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总归是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
事实上,人类几乎难以逃离被死亡牵扯心神,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无论是你的挚友亲朋,还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
虽然,医生这一行干久了总会不可避免地因为目睹过太多次他人的死亡而渐渐被拔高悲伤的阈值,但好在,林医生非常擅长表演悲痛。
一瞬间,男人皱起眉头,眼角泛起红,摆成一副要哭不哭的愁容,他沙哑了嗓子,语气沉重,便有悲伤的言辞如水一般流来,“虽然我并不认识那个孩子,不过还是请允许我为他的离去表示遗憾。”
他的变脸之快,只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偷偷在丧葬班研习过。
那伤痛如此恰当好处,既不会夸张到让人感到突兀,也不至于浅薄到无法察觉,这是一门正正好的艺术表演,如果不是经过反复、多次、刻苦的练习,是不可能取得如此好的效果的。
爱德华和奥斯瓦尔德并不在乎身边之人是否是真的为此伤心,他们只是单纯觉得,对方的那份情绪,来的如此不合时宜。
但是,那并不重要。
重点是,那只小鸟,大约真的死了。
爱德华侧过头来,将那份被演绎的虚假尽收眼底,但他乐意配合他新朋友的演出,于是男人轻轻笑了,“有您这样的好心人在,想必蝙蝠会感到宽慰的。”
“哦,希望如此。”黑发男人顺手接过对方主动递过来的话茬,继续扮演着那满是同情心的圣父,慢条斯理地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作出一副祈福的姿态。
“可即便如此,”男人的脸上又突兀地浮现出几分愤愤不平的怨怼,“他也不该随便拿别人出气!”
“瞧瞧您!”他唰地一下猛然站了起来,成功惊到了身边人。
紧接着,他牵起了爱德华的手,垂下头,任由碎乱的黑发挡住半个额头,露出一副怜爱的姿态,“如果不是刚刚您的真情袒露,我竟不知您在他手下受了那么多伤!”
说话间,他极其自然地脱下对方的礼帽,用手抚了上去,感受到从头顶传来的不安分的触感,爱德华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往他的老伙计那望了一眼,对方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回他,只是错开视线,将自己缩成一个鹌鹑。
等等,事情不该这样发展吧?
等等,怎么连他的衣领都被扯开了!
草,对方怎么看起来想掀他的衣服?!
爱德华往后退了几步,尽管他的脚步已经开始有点虚浮,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稳住心神,试图与对方好好沟通,只是到底,他的言语间还是溢出了几分藏不住的惊恐,“您这是……”
“帮您检查伤口,方便就医。”
爱德华抬头望去,黑发黑眼的男人仍旧对他微笑着,脸上只有纯粹的温和,却又在眉梢间隐隐跳出几分嗔怪的不满,那不满并没有削减男人的温和,反而将他渲染得更为慈悲。
“请您不要避讳就医。”林文深深叹了口气,觉得他的这些新朋友哪都好,但就是,有着大部分人都有的通病,下意识害怕治疗。
但没关系,他向来乐意体贴朋友。
“如果疼,您可以攥住我的衣角。”将黑袍的一角顺利递到爱德华的手中后,男人歉意地咬了咬唇,“抱歉,来的匆忙,我没带麻醉针。”
“不过麻醉用多了本来也不好,就麻烦您多担待些了。”很快他又为自己的粗心找好了极为正当的借口。
尼格玛先生发誓宁愿回去被蝙蝠继续揍的死去活来,也不愿再在这里呆上一秒。
他被半禁锢在了椅子上,即使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怎样坐上这把椅子的。
那个黑发男人蹲下身来,注视着他的发顶,紧接着,对方深深皱了皱眉,便扣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脑袋一股脑往自己的怀里塞。
“可能会有点疼,请您忍着点。”
他看不到这一切,只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对方大约在清理他头顶的伤口,一阵阵钝痛,刺的他脑子哗啦啦的疼,他浑身冒汗,止不住地颤抖。
他的新朋友把他抱的更紧了些,嘴里继续咕哝着那些轻柔的话语,他耳边满是嗡乱的絮语,无外乎“不疼”“我在”“您真棒”这些无用的废话。
他感到混乱,唯一可以握紧的东西便是那一截可笑的黑色长袍,他攥着那厚重的布料,只觉得掌心全是浸透的汗水,他握不住它。
有什么拂过他的脸颊,大约是那个男人的衣领,金属的扣结在一连串毛绒的触感中显得更外明显,他被那东西打了下鼻子,发出一声闷哼。
手术仍在继续。
不断从脑间传来的钝痛已然停止,痒意,密密麻麻的痒,就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食脑袋,狡猾的蚊虫仗着自身的体型优势,在所有途经之处疯狂作乱,他感觉自己的头皮正在重新生长。
眼前忽然亮起一阵刺痛,光,他重新见到了光,他的朋友终于舍得把自己的脑袋从他的怀里放出。
“好了吗?”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呢喃。
回答他的是男人愉悦的轻笑,“没有,但快了。”
灼热的呼吸燃烧在他的小腹,对方掀开了他的衬衫,着手处理起他腰间受伤的腐肉。
仅仅只是撩开衣摆的动作就已让他倒吸凉气,洁白的布料被血染透,干涸的血色泛出难看的锈红。
这次他终于可以旁观,即使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脑袋在他的胸前起伏。
尖锐的镊子夹起他的碎肉,他感到腹部被不断撕开搅和,疼,但与以往的痛楚相比,这对他来说绝对属于可以忍受的范围。
相反,爱德华觉得难以忍受的是些别的东西,比如无数次从他胸前扫过的碎发,不安分的触碰,以及,那一直未断绝过的夸奖。
“您做的真好”“请继续保持”“对,深呼吸”“如果疼的话,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您真是听话”……
直到,“好了”,他听见对方如此说到。
一想到自己终于不用再忍受这略显怪异的氛围,爱德华不得不偷偷舒了口气。
他立刻松懈下来,不再紧绷着背部,瘫软在椅背上,对方却一把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看看,您流了多少汗,让我帮您吧。”他重新被潮热温湿,湿漉的热气再次氤氲而来,红皱了他整张脸。
他感到轻微的窒息,闷热的、潮湿的、短暂的黑暗,和过分体贴的殷勤。
他的新朋友好像有点太过热情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对方依旧在用那种怜爱的神情深情注视着他,望的他阵阵发怵。
也许他今天可能确实被蝙蝠揍的狠了点,可在哥谭,在哥谭,谁没挨过蝙蝠的暴揍呢,怎么能单单逮着他一个人薅呢!
就比如他的老伙计企鹅人,情况肯定比他好不上哪去,他乱窜着脑袋,试图欣赏他昔日老友的窘境,却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背影。
同时,他的新朋友是不管这些的,对方身体前倾,拉进距离,轻蹙眉头,抵住了他乱动的脑袋,有什么附上他的肌肤,让他感到一阵颤栗。
对方悉心为他缠上绷带,一圈又一圈,就像在转圈的圆舞曲,末了,男人低下腰身,用纤长的手指费力鼓动着什么,一个灵动且飘逸的蝴蝶结就此而出。
爱德华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样少女心的玩意儿并不太适合他,但他的新朋友却看起来对此颇为满意,像邀功一般,对方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鲜明的得意,黑色眼眸里闪过细碎的亮光,语气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求证,“您觉得这个结系的怎么样?”
“还……挺不错的。”他咽下了原本差点脱口而出的吐槽,硬生生转了个弯,既然对方尊重自己解谜的爱好,那么同样的,他也应该稍微包容一下对方的一些不那么过分的小趣味。
况且这结确实扎的挺不错的。
“您喜欢就好。”他再次发出愉悦的声响。
紧接着,爱德华感到手中多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薄,但并不轻巧,拿在手中有分量的很,通身漆黑,边缘处是烫金的花纹,背面有一只金线勾勒出的乌鸦,正面上是几个飘逸乱飞的大字,“诊所亟待开业”。
“我来的急,还没找到地方安置我的诊所,但想来,离开张的那天也不会太远了。”男人腼腆地笑了笑,解释着那张卡片的由来,与此同时,他也将东西照例递给不知道为什么缩在角落的科伯特。
企鹅人愣了一下,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将东西接了过去,而后他听到男人不好意思的自嘲,“现在想来,我什么也没有,就来打扰您,确实太冒昧了,等我再熟悉熟悉这里再来叨扰您吧。”
“只是,能麻烦您先借我一百美元吗?我家孩子还在外面吃饭,但我身上确实没有这边的货币。”黑发男人小心翼翼地来了句,抬起眼又悄悄看了一眼面前的奥斯瓦尔德,他仍在微笑,但这微笑却露出几分尴尬的局促来,同他先前一派唯我独尊的自若大相径庭。
企鹅人呆愣愣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百美金,上交,亲眼看见对方恭敬地对那一百美元感恩戴德后离去的背影,他终于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或许是时候分点心思稍微关怀一下之前向他求助的老伙计了,矮小的男人转头望去,只见他那被折腾半宿的老伙计此刻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只顾兴致勃勃地揉搓着那张奇怪的卡片,企图在上面找到一星半点关于解谜游戏的小机关。
都这时候对方怎么还在关心那些愚蠢的谜语!
只是,他适时生出了一点新的困惑,就比如说,这个新来的恶魔,是不是在某些方面太穷了点?
拐骗他的家伙是个骗子穷鬼!
明明说好了带他一起去看企鹅却临时变卦!
最可恨的是,他卖身得来的十美元也被悉数骗走了!
他果然没看走眼,那男的就是个纯纯的黑心眼子!
杰森一边愤恨地咬着属于自己的第五个汉堡,一边努力将身子缩进沙发角,尽量回避着收营员时不时朝他投来的隐晦目光。
别再看他了,他是不可能逃单的,他像那种人吗?!
逃单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但鉴于现在距离那个男人把他丢进麦当劳给他点了份儿童套餐且没有付钱后已经过了三小时,他不得不继续给自己续餐,并一直努力装作真的很饿的样子持续进食用以缓解这无解的尴尬,当然,那条被对方随手丢给他的小白蛇倒是一点也不在乎现在尴尬的处境,津津有味地对着玉米杯大快朵颐,看起来大有再来一杯的趋势。
总之,如果五分钟内那个男人再不出现替他付钱的话,杰森看了看店门前小巷口不知道是谁停在那的炫酷摩托,在心中暗暗发着誓。
再等五分钟,如果那个奇怪的家伙还不过来赎他的话,他就和店员礼貌借个扳手,去门口将那台看起来过分扎眼的摩托给拆了,转手把轮胎卖了用以支付他的汉堡账单。
哦,对了,还有那只蹭吃蹭喝的蛇的!
说起来,我总觉得对那种恶人来说(虽然阿卡姆的大家是那种很复杂的恶人),真诚的夸奖才是最要命的dirty talk吧(虽然主角其实也没真诚到哪去,他只是习惯性把“亲爱的”“您”之类的用语当逗号用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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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