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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枫内心一凛，追问：“看到了什么？”
转念一想，不大对劲，此时此刻他们就在第一千零一层的关卡游戏内，他才进入画中世界不久，林雪竹还说了，自己是唯一的通关者，这意味着蓝小白等人并未通关，包括周隼和唐晚谣。
莫非是林雪竹在撒谎？
其实也有这个可能性，倘若谈巧和独孤瓒两人有八百个心眼子，那么林雪竹就有九百个心眼子。
换句话说，能从上玩名玩家中脱颖而出，一路厮杀成功，砍瓜切菜，高歌猛进走到全服排行榜前十名的都不会是什么善茬，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必定也下得去狠手，至少，他愿意舍去很多东西。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关于“空中斗禽”这一层游戏的最后记忆，梁枫只记得自己骑着巨型火鸡飞到比武台，准备和周隼战斗的情景，接下来的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意识回笼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来到了第一千零一层佛塔，见到林雪竹，来到了清明上河图的画中世界。
梁枫拉起蓝小白的手，贴心地把他拉到杨柳树下的石凳子坐下，语调很平缓：“你再回想一下，肯定能想起来的……”
“我……我记不起来了。”蓝小白嘴巴哆哆嗦嗦着，头颅低垂，眉目间布满疲惫之色：“有时候我也会疑惑，为何通关成功后发生的事情都忘记了，我只记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了私塾里读书……”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梁哥，在游戏里打打杀杀，九死一生的日子有什么好的？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在小镇里生活，规规矩矩地走科举之路不好吗？”
梁枫噎住。
他注意到蓝小白的布衣衣领前别着一枚金属徽章，仔细一看，居然就是在斗禽大战中个人赛胜利时获得的“乐舞俑”金属贴，没想到他居然还保留着，并且自制成徽章以便随身携带。
金属贴的表面有严重磨损的痕迹，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蓝小白应该不会撒谎，他有可能在这幅画的世界里困了十年。
“你相信我吗？小白？”梁枫伸手放在蓝小白的肩膀上，一边轻柔地揉搓他的肩，一边用温柔似水的语调道：“倘若游戏还没结束，我们需要离开这幅画的世界才能通过，你会跟我走吗？”
蓝小白原本暗灰色的目光骤然亮了一下，他犹豫了半晌，最后用力点点头。
“梁哥，我都听你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城西菜市场。
朱大娘猪肉摊前，一个裹汗巾，身穿对领灰色粗布裙子的中年妇女正在案板前切猪肉。
“大娘，来两斤五花肉，搞快点，我赶着回家给糟老头子做下酒菜。”
“好嘞！马上给你切好！”谈巧用比平常高了几分贝，砍猪骨和切猪肉的速度快若残影，“还是按照平日的七分肥三分瘦对吗？”
梁枫和蓝小白站在猪肉摊前，看着脸色蜡黄的卖猪肉大娘，面面相觑了一下，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读出了震惊之色。
“谈巧？”半晌，梁枫走到妇女面前，展颜一笑：“我是梁枫，还记得我不？”
正在数钱的谈巧听到声音，下意识抬起头来，当她和梁枫对视了一眼后，整个人怔愣住了。
一刻钟后。
“你说我们还在游戏世界里？”谈巧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上下打量了梁枫一番：“我不相信，老娘都嫁人八年了，孩子都上私塾去了，你跟我说攻塔游戏还没结束？老娘不信！”
三十七八岁左右的谈巧虽然眼角有了皱纹，但依然保养得当，面容仍存几分风韵，眼角眉梢却长了一些皱纹。
梁枫没有认错。
只是她素面朝天，浑身一丝半点的装饰也无，再加上眼神黯淡，脸色略带蜡黄，早已泯然众人，不再是当年那个惊才绝绝的宫廷女御医了。
梁枫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谈巧眼睛眨了眨，立马大手一挥，没好气道：“打住，别来劝说我回去参赛了，你也不是第一个来当说客的。天大地大，天高海阔，老娘只想安安分分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卖猪肉赚银子，喝酒吃肉，种田养猪，还有把我家猪崽子拉扯大，这就谢天谢地了！”
“每天出生入死地打游戏刷副本，为游戏系统卖命，即便通关了又如何，甭说赚钱养家了，别到时候死了还不知道自己是咋死的还是个问题呢！连个坟头和黄土当盖被都没有，岂非人间不值得？岂非贻笑大方？”
听到这一番话，梁枫陷入了思索。
在这十年里，谈巧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她如此厌烦和抵触游戏比赛？
再者，她说“你不是第一个”，这句话咂摸起来信息量颇多，这意味着梁枫并非是第一个来找她继续刷游戏副本的人，但是除了他，还会有谁？
梁枫和蓝小白对视了一眼。
就在此时，谈巧脸色骤然大变，她双手推开梁枫，一阵风似的冲向站在桥头欣赏风景的一对男女。
“这对狗男男，今天不在这儿扒了你们的皮去喂猪，老娘就再也不卖猪了！”这个套着中年妇女躯壳的“谈巧”，三句话不离“猪”，似乎这一辈子再也无法离开猪这种生物了。
一边凶巴巴地破口大骂，谈巧一边撸起袖管，在经过一个卖铁具的摊位时，突然停下脚步，挑了一支比较顺手的煎锅。
紧接着，她气势汹汹地跑到那对互相依偎着的男女面前，将手中的铁锅恶狠狠地砸到男子的头颅上。
“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那名中年男子的脑袋被铁锅砸得鲜血直流，他双眼一翻，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他身旁小鸟依人的女子蓦地转过头来，面色惊慌失措，看到男子被谈巧一个铁锅直接砸晕，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突然，他脸色一狠，咬牙切齿地朝着谈巧扑过去，双手紧握成拳，看似想要把谈巧揍死……
“狗男男！去死吧！”谈巧一巴掌直接呼过去，由于力气太大，那“女子”被她打到在地。
梁枫嘴角抽了抽：“啊这。”
原来面前这对被谈巧打晕真的是一对狗男男，那名疑似是谈巧丈夫的中年男子，勾搭的不是什么小鸟依人的“女子”，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只不过这个男人浓妆艳抹，体态轻盈，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看似从窑子里跑出来的兔儿爷。
事情的发展出乎梁枫的意料之外。
他没料到精致优雅的谈巧摇身一变成为了卖猪肉大娘，不仅如此，还在闹市里捉奸打架，俨然一副正房大娘子大街上暴打小三的姿态，孰料这个小三，其实也是个带把子的。
*
半个时辰后，城中芳菲坊。
芳菲坊乃小镇最大最豪华气派的一家女子乐坊，梁枫抬眼看向金碧辉煌的牌匾，顺着牌匾继续往上瞧，印入眼帘的是一排笑容灿烂，卖弄风情的莺莺燕燕，听路过的嫖客称呼，她们有一个雅名——芳菲歌女。
“公子，快上来瞧瞧啊，奴家请你吃酒，还陪你猜拳打叶子牌……”其中一个歌女向梁枫扔下一块香味刺鼻的帕子。
“公子，奴家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棋艺更是一绝，您若是想玩花点儿的，奴家还能陪您一边弹琴唱曲儿，一边同您对弈呢……”
“哎哟，小哥哥，为何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另一个歌女似乎看中了蓝小白，咯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扔下另一块帕子，帕子飘飘扬扬向下掉，最后盖住了蓝小白的脸。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卖艺不卖身的官家妓院——教坊司。
“咦，怎么还有个大妈跟在身后？
……
金属贴的兵马俑青铜器路线图，居然将他们带到了勾栏里。
上了楼，在老鸨的指引下，梁枫来到一个包厢里，见到了独孤瓒。
十年过去，独孤瓒不再是当年那个九岁小男孩，帅还是帅的，只是他的帅气褪去了婴儿肥和稚嫩之气，焕然一新，脱胎换骨，长成了英姿焕发的俊朗少年。
他身穿一袭冰蓝色的上好丝绸衣袍，袍子上绣着月白色竹叶花纹滚边，羊脂玉发簪将一头青丝绾在脑后，额前坠着一块品相极好的翡翠额饰，面容丰神俊朗，气质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端的的是风流倜傥，优雅中透着几分懒洋洋和漫不经心。
俨然一个出来花天酒地的纨绔公子哥气派，浑身散发着一股“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醉死在花丛中”的气息。
梁枫等三人在看到十九岁的独孤瓒是如此的判若两人后，全都愣住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独孤瓒，好一会儿嘴巴里蹦不出一个字来。
三观都震碎了。
“独孤公子，奴家亲自种的葡萄可甜了，您喜欢吃就多吃点吧，后花园里还有八棵结满果实的葡萄树呢……”坐在独孤瓒右边的美貌歌女从桌面上拈了一颗葡萄，手指上的朱红色丹蔻配合着浓紫欲滴的圆溜溜的葡萄，那画面诡谲诡异中透着一丝滑稽。
独孤瓒转头看向她，喜笑颜开，那双明亮的凤眼微挑，整个人姿态慵懒惬意，宛如一只正在享受阳光的男狐狸。
接着，他薄薄的朱唇微微张了张，歌女迅速将葡萄喂进他的嘴里。
“瓒哥儿，来，喝一口奴家亲手酿的葡萄酒，味道醇香甘甜……”左边风情万种的歌女举起酒壶，语笑嫣然地将酒壶的壶嘴伸进独孤瓒的嘴里，无比贴心地亲自给他喂酒。
婉转悠扬的丝竹之声夹杂着歌女的靡靡之音在包厢内回荡，充斥在梁枫的耳畔却刺耳异常。
此时此刻，独孤瓒靠在软背上，一双眸子笑成了月牙儿，弯弯翘翘的，弧形漂亮至极。
……
垂在梁枫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要不是一旁察言观色的蓝小白拉住他的袖子，恐怕拳头早就招呼到独孤瓒精致的脸庞上了。
“梁哥，算了算了……”蓝小白干笑两声，“小屁孩不懂事，别和他计较……”
听到声响，独孤瓒和身边的歌女纷纷抬起头来看向梁枫这边。
梁枫和独孤瓒对视了一眼，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后，周遭的气压仿佛低了几个度。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你……你……”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独孤瓒瞪大双眼，手中的陶瓷酒杯“啪”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俊脸上闪过明显的愕然与局促。
“所有人都给老娘出去！”谈巧最是厌恶到处拈花惹草的男人，尤其是亲眼目睹狗男女在面前，简直有碍观瞻，遂伸手一拍桌面。
伴随着“砰”的撞击声响起，谈巧怒骂：“小鬼头，多年不见，你居然变成了这副垃圾龟孙样子，你爹娘知道否？”
歌女们见状，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纷纷作鸟兽散，但为了保持优雅和体面，还是袅袅娜娜地钻出了包厢。
老鸨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她眼看形势不对，连忙偷偷溜之大吉，但她也不是软柿子，此番被三个，她定是要叫护卫来，把他们这群二流子全部押送到衙门里！
“走吧，小瓒。”梁枫对独孤瓒说道，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但他的心情却不大美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一下一下地用力揉捏着他的心脏。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他来说不太熟悉，而且他没法控制，令他有些茫然无措。
“不走，本公子还没听完曲儿呢，喝酒也正尽兴，凭什么你们叫我走？”独孤瓒双掌往上一翻，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嬉皮笑脸地道：“打游戏吗？我不打了，打游戏不如吃花酒儿……”
蓝小白：你这小屁孩，这十年里你都经历了什么？
为何从一派单纯天真可爱的小男孩变成眼前这副失足少男的样子？
梁枫：“游戏还没结束，此时你仍然在游戏中，倘若我们不能及时离开这个虚幻的画中世界，那么通过失败，就会死的。”
“切？小枫枫，这么多年过去了，本公子再也不会听你摆布了，什么游戏什么副本的，我通通都……”
突然，谈巧撸起袖管，顷刻间掏出一把锋利锃亮的杀猪刀，猛地搁在独孤瓒的脖颈旁，牙缝里蹦出几个字：“要么走，要么死，你选。”
*
午后阳光灿烂，微风徐徐，河岸边停了几艘小船，几个戴着草帽的渔夫正朝着河里撒下巨网，打算捕捞河鲜。
百姓们安居乐业，辛勤劳作，每个人的脸庞上洋溢着幸福安乐的笑容。
听完梁枫讲述的“醒来”后进入画中世界的故事后，不约而同露出为难的神色。
“不是我们不相信啊梁哥，您眼睛张大点看看我们三个，我老了十岁，寒窗苦读十年却科举落榜；谈姐嫁人了，孩子都是满地跑了，还有啊……”蓝小白弱弱地看了独孤瓒一眼，斟酌了措辞，续道：“小屁孩抽条儿了，长得比我高，比我帅，还比我会撩妹子了……”
谈巧翻了个白眼，一边摩挲着杀猪刀的手柄，一边凉凉道：“老娘在菜市场门口杀了八年的猪肉，要是让我回游戏，我第一关就会直接凉凉的。”
独孤瓒斜靠着柳树，没个正形的模样，一边嗑瓜子一边用无所谓的口吻道：“我都可以的，只要你们别打我的脸，你让我给你当马仔都行，本公子反正离家出走了了，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到家了，没意思……”
梁枫扫视着面前这三个泥足深陷于画中虚幻世界的队友们，内心五味杂陈。
末了，独孤瓒把瓜子皮扔到地面上，神秘兮兮地盯着梁枫，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小枫枫，你脑海里缺失了一段斗禽比赛最后的记忆，这一点不对劲，难道你就没怀疑是你自己出现了问题？”
梁枫一愣。
被独孤瓒这么提点，他的一颗心咯噔一声，但转念一想，这个可能性极低。
游戏系统若是不想他成功通关，大不了让林雪竹把自己撂倒就行了，何必煞费苦心地安排他进入画中世界完成任务呢？
即便为了游戏直播，任务的精彩度至关重要，但若是问题出在玩家自己身上，那么可看性会非常低，只有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才能吸引观众的眼球。
“小枫枫，我发现……”突然，独孤瓒凑近梁枫，高挺的鼻子在他的脖颈间嗅了嗅，语气轻佻又充满诱惑之味：“你好香啊，可否告知你使用什么牌子的香皂？我也想用……”
梁枫：“……”你别发癫。
随即，独孤瓒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钩住梁枫的发丝，让发丝在手指之间打了个卷儿，动作流里流气的，还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独孤瓒，”这时，谈巧在一旁凉丝丝道：“别逼我在人多的地方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