!”
楚繁出生世家,向来言行有礼,这是萧洌头一次看到他如此明目张胆的透露着对一个人的厌恶,楚繁与顾宴安是师兄弟,两人算是一起长大,看来这些年他一定是看了不少顾宴安受嫡母欺负的样子。
萧洌抿嘴,转眼盯着顾宴安道:“以先生的聪明才智,难道还不能找个理由不去。”
楚繁:“孝道大于天,即便如此也不能不去,君臣父子,伦理纲常,轻易违背不得。”
顾宴安黑眸一抬,看到对面两人一脸沉郁的样子,眼底没有一丝波澜,道:“萧洌,昨日答应要替你补课,书本带了吗?”
萧洌一脸你都这样了还补什么课的表情:“先生,功课什么的不重要,楚大哥说得对,先生一夜没睡,身体肯定很疲惫,还是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他又指了指楚繁道:“正好楚大哥在,我有不懂的功课可以请教楚大哥。”
楚繁附和道:“就是,你就少操心,我一个人呆着也无聊,阿洌正好相陪。你快去躺着吧,在我面前强撑什么。”
顾宴安揉了揉太阳穴:“......好吧,我去里间眯一会儿。”
折腾了一夜,他确实有些累了。
顾宴安去了里间的长榻躺下,萧洌和楚繁大眼对小眼,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萧洌打破了沉静:“楚大哥,你是特地过来替先生解围的,是吗?”
楚繁:“嗯。”
今日他看顾宴安没有上朝,所以特地派人去问,勤政殿的内侍说顾府来人替顾宴安报了病,他当下就觉得不对劲,他这个师弟自小习惯了忍耐,哪怕真的身体不适,也不可能抱病不来上朝,指不定又是他的好嫡母出了什么幺蛾子。
所以一下朝他就赶了过来,果然清远斋没人,侍候的小厮说,他们公子昨夜一整夜都在正院侍疾,到现在人也没回来,他听了立刻着人去正院请人,就这样那个秦氏还拖了半日才放人回来,一回来熬了一宿的人什么话都没说,脸色疲惫,一口气喝了半壶的茶水,这是连口水都不给人喝,气得他对着闷头喝水的人一顿数落,平日里的心计呢,怎么就忍得下去!
“顾夫人...经常这样吗,顾首辅难道都不管?”顾培源只有顾宴安一个嫡子,竟然纵容顾夫人如此行事。
楚繁脸色深沉:“阿洌,不是人人都如你那般幸运,有个像萧侯爷那样百般维护子女的父亲,这世上有爱子入骨的慈父慈母,也有视子女为工具的生父嫡母。”
“楚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再怎么样先生也是顾氏的大公子,下一任的家主,更是朝廷命官,顾夫人如此行事,顾氏上上下下都看着,传出去了难道不是损顾氏的颜面?”
“阿洌,你家先生是嫡子没错,但是顾首辅不止他一个儿子,庶子变嫡子也不过改个族谱的事情,誉之他...凭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顾首辅不会轻易动他继承人的身份,但是也不会有多少慈父之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知道顾宴安的不易,所以这些年纵然他这个师弟有行事偏执的时候,他也一直站在他这一边。
萧洌蹙着眉头:“先生他一直这样难吗?”
楚繁叹了一口气:“嗯,一直这样难。”
从他们成为师兄弟拜在同一个老师门下,他亲眼见证了顾宴安自小到大的成长历程,看着他如何孤身一人无人维护到功名加身博得圣宠,到如今无人敢轻易欺辱,他花了比旁人十倍的努力才换来现在的一时太平。
楚繁突然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今日有些气愤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咱们别操心你家先生了,他自个儿心里有数。”
一时隐忍不发不过是时候未到。
萧洌转头看了眼里间,里面什么声响都没有,也不知道那人睡着了没有。
“楚大哥今日跟我说了这么多话,难道不是特地告诉我先生的不易?我既然知道了先生的不易,自然是要想办法替他排忧解难的。”
他身子向前一倾,贴着楚繁的脸,四目相对:“我喜欢的人,除了我,没人能给他委屈受。”
楚繁看着眼前陡然凌厉起来的少年,愣了半晌,随后干笑两声,暗暗竖了个大拇指:“......呵呵,阿洌好志气啊。”
真有胆,他都好奇他的好师弟听了这话会是什么表情。
“阿洌啊,你的心意楚大哥是明白的,不过吧...”楚繁向里间张望了两眼道:“别说楚大哥没提醒你,你家先生最恨别人无故怜惜他,你想想这男人都死要面子,哪受得了旁人的同情怜悯,你可别触他逆鳞。”
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他这个看似风光霁月的师弟内里有多黑,对待那些自视甚高,自以为是的人,那可是没手软过。
萧洌回身凝眉想了片刻,一本正经道:“楚大哥,我心悦先生。”
楚繁瞪着眼:“......”这没头没尾突然说的什么话。
萧洌歪着头一副苦恼不已的样子:“楚大哥,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先生也心悦于我呢?”
见楚繁瞪着眼不说话,萧洌满眼真诚继续道:“楚大哥,实不相瞒,从第一眼见到先生我就情难自禁。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实在没有经验,不知道如何讨他的欢心,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这样的能不能入他的眼?楚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楚繁:“......”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好好的问我作甚!
楚繁被萧洌一本正经的告白堵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阿洌啊...呵呵,哥哥也没心悦过人,实在没什么好教你的。誉之说你来补课的,功课带了吗,拿来我看看,这功课上的事儿哥哥还能指导你一二,其他的...无能为力啊。”
“怎会无能为力。”萧洌瞅了一眼里间,压着声音道:“楚大哥与先生一起长大,又是同门师兄弟,你肯定最了解先生。楚大哥偷偷告诉我先生的喜好和烦恼,这样我就可以投其所好,只要我诚心诚意,假以时日定能让先生感受到我的真心!”
你倒是想得挺美,楚繁顶着萧洌笃定发亮的眼神,眼角抽搐,思索着该怎么规劝这个异想天开的傻小子。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禀告声。
“大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