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嘈杂嚷嚷,烛火扑朔,萧洌的眼中除了那抹素白,其余全都成了看不清的背景,随着男人的眉眼越来越清晰,被黑暗吞噬的心湖上仿佛突然照进了一缕光芒,那道微弱的光芒竟然驱散了满腔的戾气。
顾宴安停在萧洌的面前,摇摆的烛火打在他柔美的侧脸上,男人表情闪烁不定,烛火的交相辉映让男人俊逸出尘的脸看起来有种别样的诱惑力。
萧洌嘴角一扬,对着男人变幻的脸色笑道:“好巧啊,先生。”
顾宴安看到原本一脸暴戾的少年忽然喜笑颜开,眼底微凝,他撇了一眼倒在地上满脸苍白的田溯,又看了一眼少年手中离田溯脑袋只有分寸距离的春凳,眉头微动,沉声道:“萧洌,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莫要惹事。”
萧洌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春凳,又扫了一眼地上瞪着眼睛看他的田溯,没说话,黑亮的眼底飞快闪过一道寒光,须臾之后,他收敛神色抬头笑道,“好啊,先生说的话,阿洌自然是要听的。”
说着,随手一扔,春凳砸在一旁的梁柱上应声而落。
众人噤若寒蝉,躺在地上的田溯终于反应过来,“你...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来人!来人啊!给我抓住他!”
跟着田溯的小厮跟班这时也都反应过来,有的赶忙扶起地上的田溯,有的就要动手抓人。
夏云深见状,连忙将萧洌护在身后,大喝一声,“混账!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他是永安侯府的小公子!我看你们谁敢乱动!”
永安侯府?众人一听都吃了一惊,原来这位也大有来头,田溯的小厮跟班面面相觑都不敢妄动。
一旁的田溯捂着肚子叫嚣:“什么永安侯府!什么定南侯!敢跟我们定国公府过不去的,都不会有好下场!给我抓住他们!你们敢动手打我,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屋里眼看就要爆发冲突,顾宴安道:“田公子好大的口气,不知道定国公是不是也如你这般狂妄,定国公府连圣上亲封的一等侯爵都不放在眼里,难不成是连圣上也都没放在眼里吗?”
田溯看向说话的顾宴安,脸上露出一丝慌乱,“你胡说!我们定国公府对圣上忠心耿耿!”
“既是忠心,陛下亲自下旨让公侯子弟今日入国安院进学,其余公侯之家都遵了圣旨,怎么唯独定国公府不遵圣旨,田公子你今日没去国安院听学,反而来了南风馆寻乐,不知是什么道理?”
田溯一听,无言以对,他咬着牙道:“顾大人这是要偏帮他们两个?”
“顾某没有偏帮,到底是谁先挑起的事端,田公子想必心里有数。”
“就算是我先挑的事端,但是是他们先动的手!”
顾宴安道:“所谓因果,无因哪来的果。”
田溯咬牙切齿道:“顾宴安,你这是明摆着要跟我们定国公府过不去!”
顾宴安轻嗤一声,幽深的桃花眼一沉,道:“田公子是想说,跟定国公府作对顾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田溯被顾宴安冰冷的眼神震慑住,他握紧拳头,“好!好!这笔帐我记着了!你们也给我记住!走!”
看着走远的田溯,夏云深吐出一口浊气,还好还好,没出大事,他对着顾宴安道谢:“多谢先生解围,刚才幸亏先生及时喝住阿洌,万一真的伤了田溯,定国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报复呢!”
萧洌垂眸,浓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刚才他确实没控制住脾气,不该当众出手,对付田溯那样的人渣,暗地里有许多法子,不应该把侯府牵扯进去。
他转头看向角落里满脸惊惧的流云,脸色一暗,道:“你们带他去上药吧,今日的损失都记在他头上。”
他自然地指向夏云深。
夏云深嘴角抽搐,这小子还真不客气,他掏出钱袋丢给龟公,“去吧,今日让你们受惊了,剩下的就当给你们压惊。”
龟公赶紧扶起流云连连点头,“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夏公子!”
龟公带着众人退出去后,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顾宴安眼光扫过两人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府,莫要在外面耽搁了。”
“是,先生,我们这就回去。”
夏云深手肘碰了碰发呆的萧洌,“阿洌?”发什么呆呢?
萧洌歪着头瞅着顾宴安上下打量,皱着眉凝神想了想,刚刚他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脑中灵光一闪,他突然双眼一亮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原来先生也好男风啊!”
所以才会出现在南风馆。
萧洌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顾宴安温润的面孔因为萧洌脱口而出的话倏然碎裂,如果眼睛能飞出利箭,想必萧洌早就被万箭穿心了。
夏云深被萧洌的惊人之语吓得满脸扭曲,大哥,你想找死别拉上我啊!
他连忙磕磕巴巴解释道:“先...先生,阿洌他...他...刚刚被吓坏了,脑子不清醒,您千万别放心上!他...他...我...我...”
夏云深他他我我的说不下去了,刚刚的情形谁都可能被吓到,就这小子最不可能被吓到,一屋子人就数他最胆大!
顾宴安觉得心底深埋的那股煞气竟又有翻涌起来的势头,太阳穴的经脉又开始隐隐作痛,他阴沉着脸,看着满脸无辜的少年,半晌没说话。
萧洌顾不上顾宴安的黑脸,他现在十分好奇顾宴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先生,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还是...跟要好的朋友一起?”
夏云深简恨不得立刻堵了这人的嘴!他是疯了!还是疯了!!还是疯了!!!
他趁着对面之人还没有完全翻脸,赶紧死命扯着萧洌往外走,“先生,学生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萧洌不想走,扒着门框不放,“先生,我没事,不如我留下来作陪,人多也热闹。”
“先生!他开玩笑的!我们有事!先生您自便吧!!”
夏云深死命扒拉开萧洌的手,捂着他的嘴巴,硬拖着他离开。
萧洌呜咽着被拖走了。
房内顿时安静了。
顾宴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按捺住心底差点失控的戾气,缓了片刻,抬脚回了旁边的包房。
包房内,楚繁看着沉着脸进门的男人,笑不可抑:“师弟啊,你这个先生不好当吧,头一天上任就被自己的学生发现来逛小倌馆,这要传出去,你的一世声名可就毁于一旦了,啊哈哈哈!”
顾宴安瞥了一眼笑得失心疯一般的楚繁,也不辩解,撩起衣摆坐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尽,“笑够了就说正事。”
楚繁捂着肚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师弟啊,真不是师兄故意害你,本来就是想找个不惹人注意的地方说话,哪能想到会碰到你的学生,师兄实在不是故意的。”
“那个说你好男风的就是永安侯府的萧四吧?那小子倒是挺有意思的,我今日听说有人在课堂上当场对你表白,不会就是那小子吧?”
“你到底要不要说正事?”顾宴安不耐烦道。
楚繁为人放浪不羁,对于顾宴安年纪轻轻就浑身暮气常常吐槽不已,“哎呀,瞎聊聊嘛,你说说你,年纪轻轻,干嘛老那么一本正经,开个玩笑又不耽误说正事。”
顾宴安将手里的酒杯重重一放,“师兄今天若是不想说事,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作势要走。
楚繁连忙拦下他,“好了好了好了,玩笑嘛,你看看你又认真了,说正事行了吧。”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清清嗓子道:“历山上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你怎么看?”
那么多的冤字可不像是开玩笑胡乱画上去的,当年都说镇国公全族被屠看来并不准确,有人活了下来。
顾宴安沉吟道:“当年乱党和镇国公府勾连的证据是定国公呈给圣上,乱党血洗镇国公府的事情也是定国公禀告圣上,如果镇国公是冤枉的……”
“你的意思,真的是定国公诬陷镇国公勾连乱党,并且屠杀了整个镇国公府。”楚繁道。
“不无可能。”
十八年前的京城之变发生了太多事情,有人覆灭,也有人扶云直上。
“那……就要赶在定国公之前找到那人才行。”楚繁说。
顾宴安道:“没错。不过在这之前,御史台要准备一份弹劾定国公的奏本,将此事摆到明处,否则,我怕那人活不到我们找到他。”
楚繁眉间露出担忧,“只是,此事并无证据,只是捕风捉影恐怕不好在圣上面前圆说,定国公也不会认。”
顾宴安道:“抛砖引玉。”
抛砖引玉?
楚繁眼前一亮,“你是说先找个有实证的,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圣上有所怀疑,就能借此突破。”
“没错。”
“好!”楚繁一拍桌子,“随意找一宗定国公府的龌龊事不是什么难事,回头我就准备,这些年定国公凭着皇后和二皇子,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这次一定要让圣上对定国公严惩!”
稍一停顿,他道:“立储之事迫在眉睫,此时若是将定国公府拉下马,太子之位花落谁家便不一定了。”
顾宴安眼底流光一闪,忽然想到那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想起少年的那三问。
出生卑贱命就不值钱吗?出生卑贱就能被随意践踏吗?出生卑贱难道就没有人的尊严吗?
他曾有过同样的疑问,后来经历的事实告诉了他,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有人一出生就高高在上,而有人一出生就卑微如尘。
若是不想被随意践踏,若是想要活得有尊严,只有不顾一切,拼尽全力,用尽手段到达权利的顶峰,等到拥有可以改变一切不公平的权利时,才有资格说不。
是尊是卑,绝不由他人说了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