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适不动声色地瞟了梁枫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瑾姑姑,你也说了,你耳聪目明,心思缜密,必然已经猜到了陛下被谋杀一事,你既然能一路跟踪孤和苏卿到园子里,说明你一直在太和殿外偷听里面的情况……”
梁枫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什么:“那么你也知道永宁殿就是案发第一现场了,因此,既然孤能顺利通过侍卫的搜身,说明孤身上并未携带任何锐器才是。”
梅瑾:“没错。每当陛下在书房工作或者在寝殿内歇息时,必须安排侍卫守住各个门口,若有人请求进屋面见,那么需得经过无比严苛,巨细无遗的搜身,男子由当值的侍卫来搜,女子由奴婢来搜。”
梁枫讶然,这个李镇的防备之心已经到了如此夸张的程度了?
苏适突然将铁棍轻轻抵在梅瑾的伤口处,幽幽地问:“你还没回答我们一开始的问题,再虚与委蛇,我会让你求死不得。”
“因为当时轮值的,且负责搜过你身的侍卫被杀死了。”梅瑾面无惧色,定定地看着苏适,然后转向梁枫,目光凛然:“殿下,如果你是无辜的,为何又要派人杀害他呢?”
*
太和殿。
梅瑾当众揭发梁枫后,紧接着,苏适的两名随身护卫走进殿内,他们一前一后抬着一个担架,最后在正中央的地面上放下,掀开白布,果然露出一具侍卫装扮的尸体。
众人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离得最近的李敏忍不住皱了皱眉,有几个胆小的妃子吓得尖叫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
杨帆毫不迟疑地掏出白布蒙住口鼻,上前来到担架旁,取出工具盒,蹲下身迅速进行一番粗略的验尸。
梁枫讥笑:“仅凭一个奴婢的空口白牙,随口污蔑就能定孤的罪吗?焉知这不是污蔑构陷?”
“太子这就不对了,人证亦是定罪完整证据链的一环!”李夔骤然打断,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刚刚那位老嬷嬷当众造谣本王和曦贵妃珠胎暗结时,怎的不见有人站出来提出质疑和反对?”
这时,陈漠在一旁附和:“六皇子所言极是,人证的证词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三法司会在事后经过调查、核实和验证,再三确认证词不虚之后,就会予以采纳,帮助定罪,抓捕罪犯。”
“殿下,经过初步检验,此侍卫死于利刃封喉,根据他身上的痕迹和伤口来看,此人在死前和他人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杨帆转向龙椅上的梁枫:“并且那人的武功在侍卫之上,因为此人无法躲避对方的致命攻击,故而留下了不少淤青和伤口,这也说明一个问题,此侍卫遭到了神秘刺客的刺杀。”
苏适继续分析道:“经过臣的摸排走访,发现当时在永宁殿里轮值的侍卫一共有两个人,按照皇宫侍卫的轮值换岗制度,每两小时换一次岗,在曦贵妃到来之时,负责站岗守卫的侍卫是刚才进殿接受审问的那个人,此人的站岗时间是午时三刻至未时三刻,而这个被害的侍卫的站岗时间则是未时三刻至申时三刻……”
一边说,他一边取出一块三角玄铁牌,举起来向众人展示:“侍卫当值之前需要点卯,这块牌子就是他们的点卯牌,每两个小时一次的轮值班期需要上报自己的名字,以做考勤登记。”
梁枫一动不动,面如菜色。
一旁的陈漠、杨帆、李夔和李伐不约而同地上前查看玄铁牌,果然在上方看到了这样几个字:景顺十一年春,畅春园永宁殿,蔡源,未时三刻。
“禁军纪律森严,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岗,每次换岗需要在此玄铁牌上用不可擦拭的油墨在牌上签名再印上自己的指纹,方便侍卫部门和上层管理者检查侍卫们的轮值情况,也能预防有心之人从中作梗,滋事生非,违法乱纪,也能预防刺客行驶刺杀、暗箱之事。”
李夔面色一变,额角青筋暴起,怒瞪着梁枫:“原来如此,李怀安,我注意到你是在未时一刻离开宴席的,当时我还以为你只是去解手,没想到居然是你杀了父皇,不孝不悌,心肠歹毒至此,简直令人发指……”
接着,他一个箭步冲到梁枫跟前,怒指着他的脸:“李怀安,你这个利欲熏心,丧心病狂的恶人,不配坐上皇位,不配当九五之尊!”
梁枫哈哈大笑两声:“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宴席过程中离开座位的不只孤一个,按照苏卿的说法,理应是每个离席之人都有杀人嫌疑才对!”
苏适面色平静,语调平稳:“梅瑾姑姑亲眼见到你进入永宁殿,当蔡源在为你搜身之时她就在旁边看着,你离开之后,他们也对你进行了同样的搜身操作,这也是为何第一个侍卫进殿内接受审讯的时候,只说了只有曦贵妃提着食盒进了屋里,却没有提到你也进屋了的缘故!”
“因为看到你进屋的那个侍卫其实是蔡源,你为了以防他和瑾姑姑供出你进入过屋里的事实,在离开之后,派杀手追杀他们,侍卫成功被杀,瑾姑姑与杀手对抗一番后,侥幸死里逃生。”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向梁枫。
苏适继续揭发:“因为你熟知皇宫内各个部门的禁卫巡防、换防制度和轮岗情况,所以掐着两个侍卫换岗的交叉时间点,进入永宁殿内,戕害了圣上,再安排杀手杀害侍卫和瑾姑姑,以此捂嘴。因为大部分人并不会注意站岗的侍卫是谁,长什么样,他们也不在乎一个普通宫女的消失!只要他们消失了,就没人看到你也进入内殿里了。”
“就算孤进入过永宁殿,也只是代表孤思父心切,关心父皇的病情,故而进殿探望罢了,又如何能证明孤是凶手?”
苏适的语速不疾不徐:“因为凶手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性。”
“何以见得?”
“因为陛下的尸体后脑勺处有一个小伤口,此伤口是被人从正面推倒之后,后脑勺撞击在硬物上而导致的。”
接下来,苏适请求与杨帆合作,将此前自己和梁枫在案发现场时,两人合作模拟凶手犯罪过程的画面重现出来。
梁枫看着大理寺官员摆出来的,故作心虚,嘴唇发颤:“伤口长得怎样?就凭你们一张嘴扒拉说不停,就能编排出一出戏吗?焉知你们乱臣贼子一唱一和是包藏祸心?甚至是……别有用心之人觊觎皇位?!”
苏适似乎就在等梁枫说这句话,他当即请侍卫抬进李镇的尸体,当场让仵作找出后脑勺的伤口并展现给众人查看。
“本官和大理寺负责现场调查的官员联手合作,从案发现场的地面上留下来的新足印鉴定,推倒圣上的高大男子的脚部穿了一双厚底皮制朝靴,靴子底部的印痕雕刻了代表景朝国徽——九龙衔珠的图案。”苏适看向梁枫,目光里透着沉稳的气质,继续推理:“进屋的两对新足印最是明显,这对足印不属于曦贵妃,那就只能属于太子了。”
梁峰嘴唇微微翕和几下,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穆芊蓁怒火中烧:“大胆苏适,你不仅出言不逊,胡编乱造,构陷当朝储君,现下竟然敢亵渎陛下的尸体?!”
苏适不理会穆芊蓁,神态自若,腰杆笔直,浑身透着一股云淡风轻的气度。
“太子殿下若是不介意的话,可脱掉靴子,向在场诸位展示靴底的图案。”这时,李夔突然冷笑出声,眼神透着冷意和戏谑。
“苏大人此番推理有理有据,不过这样就有悖于杨仵作的推理了。”陈漠提出疑问。
苏适立马会意,继续做出解释:“杨仵作确实明察秋毫,目光如炬,只是在推理破案这一环上还是出了一些纰漏的。”
梁枫忍不住扶额。
这个小苏大人,表面上温温和和,说话轻风细雨的,但只要他不高兴了,嘴里说出的话却犹如射出去的箭矢一样伤人。
杨帆面色涨成了大虾色,目光闪躲,冷汗滴落下来,一副如鲠在喉的难受模样。
“凶手若是可以从屋顶将凶器从缝隙投进屋内,再由屋内的另一个帮手执行杀人的动作,也不无可能。”陈漠思索几秒,斟酌着说道。
苏适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淡笑:“陈大人,倘若如你这番推测,你又如何解释陛下后脑勺上的伤口是被比他高大的男子所推?还有地面上那双印有九龙衔珠图案的足印?您的意思是,以曦贵妃弱柳扶风的身形和患有心疾的沉珂身体,能够推倒人高马大的陛下?”
陈漠像是膝盖中了一箭,面如白纸。
苏适:“再者,如杨仵作说,其实只有一个凶手,那个凶手爬上屋顶,找来一个方形冰块,用一根绳子绑住凶器,将它垂挂在缝隙下方后就离开这一推测,咋一听似乎有道理,然而仔细回想却经不起推敲。”
“据杨仵作分析,凶手离去后,午时阳光的照射慢慢地把冰块融化,绳子失去冰块的压制,然后凶器掉进屋内,屋内的人在执起凶器割开陛下的手腕,那么我请问,那么大的一个人影爬上屋顶,难道其他侍卫就看不到吗?”
众人犹如醍醐灌顶。
梁枫正襟危坐,面色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此时无人注意他的神态和情绪,所有人都看向宛若青天的苏适,目光里含着敬意和畏惧。
没错,永宁殿的门口有侍卫站岗,戒备森严,其他的宫殿难道就没有?况且永宁殿的旁边就是承宁殿,两殿之间左右排开,后者的大门门口却是朝向永宁殿的侧殿,也就是驻守在承宁殿的侍卫并不能看到永宁殿门口的情况,却能注意到永宁殿的屋顶情形,如果有人爬到了屋顶,那侍卫肯定会看到,也会被其他宫殿的侍卫看到……
“还有一个天气的因素,诸位想必也发现了,今日天气阴凉,阳光熹微,晨间还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雨水在屋顶上留下了坑坑洼洼的积水,故而杨仵作产生了误会,认为水迹乃是冰块融化后留下的,实则不然。”
苏适转向杨帆,认真地端详着他:“再者,今日午后阳光不充足,甚至没有阳光,午后还出现了雾霾,故此,按照日光照射的速度,冰块完全融化至少需要两个时辰才行,也就是说,倘若真的有冰块存在,等它融化完,日头都下山了。”
杨帆面露菜色:“可是,微臣确实在屋顶的缝隙周围查看到水迹……”
苏适语速缓慢:“那不是冰块融化后水迹,而是雨水降落后的水迹,因为水迹分布在屋顶上各个位置上,而且大小不一,只是由于太阳照射的角度不同,因此有些被蒸干消失了,有些还残留着,留下不一而足的印迹。而且,陛下手腕的切口并非由匕首或者锐器所割开的……”
“那是什么?”李敏眉头一皱,忍不住问,“不是锐器或匕首,还有什么东西能割断父皇的手腕血管?”
“答案,就藏在曦贵妃送进去的食物中。”